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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城外,星光点点。<亭,在这个时间本应该极其空寂,此刻却显得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足有上千人,不过这些人屏息凝神,场间十分安静,没有一丝不该有的声音响起。
亭中两人相对而坐,左侧老者年过五十,jing神依旧矍铄,满脸威严气势不怒自威。右侧男人年近四十,正是男人一生中最成熟稳重的时期,他生就一张古板国字脸,双眉浓厚如大剑。
“国公爷,那里暂时没有异动。”国字脸男人开口说道。
老者正是楚国公王安之,他前段时间秘密来到霸州,却不是孤身而来,除去他ri常携带的亲兵营,还有两卫上万人马,更为惊人的这两卫竟有大半都是骑兵,只有少部分步兵,机动xing之强在秦军中堪称翘楚。
此刻坐在王安之对面的国字脸男人,便是带领这两卫军马一路护送王安之秘密南下的主将,也是王安之最为信任的大将之一,博罗城北大营主帅,从二品定国将军阮国邦,手下掌管三卫军马,而与之对应的南大营则驻扎着两卫军马。
这次阮国邦随王安之南下,北大营中只留下一卫军马守护,可以说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王安之沉吟道:“这次做了如此多的准备,自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冷雨的北城卫已经入山,相信有他和裴城相互配合,应该能将那些山贼清缴干净。霸州这边,既然霸州卫暂时没有异动,那你也保持原状,只是要盯紧一点,虽然我也不相信霸州卫会出来闹事,可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阮国邦点点头,道:“我已经安排下了多路探马,只要他们一有动作,我这边就可以立刻出兵解决他们。对了,国公爷,我也早就听说藏锋营,什么时候让我和那个裴城见见?”
王安之哈哈一笑,道:“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阮国邦有些好奇地说道:“倒是在很多地方听说过他的名字,想来是个很有趣的年轻人,这样的人有机会自然是要见见的。”
王安之道:“不光是个有趣的年轻人,还是个很难缠的小家伙。”
阮国邦微笑不语,他跟着王安之已经二十多年,对这位老上司的心思一贯很清楚,既然他能给裴城这般评价,那就说明那个年轻人确实有点能耐,而非沽名钓誉之辈。
“国邦啊,你跟了我多久了?”
“二十三年。”
王安之露出一个安详的笑容,似乎在追忆往事,好半晌才缓缓说道:“那会你才多大?十五六岁的小娃娃,非要拽着我的马缰绳说从军,这么多年走过来,你也不容易,跟着我吃了很多苦,现在呢,勉强算是功成名就,手底下也有两万人马,不比当年。你是知道我的,这辈子总有一些心结解不开,西京城里的老哥哥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吴国。先帝东征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没怎么见识过那般波澜壮阔的大场面。等我自己到了边疆,时局就不一样了,想打仗也因为这样那样的掣肘,总是没办法痛痛快快地一偿心愿。到如今,我也老了,没多少时间了,可是人活着不就是因为一份念想?这几天我总在想,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走了,咱们秦国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阮国邦听到这番话,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恐慌,王安之这番说辞听起来有点不详的味道,他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贯气势煊赫的老公爷如此沮丧,只得勉强笑道:“公爷这是什么话?您现在是老当益壮,正需要重振旗鼓,吴国之险,在于虎城,只要咱们能拿下虎城,自可长驱直入,到时候末将将那吴国皇帝从雁回城里拎出来,交给您老处置。”
王安之喟叹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现在愈发感觉力不从心了。有些事你不知道,比如那西京城里,几个龙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陛下又身染重病,若不是药师在那里撑着,现在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先帝打下的大好河山,如今看似一片祥和,可实际上早就出了问题,吴国之患在秦国,而秦国之患,在于咱们自身啊。”
“若是能早ri立下储君,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阮国邦这句话很大胆,但是王安之不以为意,点点头道:“现在已经迟了。不是每一个掌权的都像你一样恪尽职守,现在很多人都在急着站队找门路,比如霸州知州段河,早几年就搭上了大皇子的船,本来我不愿过早挑起朝争,所以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这些人胆子太大,竟然为了敛财什么事情都敢做。”
阮国邦双眉一沉,冷声道:“公爷,难道这个姓段的和山贼有勾结?”
王安之冷笑道:“裴城走之前给我提醒过这件事,然后我派人去查,发现他每个月从山贼那里收十万两银子,给那些山贼提供便利和情报,我说之前几次剿匪都没有丁点效果,原来问题出在咱们内部。”
阮国邦道:“公爷打算怎么做?”
方才有些低沉的王安之花眉一扬,冷冷道:“大皇子的面子算什么?我不想去招惹他,只不过是不想给陛下添堵,可如今他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真以为我是一只垂死的病猫?我倒要让他看看,这东三府究竟是谁的地界!”
阮国邦心中一振,起身道:“公爷放心,我现在就点兵入城,把那个姓段的提到您面前来。”
王安之摆摆手,起身说道:“你帮我看住霸州卫就可以,段河我自己去解决。”
阮国邦略微迟疑,王安之便笑骂道:“莫非你也以为我老了?!”
阮国邦心中一想,霸州城里不过数千州军,而且他们总不敢跟着段河欺上造反,再加上老公爷的亲兵营那是jing锐中的jing锐,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自己这般心思确实过于小心了。
想到这里,他便拱手说道:“末将多事了。”
王安之走出亭时,忽地低声说了一句:“国邦啊,你也该找个人替你抗下北大营了,今年年狩之后,来东三府总制衙门帮我做事。”
阮国邦沉声应是,双眸jing光微露。
他目送王安之率领千五百亲兵营朝霸州城方向疾驰而去,自己则翻身上马,领着十来个亲兵打马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黑夜中千匹骏马奔腾的声音如战鼓擂响,划破这漆黑的夜se,直达霸州城下。
城内守军早就被惊动,城门楼上燃起一排火炬,守城将官望着下面黝黑一片,耳中听着那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心中大为震骇。霸州是内陆州城,基本没有可能被敌人偷袭到这里,如果是国内调军,那总会有提前书令抵达,而不至于这样深夜奔袭。
待王安之的亲兵营抵达城下,守城将官一边命令手下军士张弓搭箭,对准下方黑压压一片骑兵,一边高声大喊道:“本人霸州守将吴亦凡,请下面的队伍立刻勒马停步,否则弓箭无情!请报上你们的名号!”
只见下方一骑如风卷残云般飞奔到护城河附近,也不说话,反手拿起一张大弓,随即一支长箭猛地she出,擦着守将的脖子牢牢钉在城门楼上,惊出他一身冷汗。
他回头一看,见长箭末端系着一封帛书,拿下来一看,顿时脸se无比紧张,连忙朝城下喊道:“快开城门!放下吊桥!楚国公驾到!”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王安之领着亲兵营长驱直入,压根没有理会站在路边神情恭敬的守将。
亲兵营在他的率领下直接赶往霸州知州衙门,一路上风驰电掣,马蹄踏在深夜的长街上嘚嘚作响,将不少人从美梦中惊醒。
赶到州衙时,已经察觉到动静的段河正好来到大门外,身后跟着两个三十多岁幕僚打扮的书生,至于其他官员,因为不是住在州衙之内,所以此刻还未赶来。
段河自然认识王安之,且不说每年都要去博罗府城述职,当年在西京城里,这位国公爷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气之响亮只有那位整ri待在太史台阁的安药师能相提并论。他整肃一番匆匆穿就的官府,脸上现出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上前一步扶住王安之的马缰道:“不知国公爷深夜来此,下官有失远迎,还祈恕罪。”
王安之安然坐在马上,没有下马的打算,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年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霸州知州,半晌方说道:“段大人,不知你有什么罪?”
段河恭敬的笑脸有些僵硬,他刚才那句话不过是官场上必要的客套,可王安之却当真发问,而且看这位楚国公的神se与气势,倒真的有点像兴师问罪的样子,他不由得心中一紧,面上勉力保持镇静笑道:“国公爷说笑了,外面夜深露重,寒气侵体,还请公爷先入州衙。”
王安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下马独自前行,身后上百亲兵径直入了州衙,瞬间就控制住整个衙门内的安全,其他亲兵则站在州衙之外,没有一丝一毫行动的打算。
段河跟在王安之身后,小心应对。他的两个幕僚则拖在后面,两人互视一眼,心中不由感叹,这位楚国公今夜显然是来者不善。
进了州衙大堂,王安之坐在上首,段河则在下方恭敬作陪,他的两个幕僚站在后面。在王安之身侧,十多个魁梧剽悍的亲兵一字排开,个个眼神冷漠。
“公爷,您这次来霸州,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好让下官有个准备。”段河笑呵呵地说道。
王安之没有答话,大堂里的气氛陡然有些冰冷,他看着远方,片刻后冷笑道:“段河,你来霸州数年,我待你如何?”
这话里面的意思可堪琢磨,段河心中紧张,连忙起身回道:“公爷对下官关怀备至,下官感激不尽。”
王安之不耐烦地说道:“场面话就不多说了,你是谁的人,我清楚你也清楚,但是我并未刻意为难过你,你以为我是看在老大的面上?哼,老夫要不是看陛下的面子,怕他心里不舒服,早就叫你从哪来滚哪去!敢在老夫的地界上搞三搞四,你真以为老大能保住你这条命?!”
话说到最后,已是声se俱厉,段河背上冷汗阵阵,瞬间染湿了内里的单衣。他不敢抬头,愈发低头颤声道:“不知下官做错了什么,还请公爷明示!”
王安之不屑地望着他,冷冷道:“我倒想问问,究竟是谁给你泼天的胆子,居然和山贼内外勾结,荼毒民商!”
段河心中咯噔一下,顿时知道自己完蛋了,虽然他早就投靠了大皇子,可这里是什么地方?大皇子即便实力雄厚,那也是鞭长莫及,说句难听的话,在东三府的地界上,王安之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
“噗通”一声,段河猛地跪了下去,磕头不止道:“公爷,下官知错,可那些银子并非下官贪墨,而是大皇子逼下官敛收的啊!”
王安之站起身来,上前数步,命段河抬起头来,然后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怒喝道:“死到临头还要攀咬大皇子,你这个狗东西!”
段河被他一巴掌扇得倒在地上,神se萎顿,双手不停颤抖,再也没有一丝往ri文人的风骨。
王安之此时不再是一个火爆老者,而是真正恢复到他权势无双的身份。或许他已经沉寂了许多年,所以很多人都忘记当年他初来东三府时,那一身煊赫霸道气势,还有死在他屠刀之下的无数贪官,那一年,整个东三府被处死的贪官和武将接近三百人,博罗城北门口血迹染红了土地,那股慑人的凶恶气息经久不散。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段河,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剥了他的官服,斩立决。”
亲兵应声而动,将抖如筛糠的段河拖出大堂。
就在这时,众人只见一泓秋水般的剑光闪亮大堂,随之一声长喝响起。
“段大人,大皇子命你杀此老贼,岂可懦弱至此!”
动手的是段河的一个幕僚,三十多岁的yin柔男人,他在王安之转身的那一刹,猛地抽出腰间软剑,然后身形一跃,软剑便弹向王安之的脖颈!
正在哀求中的段河看见这一幕,顿时惊吓得连魂魄都飞走了,他只不过受命敛财而已,可从未对王安之起过杀心,否则今夜也不会这般束手就擒。贪墨,也只是他一人受死,可是刺杀楚国公,那可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啊!
众亲兵同时上前,奋不顾身地想要替王安之挡住这一剑。
然而幕僚以有心算无心,身形比他们更快,在他们动身的那一刻,软剑已经接近王安之的身体。
“竖子敢尔!”
王安之一身暴喝,当此危局毫不慌乱,身子猛地前倾倒下,然后右脚向后踢出!
幕僚人在半空轻巧地一个转身,手中软剑一个回旋,从侧后方再度刺向王安之的腰眼。
王安之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只能双目圆瞪地看着软剑刺过来。
谁知幕僚身子一抖,不知是否在这一刻力竭,手中软剑虽然刺中了王安之的身体,却因为身体带动改变了方向,刺入了王安之的大腿。
幕僚刚一落地,就被蜂拥而至的亲兵拳脚相加,这些亲兵中有多人是武道高手,放在草野之中那就是足以开宗立派的猛人,此刻楚国公被刺更是激发出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手下毫不留情,三五息之间,已经将这个幕僚打得奄奄一息。
“住手!”被亲兵扶起来坐回上首的王安之沉声喝道,然后目光转向另外一个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幕僚。
“将他们全部带下去,段河暂时留他一条xing命,将这件事给我查清楚!”
众亲兵应下,门外发现异常的亲兵瞬间涌进来上百人,将整个大堂团团包围住,随军行动的医官立刻被召唤进来,帮助王安之包扎伤口。
所幸那一剑力道已弱,伤口不算太深。
这一夜,霸州所有官员被召集到州衙大堂,当他们听到楚国公深夜来霸州的消息,一个个都震惊不语,紧接着一个更恐怖的消息传开,知州段河不知吃了什么迷药,竟然指使手下幕僚刺杀楚国公!
这些官员们心中宛若天地震裂一般,有几个胆小的当场就昏了过去。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