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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继文点头,心里有点儿小得意:“别以为就你会扮个小子骗人,我也会。骗过你了吧?等天亮了,之洲和关雎给你磕过头,叫过‘娘’,生米煮成熟饭,你想不认账也晚了。”
“原来都是你的主意。”程灵慧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当时的无措,嗔道:“你个骗子。”
常继文低低的笑:“不用些手段,怎么把你娶进门?所以,我都嫉妒我自己,我怎么就那么……”
程灵慧打断他的话:“不要脸。”
常继文笑道:“我要是要脸了,之松哪来的,你肚子里这个哪来的?”
“走走走,你走开。俺不要看见你。”虽然知道两人已经是一根绳上蚂蚱,可程灵慧听了常继文的话,心里还是有些气闷。感情自己是被他算计到手里的。她就说五婶子怎么给她说个婆家还遮遮掩掩的。连姓名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的她以为给自己说的人家不好。
那时候,说得人家越不好,越对程灵慧心思。谁想到竟是常继文背后搞的鬼。
常继文笑道:“你别生气,我走就是。想吃什么?转水城没有,我去沙溪县给你买。沙溪县没有我打发人去开州府。”
程灵慧心里生气,脸上自然没有好颜色:“俺想吃龙肝凤胆,你去买吧。”
常继文想了想:“好,你等着。”转身下楼去了。
程灵慧翻个身,自己躺在床上生闷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全家上下都知道她怀孕了。弄得她在前面走路,后面都得有俩丫环跟着。那样子,恨不得抬着她,替她走才好。
花如烟的眼睛更是跟着她的肚子转,看得程灵慧都想打她。
常之洲小,啥也不懂。去外面玩见人就嚷嚷。程灵慧没出门也知道,现在只怕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有货了。想想都觉得没法儿见人了。
龙肝凤胆常继文是没地方整的。他给弄了泥鳅炖乌鸡。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龙肝凤胆,你好歹找条鲤鱼来也算。毕竟鲤鱼跳龙门,和龙还沾点儿边,他可倒好,弄了俩泥鳅。那乌鸡就不说了,总比整只老草鸡当凤凰强。
程灵慧上一次怀孕是在山西,还遇见了吴末名半路捣乱。差点儿没让他给吸成人干。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遇上常之洲中毒,七个月就早产了。月子里也是光顾着常之洲和孱弱的常之松了。
坐了一个月子,别说长肉,反而清瘦了不少。这次怀孕,常继文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弥补她。什么事都不让干。修桥的事更是不让她插手。常继文全权负责了。
选了黄道吉日开工,又加上程灵慧怀孕。常继文心里高兴。特地让人做了十万响的‘大地红’鞭炮。祭过山神、土地,在东沟放了个热闹喧天。把临近的村庄全都惊动了。
程灵慧两口子计划着,这座桥的地基连同桥身全部用青石条垒砌。那需要的石条可就多了。而且,为了美观,对青石条是有要求的。最外面那层需要洗出花纹。‘洗’也是沙溪县的方言。也就是通常说的堑刻。因为石头上的纹路堑刻出来跟流水纹一样,所以沙溪县的人就把那种手法叫做‘洗’。
洗石头是很费功夫的。以前又都是人工开采,效率很低。光程家庄这些村民,和程家庄不多的几处石窝,是出不了那么多料石的。
常继文就让程豹帮着收附近村子送来的料石。海爷管每日修桥上工的人,负责给他们安排活计。杜大头心细,管一应工具、菜蔬的采买。贺昆最大的作用就是看工具,震场子。
虽然程家庄的人对于修桥这件事众志成城,但是,连续两年的干旱,附近村里的人日子都不好过。看见程家庄的人有吃有喝有活干,难免有生歪心思的人。面相凶恶,一身匪气的贺昆往半坡上一站,什么魑魅魍魉都吓跑了。
二姐和五妹嫁的都是临近村的庄户人家,老天不赏脸,家里的生计也就紧迫些。常继文并没有把她们忘了。请了两家人来帮工。二姐夫和五妹夫在桥上干活儿,二姐和五妹就领着村里找来的妇人,给桥上干活儿的男人们做饭烧水。至于孩子们是不用管的。乡下都是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十来岁的孩子都是顶半个大人使唤。
程灵慧两口子也在乎多几口子吃饭,那些家里妇人来灶上帮厨的,孩子们就都在大锅头上吃饭。程灵慧原来画的宅基地很大,本打算盖三进的主院,结果只盖了两进。楼房后面很是宽敞。修桥的大灶就搭在那里。而她的门前也是十分宽敞的。并排跑五辆大马车不成问题。但是,尽管这样,每天房前房后的人都是来往如织。乡下人又嗓门儿大,那一天天热闹的都赶上转水城过大集了。
大概是人老了就喜欢热闹。奶奶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坐在门楼底下,和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听人叫她一声‘老祖宗’,她能高兴半天。
母亲一辈子是个没主意的,以前就依赖奶奶,现在更是和奶奶寸步不离。婆媳俩比亲母女还热络。奶奶虽然年纪比母亲大很多,但是她身子骨很好。也已经习惯了照顾母亲。自己看不见,平时走路还要牵着母亲的手。
奶奶高兴了,母亲也跟着傻乐。听见有人打招呼,就跟人家说:“你家小子好吧?俺混蛋可是好着呢。”‘混蛋’是花如烟给程之柏取得外号,叫着叫着就成小名了。
村里人乐得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有嘴甜的顺口夸夸程之柏。母亲就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陆晓晓一开始是很少出屋的,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总不好和那些乡下妇孺混在一起。但是,外面那么热闹。常之松那小子已经快十个月了,知道往外头去。主仆三人都哄不住他。
陆晓晓完全是把常之松当自己儿子来养的,可舍不得让他哭一声。没办法了就打发丫头抱着他到大门外看热闹。后来她自己也去。不知触动了她脑子里的哪根弦,再后来她竟然卷起袖子和那些妇人混在一起,在大灶上帮忙。
陆晓晓这位大小姐,并不像戏文里的那些大小姐那样,矫揉造作,说个话扭扭捏捏,走个路摇摇摆摆。这姑娘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泼辣的。就看她敢带俩丫头,从京城追心上人到某南去就知道了。某南那个时候可是灾区,不太平的很。
陆晓晓知书达礼,转还调度颇有些手段,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强了不知多少倍。没几天俨然成了那些妇人的主心骨。
和她走得最近的是虎子媳妇。
两人年纪差不多,又都带着孩子。
虎子媳妇是新寡,而陆晓晓从来就没搞清楚过自己的丈夫是哪个。
程灵慧有时候出来,在各处转上一圈。无意中看见她白馥馥的面颊上蹭着一片灰黑,不由失笑:“你过来,俺给你擦擦。”
陆晓晓十分自然的凑过脸庞,程灵慧伸手帮她擦去。陆晓晓嫣然一笑:“谢谢三姐。”转身又去忙她的事情。程灵慧却因为这一声‘三姐’愣在当场。她有一种感觉,陆晓晓这时是清醒的。或许她在转水城的时候就清醒过来了。
程灵慧转头看身边的常继文。常继文捏了捏掌心里她的手:“别想把我推出去。”
程灵慧明白,常继文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各怀心思,装糊涂罢了。
“二哥,有人找。”贺昆远远的喊了一嗓子。这憨祸,怎么都改不了口。一直喊程灵慧‘二哥’。
程灵慧极目望去,孙兴隆从人群中向这边走来。挺拔的身姿让周围灰头土脸的人们顿时失了颜色。他的脚步很轻盈,很从容,看得程灵慧不由目光一沉。
常继文不等程灵慧有所反应,笑道:“原来是四妹夫,可是稀客。”
孙兴隆笑着回礼:“常兄客气。”风度一点儿不比常继文差,而且,他从来不叫常继文‘三姐夫’。
程灵慧向他身后看了看,意料之中没看见四妹的身影,可还是忍不住失望:“四妹怎么没来?”
孙兴隆笑道:“你是知道她那小孩子脾气的,执拗起来神仙也没法子。不过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的,特意让俺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程灵慧知道他说慌,但也没有戳穿:“你来了就好,俺这里人手尽够了。告诉她不用操心,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就行。”
孙兴隆道:“不用你嘱咐,俺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不怪四妹不愿意见你,你这样一见面就唠唠叨叨的,都快赶上糊涂老太婆了。”
“就是”常继文搭腔,顺着孙兴隆的话往下说:“你看四妹夫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要唠叨了。”向孙兴隆道:“你三姐这些天身体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咱俩待会儿喝一杯。”
孙兴隆也不是听不懂话的愣头青,闻言目光扫向程灵慧的腰腹。常继文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目光。本来只是牵着程灵慧的手到处走走,现在变成半扶着。
当着孙兴隆的面,程灵慧不好拒绝他,只能由他扶着回去。
常继文让全生给拿了些酒菜,就在外院儿石桌上摆开。请孙兴隆坐下。孙兴隆摇头:“你们常家就是这么待客的?连正房都不让进?”
常继文提起酒壶给他倒酒,笑得如同春风拂面:“别怪你姐夫我怠慢你,你要是和四妹一起来,自然是要请进正房的。可谁让你是自己来的呢?男女有别,就只能委屈你在这外院儿坐一坐了。”
孙兴隆也是一笑,云淡风轻,那颜色似乎比常继文更胜一筹:“这可是程家,你和我的身份可是一样的。”
“一样吗?”常继文给自己到了一杯酒,没有再多说什么。举杯向孙兴隆示意。孙兴隆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口喝干,笑得两眼弯弯:“一样。”
常继文又给各自倒了一杯:“你心里清楚。”说完一口饮尽。
孙兴隆也不甘示弱,喝尽杯中酒,提起酒壶给常继文满上,又给自己满上。端起酒杯却欲言又止。他将杯中酒喝尽,站在起身道:“酒过三巡,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拍到桌子上:“修桥不是件小事情,这些给三慧。”说完扭身就走。
常继文叫道:“我们银钱足够了。”
孙兴隆头也不回:“我是给三慧的,不是给你。”匆匆的走了。
常继文追出去,他已经走远了。
常继文拿着那两张银票,有些无奈还有些气愤。孙兴隆喜欢程灵慧他是知道的。以前那小子还遮掩一些,现在竟然敢和自己这个正头丈夫明目张胆的叫板。换了谁不生气?
常继文真想把手里的银票给撕了,可大门口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呢,倒显得自己没风度,没度量。他拿着银票回了房间,把银票往程灵慧面前一扔,坐在一边儿生闷气。
“怎么了?”程灵慧捡起银票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
常继文攥着拳头拄着下巴:“孙兴隆留下的。”
程灵慧再次看了看那银票,一张五千两,一张八千两,不由吃惊:“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常继文耷拉着长眼睫毛:“我怎么知道,你要是关心他,跟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程灵慧是个不受激的性子。闻言道:“问就问。”果真要出去。
常继文趴在桌子上就嚎叫,一边叫还一边儿用力的捶打桌面,跟个撒泼的孩子似得。程灵慧顿足:“你到底想怎样?”
常继文抬头,做出无比委屈的样子:“我吃醋,你就不能哄哄我?”
程灵慧被他激起的火性顿时消散无踪。常继文一进屋她就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是程灵慧这人是吃软不吃硬。常继文板着个脸,她就当作没看见。常继文这么一闹,她反而和软下来。
她白了常继文一眼:“多大岁数了,还跟小孩子似得。”
“你嫌我老……”常继文变本加厉,捂着脸假惺惺哭。
“好了,好了。”程灵慧不服都不行:“俺哄你还不行。”
常继文闻言,拉着程灵慧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装出虚弱的样子:“那你给我揉揉,我心里难受的很。”
程灵慧无奈,只能轻轻给他揉着。常继文现在在程灵慧面前那是一点儿风度不要,各种装痴扮憨,无所不用其极。一天里,多半的时间都用在和程灵慧磨缠上面了。
别以为他没干正事。修桥的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呢。这就显出大户人家出身的好处了。论干活儿,常继文甚至比不上村里的半大小子。至今为止,他连个火都生不着。但是,要论指挥大局,分派调度人手,他眼光比谁都好。人家好像天生就是使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