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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时沉吟不语。窦线娘却有些急躁,促声说道:“弟弟这主意真真不好。若是我父……若是夏明侯他一怒之下,出兵剿灭漕帮,这些好汉岂不是成了冤死鬼?”窦线娘这话从漕帮角度出发,言语倒是十分恳切,然而话中隐约透露出来的威胁之意却令所有人脸色一变。蒯衡讪笑道:“窦姑娘请息怒,凡事好商量,好商量嘛!”陆言却细声说道:“他若想打,便让他打好了。我漕帮兄弟连朝廷都不怕,还怕一个侯爷?”窦线娘知道陆言只听沐时的,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拿眼去看沐时。
沐时依然不吭一声。谢子枫知他心里思付未决,拱手说道:“窦姐姐不必担心。像夏明侯这样的英雄人物,自然明白朋友胜过仇敌的道理。他要是真要剿灭漕帮,漕帮就只好将运河水道献给瓦岗了。”众人听了他这话,心里一凛,纷纷思道:“这小子的法子果然不简单,漕帮严守中立,看似同时得罪了夏明侯与瓦岗寨,但是细细想来,地位却愈发重要。无论哪一方,都要对漕帮以礼相待。如此一来,漕帮反而借助这两股势力站住了脚,可以放手与朝廷抗衡了。”窦线娘和徐世绩的目光在谢子枫身上流连,心里所想所思不尽相同。苏烈口中的谢子枫是个重义无畏的少年,李密口中的谢子枫是个聪慧灵悟的书生,但是眼前的谢子枫却与两人的描述截然不同。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沐时,盖因此时此地,只有他能做漕帮的主。然而沐时抬起头来,第一句话却是问谢子枫道:“贤弟,你的主意虽好,却有几处不可行之处,似是没有考虑周全。”
谢子枫吃了一惊。他这主意并非考虑不周,而是隐去一半,想等私下之时再说。既然已被沐时看出其中的漏洞,他反而沉下心来,笑问道:“请沐兄指点。”
沐时摇头道:“贤弟为我漕帮苦思此法,愚兄感激不尽,客气话就不多说了。这法子虽好,却暗含了两个大大的隐患。这其一,漕帮人数虽众,但并非贤弟所言有一万之多,而且其中大半是老弱妇孺,青壮之士不足三千。以三千人同时与朝廷和周围势力周旋,恐怕力有未逮。这其二,漕帮这些年专心商事,并没有攒下战船,若是被人封住水道,众兄弟的生路可就要断了。”漕帮众人听了沐时的话,纷纷点头称是。
谢子枫笑道:“沐兄的忧虑,小弟正好有个对策。这法子嘛,就应在我这位朋友身上了。”说着闪身让出王绪。王绪虽然一时慌乱,但他毕竟主管梁山外事,很快就明白谢子枫的用意,不卑不亢地给沐时见礼,口中说道:“在下王绪,先替家父向沐帮主问声好。”沐时看见王绪的长相,讶然问道:“阁下可是琅琊王家的人?”王绪道:“沐帮主好眼力,家父名讳上王下茯,家叔名讳上王下苓,都是琅琊王家出身。”
“王茯?王苓?那不是知世郎王薄的兄弟么?”“王苓不就是那妖女的养父……”底下众人议论纷纷,新任的东平分舵舵主马援忍不住大声问道:“王茯,是不是盘踞在梁山上的那个巨贼?”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好在王绪心性豁达,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等就是专门和隋廷做对的一伙贼寇。”
马援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此时见王绪丝毫不以为忤,更是心生愧疚。他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道:“瞧老马这嘴!大家既然都是朝廷的敌人,自然是朋友了。哪有管朋友叫贼寇的道理!”
自王绪出场后,陆言一直仔细观察他的样貌,此时忍不住拍腿说道:“果然与知世郎大人有几分相似!诸位兄弟,这位王绪兄弟的父亲,就是知世郎的亲弟弟!梁山上的好汉,也不是普通匪类,而是山东义军的余部啊!”沐时早已知道陆言的出身,怕他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自己的判断,温言道:“言哥,小心身体。”陆言一直惦记着身上的余毒,只好闭上嘴巴。
沐时何许人也,单从王绪的出场,已经把谢子枫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他心中想到:“我这位贤弟年纪虽小,考虑问题倒是很周全。他这主意想必已经酝酿许久了,我且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佯装不知地问道:“贤弟,你的法子如何与梁山扯上关系了?”
谢子枫道:“沐兄担心漕帮人微言轻,无法与周围各家势力周旋,何不与梁山合作?梁山上有青壮近千,都是义军旧部,不畏朝廷,不惧生死。水泊内又有战船近百,足以为漕帮护航。两家若是联手,我想夏明侯与瓦岗寨都不会再轻启刀兵了罢!”
沐时笑道:“贤弟的法子,愚兄本应赞同。但是身为漕帮帮主,言行当为兄弟着想,不能因私废公。在愚兄看来,梁山也罢,瓦岗也好,都是一方势力。既然如此,我等为何要舍强求弱呢?”
“梁山与他们相比,大为不同。”谢子枫心思急转,口齿愈发流利,“这第一,梁山与漕帮一样,重视义理,对天下并无野心。第二,梁山兄弟出身山东义军,与贵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第三嘛……”谢子枫看了看窦线娘和徐世绩,“小弟见识浅薄,却也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方今天下乱象虽已初显,但是尘埃尚未落定。此时此刻,与其贸然投靠别家,不如各不相帮,安心守护自家基业。一待天下有变,或择一方明主而投,或顺势而起,岂不比现在就选定一家要强?”
沐时哈哈一笑,道:“子枫想的不错,与小可不谋而合。诸位兄弟,乱世将临,一场烽烟是不可避免的了。我漕帮虽然孱弱,且无争夺天下的野心,但却不少守护家园的决心!宁当太平犬,不当离乱人。兄弟们若是心怀大志,自可离帮以投明主;若是顾念家中父母妻儿,便随小可一起,守住运河,以待太平!不过小可恳请诸位兄弟,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这‘义利’二字。”
听了沐时的话,漕帮帮众齐声高呼“守住运河,以待太平!”,也有些人心里拿定了注意,要离开漕帮做一番事业。这些人离开漕帮后,有人去了河北,有人去了瓦岗,还有人偷偷南下投了杜伏威。很多年后,当他们再次在雷泽水榭重聚时,提起今日之事,仍是记忆犹新。这些都是后话。
沐时双手下按,示意众人稍微安静一二。他问王绪道:“梁山义军的威名,小可仰慕已久。不过你我两家既然要联手,该如何相处,又当以谁为主以谁为客呢?”王绪看了看谢子枫,朗声说道:“家父与子枫表弟商量好了,我们两家不分主客,只是相互合作。我梁山义军愿为贵帮保驾护航,共御外敌,只求贵帮能从漕运收入中拿出一部分供山上兄弟生活。我等以义相合,以利相交。”
“好一个以义相合,以利相交。”沐时点头道,“如此一来,两家分工明确,可以避免很多龃龉。”
“这法子听起来,好似商贾所为。”窦线娘见沐时似有意动,忙劝道,“堂堂天下第一大帮,行事怎能与商人一般无二?”
“窦姐姐此言差矣。”谢子枫温言道,“这第一,漕帮本就是靠着运河吃饭,在商言商,不是很正常吗?这第二嘛,诗经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梁山与漕帮合作是为牟利,你们想拉拢漕帮不也是为了利益么?只不过我们是**裸地谈钱,你们却是用天下大义做说词罢了。”
“这……”窦线娘闻之语塞。重农抑商,乃是自汉高祖刘邦时定下的规矩,几百年来,商贾因此一直为人不齿。谢子枫这话,竟然将天下大事与商贾买卖并提,真是惊世之语了。此时厅中但凡有一二名儒生文士,定然要骂他数典忘祖,寡廉鲜耻。不过这里的人大都目不识丁,读过书的人,像沐时、窦线娘和徐世绩,又都不是食古不化之人。这番话因此并没有立时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厅中毕竟人多口杂,谢子枫这一席话,终究还是传了出去,并且给他惹下了不小的麻烦。
此时的谢子枫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说道:“依小弟之见,我漕帮不单可以与梁山合作,运河两岸的势力,都是可以合作的对象。只要他们愿意为漕船提供保护,我们便从盈利中抽出一部分作为酬谢。若是有一家敢抢劫漕帮所运之货,其他各家可共诛之。窦姐姐,徐大哥,你们两家若是愿意,也可加入啊!”
窦线娘和徐世绩互望一眼,皆有些意动。如此一来,虽然没人能独霸运河水道,但是各家货物都可以通过漕帮安全运输,所得之利远大弊。徐世绩率先开口道:“瓦岗寨愿与贵帮缔结此约,凡是漕帮的船,我瓦岗绝不动一丝一毫。若是有人要在瓦岗地界对漕船不利,我等绝不会坐视不管。”窦线娘不甘落后,清声说道:“夏明侯也愿缔结此约,河北运河水道的安全,包在我等身上。”
沐时哈哈一笑,牵起谢子枫的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如此甚好。来人,准备笔墨!”等纸笔备齐后,沐时凝神疾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约书已成,其言如下:
“漕帮帮主沐时昭告天下:天下风雷即动,敝帮为帮中兄弟计,绝不参与各方争执,安心商事。今日与河北夏明侯窦公建德,河南瓦岗寨翟公让,山东梁山王公茯订立盟约。漕帮所运之货,三方须得仔细保护,不得劫掠;漕帮所得之利,愿与三方均沾。凡违背以上两条者,其余三家可共攻之。”
沐时将纸上墨迹吹干后拿给众人看,窦线娘和徐世绩都没有异议,王绪更是不用说了。沐时命蒯衡备下香案,又将约书誊写四份,四人分别在每份约书最下方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手印。最后,四人焚香交拜,互换约书。
“礼毕……约成……”蒯衡的声音自厅中传到门外,惊起了一滩鸥鹭。雨,渐渐地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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