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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冯虞还有话的样子,杨万荣也不急着收摊子开筵了。“怎么,贤婿还有事么?”
“这事倒不算什么大事,可也马虎不得。”冯虞将当日刘瑾管他要南洋怪异野物之事说了一遍,杨家父子听着是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事,全天下军国大事车都拉不完,却来惦记这等事,难怪……”杨风话到嘴边却给老爹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打住。
“这个……抓野物这差事应了就应了吧。好歹在刘瑾面前讨个好。只是这活计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事先没法子打招呼,只能过去雇土人现抓,能不能逮着,逮回来个什么东西都没数。再则,咱们也是在口岸交易,若要深入人家地盘去掏野物,让不让还两说呢。再有,咱们抓的野物还不能太少,毕竟这些东西脾性如何无人知晓,茫茫大洋,走这一趟可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到的。在船上难免有死的病的,照老夫看来,抓个十只,回来能剩下三个就不错了。”
倒也是,看来自己是想得太过简单了。冯虞思来想去,也没忆起前生城市里的动物园是怎么弄来那些动物,又是如何照料的。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岳父,此事能做便做,能弄个三五只稀罕些的野物,尽可交差了。若是做不得也不必强求。不过依我的意思,不妨借着此次机会,将杨风手下军马拉出去练练手,想来三五千兵卒的小国不在话下。到时候,让行猎的咱们登陆围猎,不让行猎的先打人后打猎。”
“成!就这么定了。”一听要让儿子历练一番,杨万荣顿时来了精神。“正好今春卢老四的船没等来货,原打算放空,这回正好用上,如今出海,赶着六月前回来即可。他那四条船,载你们这几百号人过去正好,富余的舱位正好装那些野物。只是你们记着,回程上务必多带淡水食料,否则那些个野物只怕要活活饿死渴死。还有,你小子头回带兵,仔细着些,莫逞强。行了行了,咱们开宴。外头一堆人肚子想来都瘪了。”
冯虞这回在月港呆了整整五日。婚前新人按规矩已不好相见,见不着杨云,冯虞颇觉无趣,原打算早些走人,哪知漳州府太守、驻军官将听说冯虞到了月港,纷纷赶来拜会,一来二去的愣是拖了三天。等到冯虞回转泉州,虚斋先生已过世了。见此情形,冯虞不好拉上陈琛、朱潜二人拍屁股走人,只得留下帮着料理丧事,直到做过“头七”方才回返福州。不过这期间也并非全无收获,顺带结实了不少虚斋先生的高足,又与陈琛促膝长谈了几回。
冯虞的易经修养近乎于一窍不通,倒是经济学问颇有些独到的见解,两人相谈甚欢,陈琛对冯虞的观感也日益改观,陈琛的评语是:“大人论事好独辟蹊径,常有惊人之语,独到之思,一时间常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细想来却暗合天理。与大人谈话,实为一大快事。只是,大人这些念头说法从何处学来,不会皆是自家独创吧?”
每每到此,冯虞只能是笑而不答了,也无从答起。回到福州府,冯虞即刻召集陈琛、朱潜、林炫、岳海、范长安、周天赐、赖时亨、骆天成、安化勇、林胜、胡锐、忠叔、陈行恩、冯有理等人碰了个头,算是让陈琛正式在这个小集团中亮相了。职守自然也要调整。这一路上,冯虞与陈琛接触多了,发觉此人虽不好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过确是颇有些远见卓识,智囊一般的人物。这一回,冯虞明说了,日后陈琛便是军师一角,若是自己不在,便由陈琛负总责。至于一般事务,还是朱潜揽着。陈行恩一支笔管账。除此之外,冯虞又将冯有理从府中调出,跟着朱潜做事。
冯有理是回头参与到冯虞的核心圈子里来,坐在角落里不时偷笑。跟着忠叔这段时日,原先的棱角已磨去许多,沾了不少人间烟火气。这会儿他窝在角落里,不错眼地盯着冯虞,生怕漏过一句话。
只听冯虞说道:“今年咱们有好些件大事要办。一个是待刘瑾回书之后,便将都百工使司搭建运作起来。第二件,几处工坊还得扩产。第三,澎湖那边得好生经营。第四,我那岳父杨老爷子有心将万邦园分店开到各省,今年至少是南直隶、苏杭、武昌、成都、太原几处,借着这个机缘,咱们顺带将各处眼线布起来。这是第几件了,哦,四件了。第五,我打算着,咱们练出那些新兵要找个机会练练手。这第六,诶呀,一个巴掌还数不过来了……”
底下哄堂大笑。
“第六,便是我的婚事。”刚停歇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笑个屁,成婚不是人生大事么?到时候有你们忙的。说好了,到时候哪个不来应卯看我军棍伺候。”
众人嘻嘻哈哈地纷纷起身抱拳拱手:“得令!”
冯虞不禁失笑:“没个正形,坐了坐了,说正经的。方才说这六件事,哪件都不好应付。再加上我那寿山别院,下半年也该到收官的时候了,也得仔细盯着。没别的办法,只能是仰赖诸位尽心支应着。当务之急,还是工坊,这一块加上锦衣卫,便是咱们这拨人立身之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年借着营建都百工使司工坊的机会,招人、研发水力机械、改良工具,自明,你责任重大。有理、林炫要日日跟随,勤学好问,早日上手,把担子分去些。大面上情形便是如此,思献兄,说两句如何?”
陈琛依然是一身素服,起身冲着众人一个罗圈揖。“思献初来乍道,一时也说不出什么细的来。路上,我与冯大人深谈过几回,大人局面之大,人手之少,令人匪夷所思。只能说诸位皆是干才,能冲能打。诸位皆是自家人,思献也不讳言,如今世道,官场险恶,冯大人独善其身,所费心力自然倍于那些随波逐流的。咱们为僚属的,说不得要尽力替大人分担些。日常事务之外,众位还要留心周遭,举贤荐能,咱们人多了,家大业大,这条船才行得稳当。
冯大人唤我军师,思献愧不敢当。当然,馊主意偶尔还有。如今冯大人在福建境内算是权倾一时的,不过,还不敢说是立定脚跟。人脉不广,士绅未归心,钱粮军马控在手里的实是有限。若是朝廷一纸调令,或是安插个桩脚来,咱们便难过了。再调回头来说,大人如今上到这个位置,即便控住福建一隅,可腾挪之处也紧得很,还是要放眼天下。当然,福建是根本之地,大人在仕途上宜稳扎稳打,不宜贸然往朝堂上钻,中枢水太深,难趟。至于放眼天下,大人还是以生意铺路,分店布点,财货为经,人脉为纬,结商网如蛛网,网罗天下。”
“好个网罗天下。棋固然是要一步一步走,却不能不多算五步七步,这就是庙算。日后还请思献兄多费心。此外,过些日子,林泮老爷子要起个文社,专研经济学问,咱们给出的地皮银钱。若是有什么需得长远计议的,尽可请他们帮着出谋划策。思献兄,林老爷子那边你就多跑跑,笼络着。这帮人,有头脑有人脉,能量不可小视。”
听说闽中三凤之一的林泮、那出了名的孤高倔老头都能给收拢来,陈琛不禁再一次对冯虞刮目相看,这位大人年纪轻轻,究竟从何处学来的本事,官、商、士林三道都能混得如此风生水起?若是以举止做派看年纪,恐怕至少也是不惑之年了。
散会之后,陈琛与朱潜走到一块儿,低声说起这想法。朱潜听了,笑道:“呵呵,你这念头之前我也琢磨过许久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坐了马车来到大食堂,朱潜指着牌匾问陈琛:“思献,此处你可来过?泉州府也有分店的。”
“大食堂?久闻其名,却不曾领略过,这些年小弟囊中羞涩,来往的也是布衣,师兄你又不是不知。”
“成,今日请你开开荤,师兄我可是在此白吃白喝惯了的。”
两人进了大食堂,寻一僻静处坐下,此处执事、伙计都认得朱潜,不劳他点菜,自行张罗了一堆菜食端了过来。“朱先生,今日又来啦,几道新菜,香露河鳗、绣球干贝、三珍酿笋尖、蒜茸鱼皮、杂拌菇、素鸡,这个是永春姜母鸭,竹荪筒骨煲、您最喜欢的海蛎豆腐羹,先用着,不够招呼一声,再给你添上。待会子佛跳墙起锅,给您这边也来一罐。”
“佛跳墙?这是菜么?”陈琛听到这么个名字,颇觉好奇,不禁开口问道。
“这个呀,是咱们爷去年琢磨的一道大菜。”
“哦,如何个**?”
那伙计看了看陈琛,边上朱潜赶忙说道:“这是陈琛陈大人,日后在冯大人帐下可比我还高一头呢,只管细说来,不妨事。”
那伙计听了,赶忙施了一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勿怪。这就给您细说来。”说着,那伙计将抹布往肩头一搭,一边说着,双手一边比划起来。
“这佛跳墙用了十八味上好食材,如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鱼唇、鱼肚、花胶、羊肘、蹄筋、鸡脯、鸭脯、鸡肫、鸭肫、竹蛏等等。又有十二辅料,如鸽蛋、冬菇、笋尖等等。做法更是讲究,细的呢,小的一个跑堂的也说不来,只知道个大概。这十八种食材,有的水发,有的油泡,这就不说了。之后须分别煎、炒、烹、炸,炮制成各色熟菜,然后一层一层地码放在一只大酒坛子里,再倒进的上汤与上好的绍兴花雕,再把坛口用荷叶密封起来盖严实了再上灶。用炭用火也是极讲究的,只是小人不得入伙房,无缘得见。反正每坛至少得弄他三四个时辰方好。您说这佛跳墙算不算得是大菜。”
“如此说来,果真是煞费苦心啊。”
“可不是怎的!咱们爷说了,每日限作一灶二十八坛。大坛十两纹银,小的也要三两,日日卖个精光。若要开例,须他本人点头允准才成。这佛跳墙开坛封之时,闻着那个香啊,便是佛爷也得动心呢,难怪咱们爷给起了这么个名字。”
陈琛听了大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已是垂涎三尺了。只是‘佛跳墙’这名字太也刁钻了。”
那伙计又道:“原本咱们爷起的名是坛烧十八味,后来自己又给改了。还在坛子上写了两句诗,‘坛启荤香飘十里,佛闻弃禅跳墙来’,边写还边乐。待会子小的拿一坛过来您自己看,每个坛子上都镌着这两句呢。”
卖弄完了,伙计忙活别的事去了。陈琛扭头对朱潜说道:“原本以为冯大人只是出资经营而已,不想于厨艺一道却也有钻研,着实是广博,佩服啊。”
朱潜嘴角一翘:“师弟,不只是这道菜,当初大食堂开张时,全副菜色皆是大人精研所得。此外,这店面布局、这些个手书,全是大人一手包办。”
陈琛大张着嘴,两眼溜圆,“啊!如此说来,还有冯大人不会的么?”
朱潜左右看了看,很严肃地说道:“这堵墙想来不是大人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