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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凝霜,城池冰寒。
立秋后,北疆明显冷了许多,尤其是在晚上,除非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的猛人,大多会将自己包裹得十分严实。窝在自家床上的当然暖意融融,可大半夜还要出门的,只能借助厚重的衣物来御寒了。
东三府数十卫军中,最苦的活计怕是要属轮值巡城这件事。过了立秋后更是如此,别人躲在屋里烤着小火吃着小酒,自己却要抱着兵器在城墙上迎着寒风看着月亮,夏天再美的景象到此时也变得有些可恶。
博罗府城作为边疆重镇,只有四门,以东西南北区别。北门的城门官名叫周厚德,挺老气质朴的一个名字,为人却很懂得进退,三十多岁的年纪,如今混了一个正七品的城门官,不算好也不算差,没什么地位,但是手里油水很足。而且他这个职务属于府城直辖,不归任何一卫统管,所以要少受许多腌臜气。
城门一地,对于博罗这样的边境重镇来说自然是非常重要,必须要十分靠得住的人才会派下来,否则哪天偷偷打开城门,引敌军进来那可就是大麻烦。所以博罗四门城门官都是王安之知根知底的人,周厚德便是如此。他之前不过是楚国公府一个马夫,后来因缘际会被王安之瞧上眼,带着他来到东三府,给了这么一个差使。周厚德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知恩图报四个字还是铭记于心。这些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银子没忘记捞,但是手底下的人管得很紧,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如今天气愈发寒冷起来,周厚德在值勤的时候大多缩在门洞旁的小屋子里,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下属孝敬的城东柳记的烤羊腿,吃得满嘴流油,偶尔会喝点小酒,但是绝不过量,他怕喝醉误事,在楚国公那里没法交待,十数年来都是如此。
今夜是他当值,下午在家里跟前不久一抬小轿弄进来的小妾厮混一番,这姑娘原本是碧云楼里唱曲的小角儿,前段时间碧云楼被人砸了,他便趁着这个机会拿上银子去谈了一下,然后顺顺当当地抬回家里。
回到城门边的小屋子,早有下属弄好了炭火,他一进门便搓搓手,嘴里骂道:“他娘的鬼天气,还没入冬就这么冷,老子腿都冻硬了!”
下属们一阵哄笑,小六子在一旁打趣道:“叔,这不是好事吗?那条腿冻硬了,管保什么娘们都得跟你求饶。”
众人一阵猥琐的笑声,周厚德笑骂道:“滚蛋,你这个泼皮玩意儿。”
他骂得很凶,但是眼睛里笑意盎然,小六子也不以为意,坐在那里傻呵呵地小口喝酒。屋里坐着十来个军士,对这副场面都习以为常。小六子是个孤儿,四年前从别处流浪到了博罗,不知怎么认识了周厚德,此后关系逐渐熟稔起来。周厚德膝下一子一女,对年纪不到二十的小六子却格外照顾,后来还认了他做远房侄子。
屋里的军士心里都明白,一直被人叫做小六子的年轻人其实没有自己的名字,当初他随着一股流民进了博罗城,只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是孤儿,没有亲人,没有名字,甚至连家乡在哪都不知道。周厚德帮他取了个名字,叫周重贤,只不过平常大家都习惯叫他小六子。这个年轻人很勤快,胆气也不弱,虽然有时候脾气冲点嘴巴臭点,但是为人热心肠,颇有侠义之风,谁家出了什么事情或者需要帮手,他总是第一个到场,而且格外卖力。
所以不光是周厚德,这里的军士都很喜欢他,也很迁就他。
周厚德觉得小六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太冲,比如那一次在城门边,对那个中年男人下了重手,还引来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当时周厚德就觉得那个年轻人很眼熟,后来还见识过他率领百名骑兵怒闯北门,手中拿着王安之的令牌,到那时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有一次去楚国公府办事,在前院见过这个年轻人。
再后来传来碧云楼被砸的消息,也有一些关于藏锋营的小道消息流传,周厚德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只不过没有过多关注,因为他虽然也是楚国公府出来的人,但是和那个明显前途远大的年轻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屋子里的气氛很和谐,小六子在这个时候自然是主角,插科打诨说学逗唱,偶尔说几个露骨的荤段子,引得众人齐齐放声大笑。当然,这也是因为周厚德的xing格敦厚却不古板,对他们平时很宽松,只有涉及到大事的时候才严厉。
他扔下手里的羊骨,忽地似乎听见外面一声喧闹,他原本以为是寒风呼啸或者自己听错了,可过了一会,又一阵喧嚣声传入他的耳中,这次十分清楚,他脸se变了一下,站起身道:“出去看看。”
博罗是重镇,安全方面一直把控的很严,晚上虽然没有实行宵禁,却没什么人敢在街上喧闹,而且北门一带驻扎着北城卫,那位名叫冷雨的指挥使治军甚严,属下军士不敢出来胡闹。
周厚德推开门,一阵寒风打着旋儿吹进来,将屋内的烛火吹的摇摆不定。
众人跟在他身后走到街上,果然看见远处火光明亮,不知是什么地方走了水,人影憧憧之外喊叫声连绵不绝。周厚德微微皱眉,回首望去,见城墙上不少巡逻的士兵也被那里的火光吸引了目光。
小六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叔,不过是走了水,咱们没必要担心,回屋歇着。”
周厚德犹豫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回了屋里。
突发的火灾成了新的谈资,周厚德很少说话,看着一帮手下说个不停,偶尔一转眼,却发现小六子心思重重,一副满腔心事的模样,便开口问道:“小六子,在想什么呢?”
小六子霍然惊觉,随即猛地摇头道:“没什么,叔。”
旁边有人笑说小六子肯定是想女人了,是该找个婆娘了。小六子笑骂反驳,还从桌上拿起一块牛肉去堵他的嘴,一时间屋里热闹得很。
众人喝着小酒,小六子见周厚德一口没喝,便拿着酒壶坐到他身边说道:“叔,喝点暖暖身。”
周厚德摇头道:“你们喝,别喝多了,我担心晚上有事,就不喝了。”
小六子又笑着劝了几次,见他态度坚决,便只好放下酒壶,拿着干净杯子的手猛地抖了几下,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屋内和谐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等周厚德再次带着他们冲出小屋的时候,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望着视线里十多处熊熊燃烧的火光,喃喃道:“出事了。”
每到晚上都会变得十分安静的博罗城,今夜无比喧嚣,这份喧嚣中夹杂着一份恐慌和混乱,十多处地方同时起火,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被烧的地方都是民居接连,即便当初为了安全考虑,博罗城里的房子都是砖石建造,可木制家具和门窗免不了,这一夜火起延绵,瞬间照亮这座城池的夜空。
大街上人流汹涌,有哭喊着寻找亲人的,有急匆匆救火的,也有一队队军士跑过长街,在各个险要处严阵以待,可是有心人忽然发现,在这个时刻楚国公却没有现身。
因为王安之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霸州,而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此时也面临着极大的凶险。
博罗城里乱纷纷,无论军民都是心慌慌,不知道有多少敌人的探子在城中纵火,而且不少江洋大盗趁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机会行动起来,有的人在街上抢夺财物,胆子大的甚至直接登门入室,朝那些大户人家下手。
周厚德心中十分担心家中妻子儿女,可是一转眼看见属下惊慌的表情,沉着说道:“不要再喝酒了,回去拿好兵器,探子不会无缘无故的纵火,说不定有人要偷城。”
众人匆忙奔回屋子,正要拿起武器,走在最前面的莫凡第一个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紧接着其他人纷纷头晕目眩地倒下去,到最后还能站着的,只有周厚德和小六子以及另外两个加入城门军不久的年轻人。
到了这个时候,周厚德无论如何也明白过来,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小六子,道:“小六,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六子惨然一笑,道:“叔,没事的,你先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周厚德见另外两个人对自己形成一个包围的架势,猛地后退一步,一把捞起手边的水壶,举起来对三人说道:“别过来!小六,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吴国的jian细!”
小六子摇摇头,道:“叔,我不是吴国人,我不想伤你,你就好好睡一觉,明天肯定会没事的,相信我。”
周厚德心中被愤懑填满,他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受伤虎狼一般的暴戾,痛苦地吼道:“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小六子缓缓上前一步,道:“叔,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
他使了个眼se,另外两人同时出手,朝周厚德袭了过来,周厚德身体强壮,但是手上功夫并不怎么样,只一个照面便被其中一人搭上胳膊,一股绵劲涌来,他便怎么也动弹不了。
周厚德没有理会另外两人将自己绑成一个粽子,他仿佛要喷火一般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小六,年轻人不愿意与他对视,一直微微低着头,指挥另外两人做事,脸se带着若有若无惨淡的笑容,脸se苍白似纸。
“你们去打开城门,我跟叔说几句话。”
小六淡淡吩咐,然后屋子里忽地安静下来,他与周厚德对面而坐。
“叔,我是齐国人,从小在佑京长大,我没骗你,我确实是个孤儿,但我记得父母双亲,他们是死在秦**人的手上。我来到博罗城,是为了执行一个任务,你没有想错,就是今天晚上的事情。现在吴国虎城的先锋军应该到了博罗城下,就等在北门外边。城里很乱,大部分官军都在处理火灾的事情,只要我这里打开城门,吴国人很快就能攻进来。”
“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只能对你说声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亲侄子看待,婶也是这样,我从小就没了父母,是你们让我知道一个家该是什么样子。我对不起你们,可我没有办法,我是齐国人,我的父母都在天上看着我,我只能这么做。”
“叔,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周厚德一直呆呆地看着小六,听着他说自己的往事,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微微翕动着双唇,眼睛里一片惨然神伤。
屋外城门打开的吱呀声传来,寒风呼啸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暴烈的声音传来:“本官中军卫指挥使洛维,给我把这两个jian细砍了!”
然后便是两声惨叫。
小六神情不变,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任务将要失败,他定定地看着周厚德,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水,似欣慰又似遗憾地说道:“叔,我走了,你看,我说过没事的,我之前就匿名给洛指挥使送了消息。”
他站起身来,准备朝外走去,脸se已是一片决绝神se。
“小六!”周厚德失声大吼,语带哽咽。
小六回头一笑,一如当年他流落到博罗,被周厚德收留时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叔,其实我有名字,我叫彭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