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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0-22
王慕秋追出去时,正好看到房玄藻在和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在争论着什么。他无心于此,只是抬眼四顾,想要找到谢子枫。场面有点嘈杂,房玄藻身边有李府家丁守卫,商人身后也有十几个平民簇拥着,两边人数堪堪相平,气势上谁也压不住谁。除了这两拨人,中间还夹杂着近百个尚未来得及走掉的流民乞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案几上的斗斛。
小小的巷子人头攒动,叫声不绝,王慕秋找得有些心焦。然而谢子枫今日恰好穿着平日那身青衣短衫,混在人群中,竟然一时分辨不出。没奈何,他只好隐在门廊之后,一边继续扫视场中,一边关注着两方对峙的局势。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谢子枫正在巷尾和两个人说话,其中一人正是方才遇到的那个小驿差,另外一人则是之前在西街赌坊见过的青年坊主。这两人与谢子枫聊得甚是入港,若是让王慕秋见到谢子枫居然和小驿差毫无龃龉地站在一起,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小阎,你叫阎立本,对不对?”谢子枫成竹在胸地问道。
“哎哟,居然让你猜到了。不错,老子是叫阎立本!怎么,要文斗还是武斗,老子统统接下!”小驿差被谢子枫道出真名,心里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叉腰问道。
“若是放在平时,我或许会跟你比上一比。不过李府现在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我没功夫搭理你。”谢子枫印证了心里的猜想,就想抽身离去,谁知衣袖却被小驿差拽住不放。他有些诧异地回头,只听小驿差说道:“我说过,这里的事情你最好别管。再说那些大人物们办事太过无趣,还不如找一个地方比试一场。”
“噢呀,你这小子恁是无赖!”谢子枫一急,荥阳口音都带了出来,“小爷的朋友还在李府里坐着呢,眼看这么多人围在府门前,你怎好意思让小爷脱身而去?”
“呵呵,这位小友稍安勿躁。”旁边的青年收起手中的折扇,拱手说道,“在下吕青,字文竹,你我之前曾见过一面,不知小友尚记得否?”
谢子枫甩开小驿差的手,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位青年,但见他方脸廓鼻,形容俊朗,恍然说道:“噢呀,你就是那什么什么赌坊的主人吧?说起来,我们还要多谢你呢。若不是你出手制住了那赖皮大汉,我们也拿不到赌资。”
“既然订立了赌约,我天一赌坊自然要保证契约的完成。此乃商家立身之本,算不得恩惠。”那青年轻笑道,“说了这么多话,我和小阎还不知道小友如何称呼?”
“在下荥阳谢子枫,尚无表字。”谢子枫回礼道。
“喔,文章传千古,偏安两宰执。原来子枫兄是谢安公的后裔啊。”吕青肃然起敬,“在下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两位一较高下,又不会耽误子枫兄自己的事情。”
“哦?吕大哥,你的鬼主意最多,说来听听?”小驿差显然和吕青十分稔熟,说话也亲切许多。
“此次争执双方,一方是放赈的蒲山郡公府,一方是前来讨要说法的濮阳商人。我们不妨赌一赌,看看哪边会占据上风。等到情势明朗,再做区处如何?”
“噢呀,文竹兄的提议甚合小弟胃口,小弟看好李府。”谢子枫拍手说道,“不是小弟偏袒李府,实是因为放赈解了众多流民的温饱问题,乃是大大的义行。我相信濮阳商人了解蒲山公的胸襟之后也会颔首称许的。”
“我却偏要压在商人这边。”小驿差轻哼一声,“真正的义举岂能招来嫉恨?我看放赈这事没那么简单。”
“好了,双方买定离手!”吕青一打折扇,“我们不妨以称呼作为赌资。输的一方从今以后就要叫胜的那方为兄,如何?”
“好!”两人对视一眼,又齐声冷哼一下,不约而同地向李府门口望去。只听房玄藻和一名中年商人的激辩声越来越大,小巷里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边都不是易于之辈。枫弟啊,但愿你躲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地看着就好,莫要一拍脑门就跳出来了。”王慕秋心里苦笑一声,将身形往门内缩了一下。
那中年商人衣着并没有房玄藻光鲜,长相也没有房玄藻俊朗,但是此时言之凿凿,倒是别有一番气质。只听他清声说道:“房管事,你们李府这几日连续放赈,数量高达几百石,这让我们粮行怎么做生意?你们李府在濮阳也有多处产业,这行内的准则之一,便是行止有度。你也该收手了吧?”
此言一出,身后的商人纷纷应和,夹在中间的流民反而默不作声,一个个垂下头去。房玄藻将这些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厉色说道:“王安,你不过是区区庶民出身,经过你祖你父的积累,勉强在濮阳赚了一些薄名,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蒲山郡公府的行止?”
中年商人见房玄藻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涨红了脸亢声说道:“此事关系到濮阳城三十七家中小粮行,还有酒肆饭堂等四十二处店铺的生存,某便是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中年商人言词悲壮,身后众商人感同身受。他们不是做粮食生意的老板,便是与粮食联系密切的手艺人,此时一起向房玄藻呛声发难。
“商行准则,岂有贵贱之分?”
“老王处事平和,若不是你们李家欺人太甚,我们也不会闹上门来!”
“就是就是,自己违反了行规,反而要羞辱泰宁兄……”
房玄藻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并不去听这些商人们的抱怨,反而对场中流民侃侃而谈:“你们这些流民可听好了!你们现在手里拿着的,是我蒲山郡公府的粮食。这些粮食乃是此地的主人,蒲山公李密亲往荥阳向郑家讨来的!蒲山公宅心仁厚,不愿意见尔等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特命房某开府放赈。蒲山公的行止,上应天道,下合民心,哪个敢来质问?”
“这……”谢子枫远远地听着房玄藻的反驳,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房管家的言辞有些过激了吧……”
“呵呵,子枫也听出来了?”吕青用折扇敲打着脊背,轻笑道,“房玄藻与王泰宁,两人都是言词锋锐之人,若是不激烈些,岂能胜出?狭路相逢勇者胜,此乃兵法也!”
“哼!我看是他房玄藻在记恨泰宁叔吧?”小驿差阎立本轻哼一声,“房玄藻当年还是个混混的时候,好勇斗狠,三天两头就被泰宁叔告到府衙。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蒲山公府的管事,反倒讥笑起泰宁叔的出身了。”
谢子枫三人在巷尾窃窃私语,人群那边却炸开了锅。只听流民里有高呼“蒲山公大德”的,有怒骂商人无情的,群情激愤,王安这一方转眼便陷入了被动局面。
那王安却是个实在人,只见他对着流民深深一揖,大声说道:“众位,你们的苦难,我们怎会无动于衷?我们都是普通百姓,虽然在濮阳有一份小小的家业,可我们当中哪一个没吃过苦,没受过累?我们起早贪黑辛苦了这么多年,图个什么?不就是想为妻儿撑起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伞么?我看你们也有拖家带口的,我们的心情难道一点也体会不到吗?”
他长叹一声,言语中带上了几分无奈:“今夏黄河左岸大旱,你们苦,我们也苦。眼看着东郡今年将颗粒无收,我等也要为生计奔波。你们可知道,你们手里的粮食,皆是从荥阳运来的?黄河以北眼看是无粮可贩,黄河以南,唯有荥阳尚有余粮可贾。我们前几日听说荥阳郑家低价卖粮,便想着将这些粮食全部吃下,稍微加一点钱卖给濮阳的百姓。我们只挣一份利,唯愿濮阳百姓能捱过今秋。定金全部交给了郑家,车马也已备好。谁曾想,蒲山公李密不知与郑家说了些什么,那郑家居然将所有余粮都卖给了李家。我等至今连一粒米一颗粟也没有拿到!”
王安目光凌厉地射向闭目养神的房玄藻,心头无名之火大涨:“你们李府将荥阳的粮食全收了去,每天在这里赈济流民。我等却始终等不到郑家的粮食,你们说,这种做法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若是继续放赈,我等城中小民如何过活?”
房玄藻似乎感受到了王安的目光,睁开双目冷冽地回应道:“房某只是奉蒲山公之意行事。蒲山公关心流民,房某便是拼了全力,也要将进入濮阳的流民照顾妥当。至于贩粮之事,是尔等与郑家的交易,与我何干?”
房玄藻话音刚落,场中众人一片哗然。
“蒲山公高古,怎会不顾及乡里百姓?”
“流民要活,我们也要活啊!”
“房玄藻,你这话说得太无情了吧?”
王安怔怔地看着房玄藻,目光似乎想要将房玄藻刺穿,“玄藻,这可真是蒲山公的意思?你若是怨我,怨我一人便是,莫要殃及这些乡邻。”
房玄藻轻哼一声:“王安,你以为房某还是当年那个跪着喊你泰宁叔的小混混么?你错了!房某跟了密公以后,早已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不错,这些粮食,每一粒都要分给无家可归的流民,这就是蒲山公的意思!你们若是真为濮阳百姓着想,就不应在这耽搁时间,而是应多派人手,往江东蜀中收粮才是。”
他迈下一个台阶,激昂地说道:“诸位外地避难的流民,我李府的每一粒粮食,皆是蒲山公苦苦向荥阳郑家求来的。现在有人却想不想让我们继续开府放赈,你们愿意吗?”
“这……这可是蒲山公的意思,我们好容易分到了粮食,怎么能不放了?”
“就是就是,没有了蒲山公,我们如何过活?乡里们听说濮阳城有善人放赈,正往这里赶呢……”
房玄藻将流民的反映收入眼帘,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就是了!我李府放赈,是李府自家的决定,干卿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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