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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蓝的天空里已经有了稀疏的星子,月亮渐渐的从栖凤山后边升起,淡淡的清辉照着暮归的人群,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在乡间小路上徜徉着,一边还扭头回看从崔富足家走出来的那几个人。
“崔老实家今日发飙了呢,竟然敢在族长面前跟他老娘杠起来了。”
“可不是?从来没见过崔老实家起翘呢,这可真是奇怪哟。”
老少娘们与自家汉子攀着肩膀,嘁嘁喳喳的议论着,斜眼看着崔老实一家,轻轻的咬着耳朵:“崔老实家这下该松了一肩,每年要少交不少银子哩。”
“可不是,他家那新来的小寡妇,听说也是个能挣钱的,才来这么些天,就往江州城跑了两次了,也不知道拿了什么去卖,只不过我寻思着肯定是能卖出几个钱来的,要不是这么来来回回巴巴儿的跑,也不嫌累?”
闲言碎语飘了一两句过来,落到了行走的那一大家子人耳朵里,崔大娘听着心头一紧,转脸看了看卢秀珍:“秀珍啊,你有没有告诉她们你卖的是啥子?”
“没有呀,娘,怎么了?”就着溶溶月色,卢秀珍见着崔大娘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挣扎,不由得有些奇怪:“娘,你在想啥子呢?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法子呀。”
“秀珍,唉……”崔大娘拉住卢秀珍的手朝前边走着,一边低声道:“那种菌子卖上了高价钱,我在寻思着要不要告诉村里的人,有钱大家一起赚……”
“啥?”卢秀珍有些愕然,崔大娘还真是滥好心,若是告诉青山坳的人这鸡枞菌能卖上大价钱,只怕第二日不少人就会拎着篮子上山到处找了。卢秀珍倒是不担心价格会被挤得降下来,反正市面上也就卖两三文钱一斤,降无可降。她最担心的是村民们进山找菌子,会发现那个鸡枞菌的窝点,到时候她想多采些囤点鸡枞菌油和干货都没得地方找。
“秀珍,是不是你不同意?”崔大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卢秀珍,一张脸憋得通红,就如做错事情的孩童:“不同意就算了,我也是顺口一提,想着让大家都能多挣几个铜板……唉,你想的也有道理,要是卖的人多了,这钱也就不好挣了。”
崔大娘一个人嘟嘟囔囔自说自话,卢秀珍暗自好笑,这便宜婆婆还真是想得多,吃着咸菜萝卜干,操着山珍海味的心思。
“娘,正是你想的那样,要是大家都进山找那菌子去了,集市里到处都是菌子,肯定卖不上价钱,白白赔了力气还讨不了好,到时候只怕村里人会埋怨咱们哩。”卢秀珍挽着崔大娘的手朝前边走着,心里有一丝怜悯,崔老实和崔大娘真的都是老实人,自己既然来了,就要带着他们这些老实人脱贫致富才行。
“大郎媳妇。”
身后传来崔三爷的声音,卢秀珍回过头来,就见着崔三爷急急忙忙的从后头赶了过来:“三爷,有事么?”
“我方才听着二郎他们说你去过江州城卖山货?”崔三爷瞅了卢秀珍一眼,脸上有些责备的神色:“怎么就不跟三爷说一声?三爷这骡车上还能坐人哪,顺带把你捎过去也不是啥为难事情!”
“三爷,我上次去江州城都是快晌午了,那时候你早就赶车进城啦,下回我若是去得早,一定先和你说一下,搭个顺风车!”卢秀珍甜甜的朝崔三爷笑了笑:“三爷,你人真好!方才亏得你在中间做了个调解呢!”
“我不做调解这事情就僵了。”崔三爷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嫂子,说真心话,你也不想出族吧。”
崔大娘点了点头:“那也不过是一时间的气话,一个人咋能没有家族哩?幸得三爷你做了和事佬,才将这事儿转过弯来。”
卢秀珍在一旁听着,默默不语,初来乍到的她,总算明白了昔日高中历史课上,历史老师在阐述宗族的含义时说到的话:“宗族对于封建社会的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社会关系,一个人如果没有宗族,他便没有归属感。”
即便被欺压至此,崔老实与崔大娘都不愿意脱离宗族,可见这宗族在人们心目里的影响有多么深,卢秀珍微微叹息一声,自己也不必强求着崔老实他们出族,先想法子将日子过好,以后再一步步的来。
古人脱离不了宗族有很多原因,社会不发达,交通落后信息闭塞,只能靠着宗族来维持联系也是重要的一点,若是自己能带着崔老实一家发财致富,崔氏宗族的人要对他们另眼相看,那时候自己就能说得上话了。
历史从来都是由强者书写的,弱者只能忍气吞声,卢秀珍捏了捏拳头,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不能让人看轻,不能被人踩在脚底。
夜越发的深了,月亮已经从山坳后头升到了中天,一个圆白的玉盘,皎皎清辉洒向大地,给乌黑的地面披上了一层轻纱,远远看过去,只见枝头的树叶淡淡的泛着银光,似乎清秋时分的冷霜。
“我说,”崔才高站在崔富足家的院子里,拧着眉头望了望崔富足崔富裕两兄弟:“你们也不要做得太过了,崔老实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亲手足,这般苛待他,你们心中可过意得去否?”
崔富足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也不是我们苛待他,是我老娘……”
“你是长兄,自然该劝着你娘一些,你娘年纪大,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了?”崔才高一副谆谆善诱的口吻:“凡事得多想想!”
崔富裕站在旁边不吭声,心中腹诽,当年崔才高分家的时候,他还不是仗着自己儿子考了个秀才去了府衙给知州大人做誊写的文书,一力排挤他的兄弟,这才将家产占了大头,还接下了他父亲族长的位置。可现在,他却人模狗样的来教训自己,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底气!可是人家是族长,自己再怎么样也只能听着,崔富裕暗地里掐了掐手指,很多事还得找崔才高帮忙,自己先忍着点便是。
“九叔,你也知道,这事儿是当时叔公给定下来的,要银子的也是我老娘,我们做儿子的还能说多话?三弟这些年也没提委屈,大家平平安安的过了二十多年,怎么他家大郎媳妇才进门,就开始起浪了?”崔富足的眼珠子转了转,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大郎已经过世了,何苦还要将他那未亡人拉过来守寡,这不是要将好端端的一个家给搅和得不清净么?”
拿了这么多年白花花的银子,转眼间就少了一大半,崔富足心有不甘,崔才高来重新立契书又如何——再怎么着,也是意难平。
总得在崔才高面前上些眼药,三弟一家,可别想就这么算了,总有能拿捏得住的时候,崔富足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尤其是那个新来的侄媳妇,总不能让她就这样捡了个便宜,在他家里威风八面的耍过来,还想就这么了结?少不了要给她点苦头尝尝!
“唔,那个媳妇子伶牙俐齿的,看着不是个老实人,特别是模样生得还算好,就怕她做出败坏我们崔家门风的事情来。”崔才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前出现了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崔富足说得没错,可得盯着点这小寡妇,莫要让她做出啥子伤风败俗的事。
“九叔高见!我也是这么担心的。”崔富裕赶忙也补上了一句,马屁拍得足足的。
“你们两兄弟让婆娘媳妇多盯着些,有什么不对的就来告诉我。”崔才高瞥了两人一眼:“我今日跟你们说的那事,你们觉得怎么样?”
崔富足面露难色:“九叔,换新谷种……你也知道,早几年我被害惨了!”
崔才高脸色一变:“你莫非是信不过你堂兄?我家耀祖正在衙门里管着这事情,你以为他会骗你们这些兄弟?”
“九叔,不是我信不过耀祖兄弟,只是可能江南这种谷真的不适合咱们北方种,那年我落个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提到换种谷,崔富足就腿肚子打哆嗦,那年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一辈子都记得,哪里还敢轻易尝试!
那年被舌如巧簧的店伙计骗得昏头转向,买了一批江南种谷回去,结果根本就不发芽,找粮肆理论,却被那老板喊人打了出来,只说他在污蔑。崔富足又气又急,壮起胆子去了知府衙门告状,万万没想到知府大人根本都不看他的状纸,只是拍着惊堂木将他痛斥了一顿。
他到现在还记得知府大人那不耐烦的神色:“刁民,这点些须小事还来折腾本官,难道你不知道江南为橘江北为枳这句话?还跑到府衙来击鼓鸣冤,难道你以为老爷我很闲,吃饱饭没事情做就是来给你处理这等鸡毛蒜皮?”
他跪在大堂之下,战战兢兢,虽然不理解知府大人“江南为橘江北为枳”的意思,但从知府大人的话里能感觉到他很生气。
大约真的是自己的错,自己不会种江南的水稻,种谷才没发芽。
这一幕,牢牢的刻在了崔富足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