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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何以然回到家,洗好澡,把换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后就坐在沙发上,想歇一歇就到医院看女儿去。
跟屁猫咪咪,在地板上与他对坐着,伸出一只脚在舔呀舔的。外面远远走廊上传来,只是极其轻轻微微的脚步声,但它却甚是警觉的猛抬起头,先看一看何以然,再回头朝房门看去,且一直紧盯着门看,当外面的脚步声渐渐全无时,才转回头继续舔呀舔的。何以然一直注视着它,感受着它比人,要机警得多的那副神情,以及一种可爱中的有趣。
何以然倾身倒靠到沙发背上,他舒展地伸出手臂时碰触到一张放在沙发上的报纸,便拿起来看。“哦,是家茵的单位报纸——《交响之声》报,”于是也就随意地在头版上,顺便上下浏览起来。突然一个花边框,在他的面前一阵一阵急速地扩展、闪耀、跳动,定一定眼神再看,见标题分明是:
管窥我团的一种风光与风流以及必需整改的乌烟瘴气
再看下文是:
“在本届团代会上,党委书记梅芬所作的‘既要发掘艺术价值,也要发展道德价值’的发言,引起了全团强烈的反响。我团一位很出色的长笛手,她以往给全团的深刻印象是——窈窕淑女,职业至上。因此,无论是本市的重要演出,还是出国的艺术宣传,都把她作为我团的形象大使来举托。本市的报纸,电视在做我团演出介绍时,也总鲜明地突出了她,她的事业正显得风光无限。然而,一旦失去了自尊、自重和自爱,那么风光与风流之间,就可以,虽只是一小步之跨,却就有惊耳目之闻,大提琴与长笛手也会奏出奇特,甚至于是妙不可言的音符。但必须指出,在我交响乐团内,当前严重存在着一股很不正常的风气,更必需指出的是,在他们身上发生……。”
不需看完全文,何以然十分气愤,报纸被甩开时翩然地飘落到地上。何以然把手臂盖在脸上,闭上眼时,他终于能把这几天来的感觉碎片,拼图成完整的画面了,并真的清楚了其间的因果——那天家茵为何会如此的伤心不已?那天门卫何以是怪怪的掩笑不止?那天……。他也明白,报纸放在这里不是家茵的疏忽,而是对他在作答应过的告知。他也知道,那个大提琴手西门,是个不太学好的油头光棍,但他尤其理解,妻子一向是很自重的,他们完全是两种根本不同类型的人,就像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会往来一样,怎么会生发出那种极其暧昧的关系来呢?想着想着何以然不禁站起身,在房间里徘徊不止,坐立不安。不是为怀疑,而是为,理解得到妻子被无辜冤屈,但想要争辩却又多虑的那种苦苦的,内心被深深浸透着的怨恨,悲凉之情,然而,还必须煎熬地压抑着的心境。
门被轻轻推开,下班回到家的丁家茵,进门即见地上的报纸。便走过去,俯身拾起报纸,默默折叠好去放到废报纸堆上,再去放下手提包。而咪咪不失时机地在她的脚边,抬起头拼命地又绕又叫的,丁家茵即抱起咪咪进入了厨房去做晚饭。此刻,他们俩虽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客厅,但两人其实都很想说点什么话,却又都什么话也没说。
很快,晚餐已料理定当,饭菜也端上客厅一边的餐桌上,两人再在一直默默无语中对坐着吃晚饭。其间,只听到他们俩发出不停顿的,筷子扒碗的声音,也都似乎连菜都懒得挾一筷。这一餐也真是快餐,迅速地饭毕后,家茵又很快地洗刷好盆碗,尔后谁也没有开看电视、谁也没有使用电脑、谁也没有翻阅书报、谁也没有去做任何解闷的事,而是,都坐在客厅里,离沙发不太远的桌子边默默的尽喝着茶,气氛是难忍的寂静、沉闷、伤感及压抑。
“今晚就什么事都不做了,只是想等待到底吗?”低头柔和地撸几下怀抱着的咪咪,丁家茵终于打破了令人深感窒息的气氛,积郁地对坐在身边的丈夫轻轻开口问。
“你不也在等待吗?”何以然接口说道。
“那你在等什么?”丁家茵语气很平静地追问。
见家茵追问自己,何以然抬眼亲切地紧望着妻子,说:
“我在等你能够微笑一下,而且是很放松的微笑。家茵,你就笑一笑吧,你一定要学会自己把自己解脱出来。我没有丢失过任何东西,但这几天里,我却一直在寻找,我要找到家里被遗失了的温馨和笑声,却又始终找不到,都成了一种渴望了。唉——,唉——。”
何以然说完,情不自禁地还感叹了两声。
“这么说,是我……。”
“不,家茵,我怎么会有责怪你的想法呢?你这样想倒会使我很不安。其实我很想跟你谈谈,但又怕谈,我深有一种,愁人莫向愁人说,说起愁来愁更愁的担忧。”
“这几天里,我多少想摆脱种种的风言风语,可是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对一个有强烈自尊性的人来讲,还有什么比维护自己的名声更要紧的呢?”丁家茵说这几句话时,竟伴着哽咽之音,心里一定是难受极了。
“家茵,我希望你能按我说的做。”言语至此,何以然突然停住了话头,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接着轻轻说道:
“家茵,我绝不相信你们团报上有关你的那篇报道,所以我依然劝你不要生气。我还是要说,这样的生气,是在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嘛,这样值得吗?当然,心里有深受的悲伤也确实是无法隐藏的,这我很理解,很明白。但,我要对你讲——你就是再悲伤,也一定不要愤怒;再痛苦,也不要压抑;再无奈,也坚持不要绝望。我就是经常这样告诫自己,这样来对待难过心情的,现在,我要求你也能像我这样来对待自己。你要相信时间,时间是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和清高的!在这些想法上,虽然我们生活在一起,但理性思想却是那么的不同……。”
也许此刻,丁家茵的眼前一定又出现一种挤眉弄眼的情景,耳边又回响起恶语中伤的笑谈,或是,又见到对她做出过的若即若离与敬而远之,那种种的刁钻古怪模样,这都使丁家茵每想起来即长吁短叹不止,心烦意乱不绝,忍不住竟渐渐又由强忍着的呜呜咽咽到泣不成声,以至,最后又纵然放声恸哭起来。
“不!!这样叫我怎么做人!我恨!我恨死他了!!”丁家茵突然,抛下怀抱着的咪咪,激昂地站起身,她不顾桌上的茶杯、果盆、书报被撞得直跳起来,再接连地倒向了地板,就直扑入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丁家茵猛然暴发地冲入卧室,门被强烈撞上后,只听里屋是难遏的呜呜声。
眼前瞬间暴发的变化,令何以然十分的震惊、难过、他悔恨得不得了,也真的是实在想不通!
不是这几天我看她情绪好点了嘛;不是她自己说,想好后会把真实情况告诉我,而且,今天确也把事出的由因告诉我了嘛;不是她表示过,以后要听听我的想法的嘛;不是……不是……。”何以然瞪大了眼睛,迷惘地看向墙面,又沉痛地连连责怪自己是怎么说话的,反倒使她……。或许今天,在团里她再一次受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精神上的深心刺痛,不然,怎么会没说几句话,就引起她这样地爆发的呢?何以然心想,却又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对此,他坚信家茵是不会有什么大错的。刚才看家茵,发现她头上竟然好象有了几根白髪,眼角边也泛起了一点鱼尾纹。就在这几天里,她的变化,就如山似水。山原不老,是由雪才白了头;水本无波,只因风起而皱了水面。
夜风吹进屋内,久坐于沙发上的何以然,感到一阵阵的阴凉,同时,身心觉得是真的,像被人打伤似的,或者说,就像从楼顶上重重摔下,已伤得无力地躺在冰凉水泥地上一样。
何以然耳听着家茵,仍在屋里断断续续地饮泣吞声,不觉自己的心头也感到了尽是浓浓的苦涩之味。在这样的静默感受中久坐着,当心里喊叫起——郁闷的心要排除!但何以排除时,何以然便举目寻找起什么东西来。
晚月的清辉,照在楼壁及其阳台上。趁着月光,何以然去自己房里,取出搁置了好久没用过的二胡。掸去一点外罩上的层灰,拿出琴后即坐到阳台上,于是,持琴挽弓的墨影,便印在铺满清辉月光的墙面上。渐渐,哀伤,婉转的《二泉印月》,低低地回旋在深沉的静夜中。楼下,不远处,传来一阵一阵风吹柳树的嗖嗖声,与如泣如诉的琴音相交融,再轻轻地飘散向沉沉而空旷的夜色里,是那么的清静,那么的清冷,又那么的清幽。
何以然想借琴声的诉说,来消除此刻自己心里同样有的苦涩和难过,以使自己的心境,可有所转化而好受一点。但此刻他的心情,怎能会好受一点的呢?因竟也似《琵琶行》的倾诉——“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