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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1-06
食客们方才见八风营的将军在酒店里,只是规规矩矩地用饭,此时方喘了口气,敢大声说话了。角落里坐着两位行商人,其中一位身材稍胖,长得凶神恶煞一般,说话却轻声轻语的,带着点江南口音。只听他叹息道:“朝廷也越来越不像话了。像这样的丘八也做得了一郡之首?若不是服膺于张大帅的人品,某早就要去江都敲登闻鼓了。”
与他对坐的那位商人身材健硕,性情耿直,也操着一口江南口音,闻言冷笑道:“你真要去江都递御状?就不怕宇文丞相和他手下的金蛇卫么?况且运河最近正在闹鬼,夜半行船,可要当心被水鬼捉了去。”
“恕骆某寡闻,这位兄台所说的金蛇卫,可是朝廷新设的一个衙门么?”邻座的一位青年文士忍不住问道。
“嘿嘿,这位郎君有所不知。”壮汉见有人搭理,兴致勃勃地解释道,“这金蛇卫乃是宇文丞相的私兵,专抓扰乱朝政,攻讦天子的狂悖之人。你道金蛇卫的统领是谁?就是圣上敕封的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
“岂有此理!”那文士勃然大怒,“堂堂禁军将领,身为朝廷重臣,怎能做了家奴?我看扰乱朝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宇文化及!”
“嘘……小点声。”胖子商人畏缩着劝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吃茶,吃茶。”
青年文士拿起茶托顿了一下,心头怒意勃发,将其重重地砸在桌上,高声叫道:“小二,拿笔来!”
那小二本想躲在柜台后面远离是非,此时见文士狂态大作,对他吆五喝六的,心中老大个不情愿,磨蹭了许久,才拿来笔墨纸砚,口中兀自碎碎念道:“这位相公,本店的纸笔虽是免费的,你却不能什么都写啊。”
那青年文士闻言一笑,将草纸塞回小二怀中,长身走到墙壁前,运笔如飞,呼吸之间,一首七绝已跃然墙上。
圣明天子下江南,
风紧雨骤欲倾船。
云消雾散杨柳失,
星沉日落长河远。
文士左右走了三匝,点一点头,忽然将笔往地上一掷,转回桌前拿起茶杯猛灌一口,神色间满是忧愤。
“杨柳失,失杨柳……”胖子商人将这一句念叨几遍,脸色大变,压低声音说道,“小老弟,你这可是在诅咒……”他用手指了指天,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人君失德,水旱不调。”青年文士毫不避讳,“如今河北大旱无雨,江南却淫雨不止。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在惩罚他?我等草民不过受其拖累罢了。”
“君不密其失臣,臣不密其**。”那壮汉倒是读过点书的样子,轻声劝道,“郎君既是读书人,自当明白这个道理。”
“多谢两位兄台美意,骆某承情了!”青年文士倒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见店小二一脸幽怨,将一枚银锭扔到他怀里,长笑道,“小二,你莫惊慌,官府是不会找你的麻烦的。若真有好事之徒问起此诗,你就将骆某之名告诉他,我倒要看看,哪个要拿我?”
青年文士转身欲走,却被小二捉住了衣襟,只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怯怯地问道:“客官,你还没告诉小人,到底叫什么呢。”
“惭愧惭愧!”他一拍脑门,轻笑道,“某家骆寒,表字孤行。可记下了?”见小二点了点头,振袖而去。
谢子枫等人见他文采恣肆,行止超脱,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皆是目瞪口呆。却听那壮汉拍腿叫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新晋状元公骆寒骆爷啊!听说他深得监国太子的喜爱,也因此恶了宇文丞相,被撵到青州做郡守去了。”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胖子商人小心地环视了四周,轻声问道,“还是说说运河上的水鬼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壮汉听到“水鬼”二字,不由打了个冷颤,迟疑地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就在前几日,一艘往江都行宫运粮的漕船,平白无故地消失在东平郡内。听说丢船之时,运河江面升起三丈浓雾,等到雾散之后,整艘船连同艄公舵手全都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此等手段,也只有鬼神能做得出。”
众人听到“运河”二字时,已提起了精神,此时闻说槽船失踪,与前夜盛师彦所说的不谋而合,不由心神一振。谢子枫同王慕秋交换了一个眼色,上前问好道:“两位叔伯,却不知漕船是在哪里消失的呢?”
壮汉见是谢子枫,客客气气地回礼道:“好叫谢公子知晓,漕船是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在东平郡内不见的。据说漕帮发下了悬赏令,找回漕船者,可得赏金千两!”
“啊哟!漕帮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帮,出手如此阔绰!”王慕秋嘻嘻哈哈地念了句佛号,脸上的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枫弟,我们正好无事,不如去东平看看,若是碰巧破了此案,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小秋秋!”谢子枫正想说他贪图钱财,却见他神色清明,陡然反应过来,忙改口说道,“不错不错,小爷平生怕爹怕娘怕大小姐,就是不怕鬼神。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两人谢过商人,转身坐回原位。李怡凶巴巴地质问道:“小色胚,胡说什么呢?本小姐温柔可亲,哪里可怕了?”
“怡姐姐稍安勿躁,正事要紧。”李玥与谢子枫眼神一交,点一点头,“姐姐不是一直想看看运河风光吗,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谁要看运河了?”李怡刚说出这句,忽然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对呀,永济渠太小了,看得不过瘾。”
说完这几句,几人结了帐往东门而去,只剩下酒楼里食客们的窃窃私语了。有为他们年少莽撞叹息的,有艳羡谢子枫有美相伴的,有笑骂和尚贪财的,不一而足。唯有酒楼的老板,佝偻着身子站在墙壁前,看着骆寒的题诗默然不语。良久,只见他走到谢子枫他们方才坐过的地方,探身将头探出窗外,沉声轻语道:“可听清楚了?”未等窗下那人有所回应,又叹息着说道:“那么就向吕先生通报吧。”
说完这些,他反身靠着窗棂,自言自语道:“杨柳既失,何枝可依?先生,你考虑清楚了吗?”
谢子枫一行人并不知道他们走后的事情,他们担心酒楼里有假朱雀的眼线,故意做出一副贪恋财色的模样,想在一定程度上混淆那人的判断,只是如此行径是否能骗过那人,众人心中并无成算。然而大雾弥江,漕船失踪,这两件事与盛师彦的话相印证,无疑是朱雀七宿所为。在尚无别的线索之前,众人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
想到此去东平,一要继续追查朱雀与他的手下,二要劝说墨门出手救援代海寺,谢子枫的心绪异常沉重。濮阳之事,短短几天时间,却让谢子枫将人心难测看得明明白白,那刚离家时的意气风发早已化作深重内敛。他深知前途正如那迷雾一般诡谲不明,却不能半途而废。
“噢呀,小秋秋!”谢子枫扬起头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你是青州人,到了东平郡,一定要介绍点好吃的给我哟!”
“青州的小吃啊……”王慕秋歪头沉吟道,“一是白菜,二是白菜,三还是白菜,远不如青州的小娘好吃。不如让愚兄带你去郓城最有名的醉春阁耍耍?”
“吃货!色胚!”李怡拉着李玥的手往旁边闪开三尺远,“我不认识你们!”
众人经这么一闹,心情倒是轻松了许多,很快来到东门外的车铺前,正要去雇马车,却见前几日遇到的那个小乞丐跑了过来,拉着谢子枫的胳膊往远处一指。谢子枫抬眼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吕青与王安已经在前面的凉亭里候着他们了。
众人迤迤而前,与两人见礼。吕青抚着扇子笑道:“子枫走得也恁急了,若不是颐口居的老板命小乞丐捎信给我,我们就要错过了。”
谢子枫讶然说道:“文竹兄太客气了!昨日情形混乱,待事情平静之后,子枫已经找不到文竹兄了。对了,小阎呢?他怎么没和文竹兄一起?”
吕青从袖间摸出一幅画卷交给谢子枫,叹息道:“小阎昨夜已经走了,他托我将这幅画赠与你。他说,江湖虽远,人心不远,祝他的谢大哥一路顺风。”
谢子枫神色黯然,将画卷缓缓展开,却见画中正是这座凉亭。不过亭中却站了三人,一人抚扇轻笑,一人搔首四顾,一人则扭头轻哼。谢子枫鼻子一酸,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小阎,在画里也是这么的不老实!”急忙将画重新卷起来,仔细放进包裹里。
王安叹息道:“看着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不服老都不行了。此去东平郡,路途遥远,千万要小心。些许银帛,充作盘缠吧。”
谢子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仍然拒绝了王安的好意:“泰宁伯伯,你能来看我,子枫已经知足了。濮阳的旱情还未解决,这些财帛还是用到更紧要的地方吧。”
“你这孩子……”王安有些着急,不由得说起土话来,“怎得跟你老子一个模样……”
见二人推来推去,吕青用纸扇轻轻将他们分开,又摸出一封书信,说道:“子枫,吕某有件事情要请你做。这封信是写给一位姓沐的好友的,此人长在运河上下往来,我们已有两年未见了。你到了东平郡,若是碰到姓沐的青年,就将这封信交给他。”
“可是姓沐的那么多……”
“呵呵,只要交到沐姓人的手中便可。”吕青将信交与谢子枫,又拿起王安的赠银,说道,“这些银子,便是此事的酬劳。若是找不到那人,回到濮阳时可要原数还上哦!”
谢子枫看看吕青,又看看王安,叹气道:“好吧!我收下了。”
吕青与王安相视一笑,将众人送上马车。只听一声鞭响,马车吱呀吱呀地越走越远了。那小乞丐起初还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了才悻悻地回来,漆黑的双眸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
“痴儿,痴儿!”吕青将折扇往小乞丐脑门上一敲,“真得那么舍不得子枫?”
小乞丐揉了揉眼睛,扭头不言。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吕某左右吧。或许,我们很快就能与子枫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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