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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0-27
此时的林三,口中泛着血沫,用尽气力抓着房玄藻的胳膊说道:“玄藻哥……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当年在濮阳街头,每次我闯下祸时,你也是这么骂我的……”
“你已被我从李府除名,何苦替房某挡那一下!”房玄藻扭过头去,不想让林三看到自己的表情。
“玄藻哥,我从小在蒲山公府长大,我是,我是忠于蒲山公的……”林三说话一急,血水大口大口地溢了出来,“你,你要相信我……”
“你……还有何遗愿,我……可以帮你做到。”房玄藻沉吟一声,久违地用“我”自称道。
“咳咳,我家世代为李府做事,我这一去,老爹老娘还望玄藻哥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照拂一二。”林三的声音渐渐地减弱,显见是因为体力迅速流逝的缘故。
“我应下了!”房玄藻微点点头,“还有么?”
“还有……”林三勉力思付一阵,眸光忽然一亮,抓着房玄藻的胳膊不由一紧,“玄藻哥能不能卖些粮食给泰宁叔他们?流民的苦,我深知之。所以,我不想让泰宁叔他们因为吃不上饭,最后变成了流民……咳咳……”
房玄藻面色抽搐一下,整个身子轻颤不已。他一咬牙,转头看着这个自幼一起玩大的朋友,儿时的回忆有如堆积在蒲山郡公府书库中的书卷,放在那里,很容易就沾满了灰尘,然而一拿起来,那往昔的事情却依然鲜活无比。
他低头望着林三充满希冀色彩的双眸,心知这恐怕是他最后的请求了。然而他转而想到蒲山郡公府,想到那个将自己从泥泞中捡回来的男人,想到与那个男人一起纵论天下的日子,心中的痛楚为决绝所替代。他有意避开了林三的视线,低声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林三突然仰起身子,想要抓住房玄藻的衣领问个究竟。然而他的手方伸出一半,眸光已经黯淡下去,整个身体软软地躺倒在房玄藻的怀中,生机断绝。
房玄藻怔怔地看着林三至死都瞪着他的双眸,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厌恶。他不知道,这是在厌恶这个不识时务的旧友,还是在厌恶如今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的痛楚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然而林三的死将所有的创口全部撕裂了开来。他这才发现,那些自以为早已弥合的伤痕依然是鲜血淋漓,痛入骨髓的。
他眼中的悲色一闪而过,等他站起来时,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坚毅。他再也不看躺在青石上的林三,抽出折扇,指着左霖和马道士厉声说道:“李府铁律,有债必偿!你取走了我兄弟的命,便要用自己的命来赔!”
左霖见他杀意四溢,浑身打了个哆嗦,慌忙摆手道:“小房,杀人的不是本郡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马道长好了……”
马道士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只见他不退反进,昂然说道:“马某本无意杀人,方才之事虽属意外,却也是我之责任。你们中州百姓一腔热血,某山东男儿也是敢作敢当。然而你我各为其主,你若有本事胜了某,这条贱命任你处置。”
房玄藻虽然维持着浩然之气不散,然而此时气海内空空如也,半分道术也使不出来。周围的百姓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房玄藻心头一冷,连日精心布置的棋局,竟然被一个意料之外的棋子搅合成这样。他轻叹一声,口称一声“左太守”,便要认输服软。正在这时,只见场面中一道红光闪过。他忙将剩下的话吞进口中,凝神观之。那道红光迅若闪电,疾如星火,卷着一股浓浓地杀气,直奔马道士而去。
白虹贯日!不知为什么,房玄藻看着这道红光,脑子想到的却是聂政刺韩时的那种决绝。
刺客一击,天地变色。
“破军罡风?”马道士脸上划过一丝惊讶,然而他自恃修为精深,竟是原地不动,只以右掌猛地向前平推,大喝一声曰“护”。只见自他身前浮现出三面一人高的土盾。这三面土盾从外至内,一面比一面厚实,却一面比一面小,周身上下浮动着琥珀色的花纹。
“呼,此人的土猬甲已然修炼到这种地步了么……”一旁观战的吕青倒提一口冷气,“却不知子枫能否破他这三重防御?”他口中呢喃,手下却不闲着,一个复杂的手印正在胸前慢慢结成。
原来这道红光正是谢子枫。他方才被马道士以土缚术缠住,看着林三丧命于眼前,内心的波澜如滔天巨浪。他本想止戈为武,保场中众人平安,谁成想自己被误解在先,相识者被杀在后。此时的他,心中的悲天悯人皆化作冰冷寒意,竟然难得地驱动了体内的破军罡风。红芒闪过,谢子枫已然脱出土牢,他想也不想,奔着马道士而去。
杀人者死!
谢子枫此时心境澄明,居然想起了汉初丞相萧何为高祖订下的约法三章。他见马道士凝出三重土盾,竟然避也不避,一拳挥出。拳风中蕴含着破军罡风,居然带出了哨鸣声!那土猬甲是道门术法中难得一见的防护之术,在延津客栈里,就连八风营出身的魏刀儿也奈何不得。然而谢子枫的破军罡风虽然不比正宗兵家真气,却也深得兵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要义。
破军罡风,无坚不破。拳头与土盾相撞,只见盾牌上的琥珀色花纹如同瓷器般瞬间碎裂,土盾也随之化为粉末。谢子枫再提一口气,又是一记直拳,第二道,第三道土盾应拳而破。
“呵呵,到此为止罢。”马道士却不着急,从袖中抽出一把拂尘,轻轻在身前画了一个圈,只见一道青光闪过,谢子枫仿佛一头撞在石壁上,手上的红色罡风顿时萎靡许多。好个谢子枫,见破军罡风劈不开道士身前的无形障壁,从袖中摸出李靖赠与自己的那块玉石——自己给它取了个“坠星石”的名字,以和“坠星术”呼应——心中默念道:“坠星石,坠星石,能不能成,全看你的啦!”那枚玉石本就碧翠晶莹,此时泛起青色光芒,直入荧火一般。原来谢子枫心思灵动,见马道士多用土系道术,便想着用木系道术来增加胜算。
天地五行,相生相克。既有火生土,便有木克之。
坠星石碰到那道无形障壁,仿佛石子丢入平湖,激起一圈涟漪,只是稍稍凝滞了一下,仍然奔着马道士而去。谢子枫心头一喜,直盯着这枚玉石,眼见它就要飞至马道士身前,忽然缓缓地坠下,落在马道士的手中。
“唔,是坠星术啊。”马道士呵呵一笑,“小友学得还挺庞杂。不过这坠星术应当是这样用的!”马道士口中说着,两指夹住玉石,轻咄一声“去”,只见那玉石放出五色光华,与当日黑衣首领所用的涌星石一模一样!
谢子枫心头巨震,不知这马道士与黑衣首领到底是何关系。那玉石离了马道士的手,并没有往谢子枫这边飞来,反而对着巷口的吕青而去。吕青的结印本已完成大半,正被玉石打在右手虎口上,鲜血冒出,呲牙低哼了一声,术法就此而破。阎立本个子虽小,此时却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将吕青背起来就跑。说来奇怪,马道士明明有必杀之力,却眼睁睁地看着二人逃走,并不追赶。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这涌星石?”谢子枫也不顾自己如今空门大开,只是咬牙问道。
“涌星石?”马道士疑惑地看着谢子枫,神情不似作伪,“这不是李药师的坠星术么?小友莫要欺某。怎么,李药师交给你这招,却没有把名字告诉你么?”
谢子枫愣了一阵,这坠星术明明是自己想出来,然后由李伯父取的名字,怎么就成了李伯父的招式了?他摇摇头,厉声问道:“我问你,你前几日是不是去了荥阳代海寺?”
“原来是个疯子,可惜一个好苗子,脑子却不甚灵光。”马道士惋惜道,“马某一直随侍左雨师身前身后,哪儿有时间去什么代海寺?”言语中对左霖甚是不敬。
“马道长,与他废什么话!快快用你的仙法把这个小刁民,还有那些刁民统统给我打趴下了!”左霖用鞭子指着马道士,急声催促道。
“府君何必焦虑,难道信不过马某?”马道士一挥右手,左霖手中的鞭子居然变成了土垒,一截一截地掉在地上,吓得他不敢再言。
此时的房玄藻已经调息了大半,自觉姓马的在刚才与谢子枫的过招中损耗了不少,此消彼长,当有一战之力。只见他轻摇着折扇往巷口走来,眼中含怒:“马道长,杀我手下,辱我贵客,此仇不可不报!接招吧!”说罢,以脚触地,飞身而至,竟然是以扇为剑,向马道士当胸而刺。
那马道士刚被谢子枫破去护体屏障,此时见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不多言,冷笑着提起拂尘,与折扇在空中一磕,只见青黄之光交相掩映,灵力斗得是旗鼓相当。然而房玄藻心中明白,那道士经过连番比斗,灵力居然仍是如此丰沛,绝不可小觑。
左霖见他两人缠斗得紧,又见谢子枫死死地盯着马道士不放,自觉处境安全了一些,心里一发狠,叫道:“左右亲兵,还不速速将乱民拿下!”
那群大戟士方才被这一连串的打斗晃花了眼,此时听得府君招呼,忙提起手中武器向乱民杀过去,小巷又一次沸腾了起来。房玄藻和马道士一口气过了数十招,折扇轻扬狠厉,拂尘沉稳坚韧,一时难分高下。与此同时,流民却被大戟士们压退到了李府门前,乱作一团。那些大戟士也打出了火气,不分男女老少,抓住就是一顿痛打。偌大的场子,瞬间哀鸿遍地,就连天上的鸟儿也惊惶地避开了这里。
“阿弥陀佛!”王慕秋从门廊下闪出来,脸色十分难看,“我有一位姓苏的朋友,平生最看不过欺负妇孺的人。那天他走得太急,我忘了告诉他了,我也是如此!”
白衣和尚双目微闭,似是不忍见到府门前的惨象,然而他手中不断结印,灵力自丹田而上,直入肺腑,华严宗的六字大明咒携着佛门威势自口中喷薄而出。
“唵!”“嘛!”“呢!”“叭!”大明咒连绵不断,那些大戟士哪能经受得住佛门密术,一个个弃了兵器,发软倒地。
房玄藻分心场中,见王慕秋终于出手,心中一喜。然而趁他分神时,马道士捕捉到一丝破绽,一拂尘扫到他的右肩上,右肩顿时失去了知觉。
“嘶……好难缠的道士。”房玄藻心里恨恨,勉强将拂尘挑开,“蒲山公所说的援手,怎么还没有到……”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濮阳城钟楼有声音传来,虽然很轻,但是以修道者的感官,还是可以轻易捕捉得到的。
“铛!铛!……”钟声不多不少,响了十二下。
“呵呵,午时已到。我与那人的约定也算是完成了。”马道士忽然纵身而起,立在小巷的墙檐之上,将拂尘藏于袖中,身形立时模糊起来,“离家许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啦。”
房玄藻心头一松,只觉两腿发软,差一点便跪倒在地上。然而他咬咬牙,缓缓地转过身去,对着人群大声说道:“强敌已逃,我等必胜!”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用坠星术!”谢子枫大声问道。
“呵呵,此术是我用王右军的帖子向一位朋友换来的。我那朋友似乎是三原李药师的弟子,即便重伤未愈,也要拜见恩师。哎呀哎呀,其心可悯,其情可哀呀!”马道士长笑一声,化为一缕轻烟。
马道士临别的最后一句话,轻轻在风中消散。然而沉重的脚步声却愈来愈近,一队玄甲骑兵就这样缄默着出现在小巷入口。
午时的濮阳,风刮得愈发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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