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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真的不能再打了,这会出人命的!”
二十几鞭子下去,唐笙已经不再动了。只有挨打的每一瞬间,肌肉牵着身躯本能反射着颤抖。
于是保镖扔了鞭子,不肯再替赵宜楠执行下去。
“让开,没用的东西!”赵宜楠推开保镖,叫毛丽丽端着一盆凉水过来。哗啦一声,全部浇在唐笙身上。
就像海水冲刷一条落难的人鱼,唐笙睁了睁眼睛,试着将几乎被鲜血黏在地上的身子往上撑了一下。旋即又脱力地跌回无助的原地。
赵宜楠用脚尖踢起她的下颌。那一瞬间,万种报复千般怨恨在心里仿若炸开了烟花。
唐笙跟顾浅茵长得很像,跟梁美心,梁美仪也很像。
赵宜楠本来以为这一生都不用再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偏偏下一代的孽缘就像打不破的诅咒,让她恨不得抓到谁就折磨谁一番。
“唐笙,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犯在我手里!”赵宜楠蹲下身,按下一支录音笔,“说吧,说你跟那个什么姓冯的有染,说是你背叛卓寒在先。快说!”
唐笙眯着眼摇了摇头,唇齿抿得比贝壳都紧。
“你说不说!”赵宜楠气急败坏地扯住唐笙的头发,“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们卓寒要多少有多少。你以为娶了你他就不是玩你了?整天摆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脸,你给谁看!”
“白太太……”唐笙用尽全力说出一句话,“你这样做,真的是对卓寒……好么?”
声若蚊鸣,气如游丝。赵宜楠听得不清楚,于是瞪着眼睛呵斥她大点声。
“卓寒以前……是那么温柔明理的人,而你只会一味地强加压力给他。希望他……可以夺权,可以争气,可以替你出人头地……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太太,你用这种方式逼我认罪,只会让他更屈辱。他恨不恨我,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但他从来不会允许除他以外的人伤害我……包括你……”
唐笙了解白卓寒,就如同了解她自己一样。
在这场仿若对弈一样拉锯的婚姻战里。白卓寒纠结的,不过就是一种不甘的心境和状态。她懂他的骄傲,也懂他矛盾纷纷的两难。
“我不会认罪的……如果承认了,那才是真的羞辱了卓寒……”唐笙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攥住赵宜楠的手腕,黯淡无血色的脸上,目光坚毅如初。
“白太太,以前的事,我断断续续听我姨妈说过一些。我可以理解你的仇恨,但是……我只是个小辈,你把你所有的怨念发泄在我身上,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么?
而今天你伤害我,是真的相信我有对不起卓寒?还是只想借题发挥……为自己曾经的遭遇,讨个公道……”
“你给我闭嘴!”赵宜楠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她松开唐笙的头发,将她狠狠惯在地上。保镖看着架势,完全不敢再上前多事。
赵宜楠见状,亲自撩起地上的铁鞭,劈头盖脸地冲着唐笙一顿抡打!
“你还敢给我提以前!你们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年祸害我还不够,现在居然来祸害我儿子!那个司机怎么就不长眼睛,明明该把你和顾浅茵一块撞死的!”
赵宜楠的力气虽然没有男子那么大,奈何她拼了全力又完全不顾要害。唐笙只能蜷缩起来,用双手护着头和脸,一下一下地挨扛着这本来就不该由她承担的罪责。
“太太!不能再打了!”保镖拦腰夺下赵宜楠的凶器,劝道,“真出了人命会惹大麻烦的!”
保镖也是真怕了,前面他下手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数,且完全不会像赵宜楠这么疯狂。
而照她这个打法,不出几分钟怕是真的要命了。
赵宜楠也着实是打累了,扔下鞭子呼哧气喘了老半天。
“娇气什么!我当年受的苦一点也不会比这个轻!”赵宜楠见唐笙不动,又要叫毛丽丽去泼水。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毛丽丽这会儿也软了脚,吓得半天不敢动。
赵宜楠再次上前将唐笙拎起来,用手拨开她凌乱的头发:“你装什么死!信不信我今天就是扒了你的皮,也不过就是几张支票能打发的!”
话音未落,就见唐笙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溅红她丧心病狂的视线!
赵宜楠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血迹。踉跄着起身大喊:
“你们……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李医生找过来……快去呀!”
***
白卓寒已经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少个红灯了。白叶溪坐在副驾驶上,只能紧紧攥着侧扶手,才可以确保自己不被超速的车子甩出窗去。
“我留了阿笙手术后的低液和组织液。当时想着她的身体太弱,怕以后落下病根,备案可以方便治疗。
现在正好,你们不是怀疑她么?自己拿去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上个月八号,你把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带回家。羞辱她伤害她,甚至强暴她。她一个人冲到我办公室里的时候,血淋淋的就像死过一次一样。
我还以为她这是在路上遇到流氓了!白卓寒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打死也想不到,那会是你的杰作!”
“够了你别再说了!”白卓寒一脚踩下紧急刹车,拳头愤愤地砸在方向盘上。
也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突然就阻塞了交通。
车喇叭被砸的嗷嗷直叫,白卓寒焦虑而彷徨的心此刻就像被人按在发动机上,反复煎熬。
他害怕去仔细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厌弃她‘例假’时大量的失血,更厌弃她一副病怏怏的脸色就好像故意矫情给自己看。
他实在无法想象,她被自己伤掉孩子后,到底是怎么才能如是平静地面对自己?
有时候他会观察到唐笙的枕头上,一片片小儿遗尿般夸张的泪渍,就像梦魇在画地为牢。
她把自己圈在这场满是荆棘的婚姻里,到底为了什么呢?
“怎么回事!前面还开不开了?”白叶溪烦躁地摇下车窗,看着高架桥那端完全没有松口的迹象,“赵宜楠那个不着调的女人,万一真的对阿笙动手——”
“她好歹也是我妈,你讲话注意点。”白卓寒盯了下手表,漫长的五分钟简直堪比抗战艰苦的岁月。
虽然他很清楚赵宜楠的为人。一旦脑子拧了筋,完全可以做出很可怕的事。这样说,只是强迫自己不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他怕他再想下去,会疯掉。
“我下去看看!”后座上的冯佳期推门就要起身。刚刚探出头,心下就是一沉——原来是前方的一辆货车侧翻了,满地的商品堆成山。
“不行,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冯佳期急得差点咬破嘴唇,“白卓寒,你们家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些不近人情的家法?我听芳姨说的毛骨悚然,阿笙她怎么受得了!”
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距离唐笙被带走,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白卓寒无心去理冯佳期的话。抬起眼睛,正好看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少年从倒视镜里穿过车流——
白卓寒二话没说跳下车,跟擒贼一样按倒了对方。
然后一把摘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将那块百达翡丽限量版直接塞进一脸懵逼的男孩怀里。
“这车我买了!”
从高架桥到远郊别墅,整整三十公里的距离。
白卓寒以为自己可以在风里听到一些错觉,类似于唐笙在呼唤,在求助……
可是转念戚戚,他又觉得不可能。
唐笙从来不会求饶也不会乞怜。哪怕受尽非人的委屈和折磨,也如一颗摇曳狂风中的素竹一样,柔弱却不屈地坚守着挺拔。
而他,真的每一次,都下得去镰刀么?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这是——”一进白家大院,老管家何叔就被白卓寒从摩托车上跃下来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我妈呢!”
“太太在…..在里院。”何叔目光躲闪,嗓音哑然。
白卓寒二话没说就要往里闯,却被保镖阿猛一把拦住!
“大少爷,太太在族堂那里,吩咐不许人打扰。”
一脚踹在保镖岿然不动的身上,白卓寒大喝一声‘滚开’。
“卓寒!你……你怎么过来了?”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赵宜楠一边摩挲着刚刚盘好的发髻,一边抖着颤抖的声音。
“唐笙呢?”
白卓寒一句废话不说,只把目光落在赵宜楠腿上那双——还溅着几点血迹的丝袜上!
T城远郊的温泉疗养山庄内,白瑞方习惯在早锻炼后叫人沏一壶梅子茶。
酸软的口感和清沁的芬芳交融掺杂,如他大起大落的几十年途迹。
杂味沉淀咫尺,留口回甘半生。最终繁华落尽一片宁静。
“老先生,有位客人想要见您。”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敲门进来,身后引着一位西装男子。
冯写意身上还带着院子里潮湿的露水气,他恭敬地走进客厅,向白瑞方鞠躬行礼。
“白老先生,您好。”
“你是写意吧?”白瑞方端着茶盏吹了一息,眯着眼睛抬起头。
“是,多年不见,愿老先生一切安好。”
“上次见面,是令尊的葬礼。你那时还未成年吧?貌似比现在瘦一些,呵。恍惚了这些岁月,你倒是出落得跟你父亲相似了许多。”
“难为白老先生还记得这么清楚。”冯写意微微一笑,“家父去世的时候,承蒙老先生多方照料了。写意多年来无从感谢,如今偏有难事才登门求助,实在过意不去。”
“生分了不是?骏天是我的忘年之交。他走得早,我这心里也是遗憾了好些年。看你如今这般出息,他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说吧,找我老头子什么事?”
冯写意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被偷拍的马场照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白老先生,关乎您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不该这么贸然插足。但唐笙虽然是您的孙媳,可也是我的朋友,更是佳佳最亲密的姐妹。
这件事,身正影不斜,我不能看着它往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方向发展。
写意冒然请您出面,还请不辞辛劳陪我走这一遭——”
白家大宅内,对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烈焰一样焦烤着白卓寒的心。
“你这是刚赶过来?”赵宜楠看了一眼丢在院子边的摩托车,又瞧着儿子满脸风尘汗水胶着的痕迹。
她皱着眉冲毛丽丽挥挥手:“愣着干什么?快给大少爷拿个干净毛巾——”
“不必!”白卓寒强逼着牙缝吐出几个字:“唐笙在哪里?我要见她!”
“你见她干什么?这种事,当面撕破了皮也是丢男人的脸,妈来帮你搞定就是了。”赵宜楠强挤不安的笑容,上手去拉白卓寒。
“走,先进屋喝点水。”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唐笙!”白卓寒推开赵宜楠的手,目眦尽裂。
“她……”赵宜楠软的不行来硬的,“卓寒,你听妈一句。既然打定心思不想跟她过了,咱们就得想好后路全身而退。否则你二叔他们一兴风一作浪,爷爷那里可就不好交代了。
妈已经帮你问出了不少东西,这小贱人嘴巴硬身子软,怼两下就昏过去了,我叫李医生过来给她打针呢。没事,死不了的。”
如果不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白卓寒恨不得将眼前这张脸直接按进墙里去!
“妈,我最后说一遍,让我见唐笙!”几乎是在咆哮着,白卓寒一脚踢翻身边的摩托车,拽下油箱一股脑泼在大院门前。
咔嚓一声,他剥开手中的zippo。
“让我见唐笙。否则我们一家人今天就死在这一处!”
“卓寒!卓寒你要干什么啊!快放下打火机!”赵宜楠吓得面如土色,她做梦也想不到儿子竟会决绝到这个程度。
但是对于此刻的白卓寒来说,也许这场火,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很想放了……
说不定可以烧掉噩梦,烧出重生的洗礼。
“你在干什么!”门口一辆加长林肯停下来,白老爷子在助手的搀扶下推开门下地。
“我才离开几天,居然还想烧房子!白卓寒,你脑子坏了么?”
白瑞方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的确是赵宜楠始料不及的。
噗通一声跪坐在地,她像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肩膀抖得毫无章法。
“爷爷……”白卓寒放下打火机,闭了闭眼。刚想给老爷子让出一条进门的路,就听里面咣当几声撞门响!
浑身是血的医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不行了太太!内出血太严重,不去医院不行了!”
如同平地引线一颗炸雷,所有人的脸色都像干枯的水泥一样僵化着。
白卓寒冲进房的时候,甚至差点被里面的血腥味呛出几步。
客房的窄床上,唐笙的身体就像一页单薄的纸,毫无生气地贴在上面。
鲜血沿着床单一直淌到地板上,惨白的肤色就如一具刚刚被解剖过的尸体。
白卓寒慢慢走到她身前,伸手的一刹那双膝竟像是被人点了穴般软倒。
他把唐笙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竟是不知该从什么地方碰触她!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赵宜楠吓得战战兢兢,嘴上却不肯老实承认。
“我就……我就想让她承认啊,她不肯,于是我才让阿德抽了她三两鞭子而已。是她自己演苦肉计,非得假摔,不……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不信你问丽丽,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卓寒刀锋一样的目光瞬间扫上毛丽丽:“你说!”
“我……”
毛丽丽没想到一口大锅就这么砸在自己身上了,白卓寒不能动赵宜楠那是因为她是他妈,可自己又算是个什么角色?
估计白卓寒若是宰了她。连钱都不用出,撒冥币就能摆平。
“你要是敢有一句谎话,我会让你碎尸万段的!”
“少爷!不管我的事啊!我就是个下人啊——”毛丽丽吓得屁滚尿流,扑在地上哭得跟孟姜女似的。
“卓寒!先救人要紧!”白瑞方一生戎马血雨,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但看唐笙这样一副惨状,亦是不忍直视。
门外的救护车声终于逼近了。
白卓寒解下外套,盖在唐笙褴褛破损的身上。
抱她起身的瞬间,就仿佛不小心压碎了一只番茄,血水沿着衣物汩汩而出。
白卓寒甚至搞不清楚那种麻木到近乎窒息的体验,到底叫不叫心痛。
他只知道,如果唐笙死了。那么自己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你去死吧。
跟白瑞方一块进门的冯写意此时就站在角落里,那是局外人应该保持尊重的一种距离。
当看到白卓寒抱着唐笙从自己肩膀擦过的一瞬间,他早把指甲深深攥入掌心。
那种无以复加又难以言喻的心疼,反反复复敲击着他的理智。
——白卓寒,无论是唐笙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属于我的,我一定会从你手里夺回来的。
在默念下咒语一般的宣誓后,冯写意收近目光。渐渐落在地上那一支为人忽略的录音笔上。
他用脚踩住,慢慢蹲下拾起。
那里边,应该是赵宜楠诬陷唐笙不成,反而录下的不利自己的逼供词。
“血压40,心跳160,唉!先生你放下她,不能这样抱着!”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救治着唐笙。而始终不肯放开怀中女人的白卓寒,无疑成了最大的一坨障碍。
“她肋骨断裂已经压迫到了脏腑,你不能端着她上半身——”
医生话音未落,唐笙突然就咳呛起来。鲜血喷溅在白卓寒胸前的衬衫上,就像要洇透骨髓的罂粟花。明明腥暖又刺眼,却凉透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毛孔。
“唐笙!唐笙!!”
“医生我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白卓寒已经不记得了,自己大概有多少年没有对他人说过一个‘求’字。只是这一刻,他眼看着唐笙的每一口呼吸都艰难不已,仿佛随时都会断掉最后的生机。
他怕极了。怕无数次明明有机会去听的解释——将只能被用作一生的遗憾,再由别人转述。
怕她在自己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胸膛里的心脏却依然鲜红如初。
医生将白卓寒挤开,而唐笙却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指勾了勾,扣住白卓寒的衣袖。
白卓寒以为她有话要说,倾尽全力俯下身去倾听。
可是唐笙什么都没有说。
满是血痕的氧气罩下,她挑起唇角,笑容绽放得如同寒梅雪舞。
一道电击划过心脏,白卓寒不由自主地抓住胸口。
这个笑容,他太熟悉了。
就像十年前,她与顾浅茵在KTV包房说悄悄话时,一脸倔强又信誓旦旦——
“茵茵姐你放心吧,我才不会跟你抢卓寒哥呢。要论颜值的话,我觉得我更喜欢卓澜那样的。你不觉得他笑起来像韩国明星么?有点痞痞的,但是好帅呢。”
“呦呦,看不出来嘛,十三岁的小弟弟你都不放过哦!”
“那怎么了?现在这年头不是都流行姐弟恋嘛。”
“哈,你老实说,你俩是不是私定终身了?那个臭屁的小家伙,整天嚷嚷着非阿笙姐姐不娶,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
那时候的唐笙,也像现在这样微笑着。
她的笑容徐徐淡淡,就像清风吹过最恬然的香水底料。不会刺激到泪腺,却能深深扎进脑海。
她的笑容里,是故作泰然的玩笑多一些?是宽慰大度的释怀多一些?还是难掩心酸的苦涩多一些?
如果唐笙死了,这将会是永远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白卓寒从医护人员的身影缝隙里挤入视线。他看到唐笙的眼睛一直是微阖着的,嘴角绽放着温柔。
甚至不曾为那些不断涌出的鲜血,冲刷掉任何一丝上扬的弧度。
“唐笙……”
“唐笙你不要再笑了!你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
爱着谁?
手术室的门咣当一声关闭。左手地平线,右手太平间。
白卓寒立在阴阳交割的地砖线上,他想: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究竟应该拿来回忆,还是拿来祈祷?
……
手术进行到一个小时,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赶过来。
梁美心哭得几乎站不稳双腿。要不是冯佳期搂着她护着她,在医生第一次出来下病危通知的时候,她就要昏厥过去了。
“赵宜楠!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冲着我来就是了!三十多年前的事,你凭什么往死里弄阿笙!她有对不起你半点么!”
一向温文柔弱的梁美心,此时就像一头被伤害了幼崽的母狮,冲着赵宜楠就扑了过去!
“我妈已经不在了,我大哥,我小妹,都不在了。我们这一代人就只剩我一个,你要是还觉得不够,你冲我来!放过孩子们行不行?茵茵已经没了,我只有阿笙了!”
见赵宜楠一脸怂样地躲到她那如石雕般沉默的儿子身后,梁美心转而扑向白卓寒,她抓着他的胳膊,纤长的指甲几乎要扣入皮肉。
“卓寒,你放过阿笙吧。就算当初是她姨夫糊涂了行么?就算是他势利了,贪心了,我们认错了还不行么?我求你别再折磨她了,我们什么都都不要,我们回家去养老,我们只想要一家人健健康康太太平平的。我求你们放过她吧……”
白卓寒无力回应,更无力劝慰。他只把眼神丢向一旁抹眼泪的白叶溪求助。
那么脆弱那么祈求的眼神,让白叶溪心软了好几个八度。
不可一世的弟弟,曾几何时愿意用这么祈求的眼神来看人呢?
“梁姨,先坐下好么。阿笙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白叶溪劝开梁美心,同冯佳期一起扶她到一旁的休息椅上。
然而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一开,医生皱着眉现身出来:“直系家属都到了么?你们有个心理准备,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已经出现第三次室颤了,下一回我们都没有把握——”
梁美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当场就昏倒了。
在冯佳期和白叶溪手忙脚乱地把她往休息室送的时候,赵宜楠也吓得瘫软在地。
白卓寒一步上前扯住医生的白大褂——
“怎么会!这不可能的!她……她明明就还在笑,她一定是在告诉我,她不会死!”
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恼也气。
反手挣脱开白卓寒的纠缠,他皱了皱眉道:“每个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都是在考验相应的意志力因素。上次一个男的,肺上插了一刀抱着他快生产的老婆跑到医院都能活下来,不就是靠信念撑着么?
现在病人分明就连一点求生的欲念都没有,连本能的配合仪器行为都很弱,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另外,她身上的伤十分可疑,我们医院有权利也有义务向警方报备!”
医生甩开白卓寒的手,转身回了前线。
手术室门缝紧紧,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棺木。
白卓寒垂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下。眼前回荡的,反反复复都是唐笙最后的微笑。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活下去了么?
那个微笑,是她给自己最后的告别。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他。
“卓寒!我怎么办啊?”赵宜楠急得泪流不止,爬了几下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最后她一把搂住白卓寒的腿,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要是真死了……我……我会坐牢么!我怎么办?你要救救妈啊!”
白卓寒垂下头,看着母亲那泪涕横流的丑态。然后慢慢俯身蹲下,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摩挲着她那与岁月争光阴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