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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帐幔低垂,床边站着两个宫女,低眉顺眼,正等着床里头那人发声。房间安安静静一片,只听到细细的呼吸之声,只不过那呼吸声似乎有些粗重,不像一般人的那种沉稳绵长,两个宫女相互看了一眼,想要上前撩开帐幔看个究竟,可却最
终还是没那个胆子,只能轻轻的喊了两声:“皇上,皇上!”
帐幔里的人似乎依旧在沉睡,呼吸里还夹杂着鼾声,两人看了一眼,垂手朝后边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现在已经卯正时分了,皇上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如何能赶上早朝?可若是贸然将皇上喊醒,他一生气,自己还不知道会得什么结果。两人一双手放在前边,十根手指相交
,有些不安的绞动。
龙床前边有两双鞋子,一双大,一双小。小的那双鞋隔得很远,就如用人拿它们打了个卦,一只正面朝上,一只却是反的,鞋面是玫红色的锦缎,上边绣着芙蓉花,花蕊是用东珠攒在一处,金丝绣出花瓣上的经
络,富贵异常。
这鞋子,在宫里头也就贵妃娘娘配用了。芙蓉与牡丹花两种花型有些相似,都是花大如碗盏,花瓣也有些相似,两种花都显得富贵娇艳,只不过提到牡丹,众人都会说是花中之王,而芙蓉,却只是园子里艳丽无
俦的一种花卉罢了。
陆贵妃一直想要用牡丹花,可她的分位却只能用芙蓉。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艳冠群芳,牡丹是她专用的,其余的妃嫔在她面前都是不入流的花花草草,即便是宠冠后宫的陆贵妃,也只能用语牡丹相仿的芙蓉花。因着丽美人与蓉嫔都被关去在冷宫,这后宫里剩下的妃嫔,颜色姣好超过陆贵妃的就不多了,即便她年纪比那些年轻宫妃要大很多,可依旧还是有她独特的风韵,特别是
周世宗宠了她这么多年,一些时候不见,总还是会想念,故此昨晚他召了陆贵妃来侍寝。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四十来岁上头的陆贵妃正是需要人疼爱的时候,周世宗又有一些日子没有与她欢好,昨晚两人共枕而眠,颠鸾倒凤很是尽兴,今儿一早周世
宗就没法子起身,怀里抱着一个美人儿,全身瘫软,沉沉的睡在黑甜乡里。
陆贵妃倒是早就醒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头有些欢喜又有些悲伤,满肚子的话不知道如何向周世宗开口。月信推迟了十多日未来,她很想召太医过来把脉,可又怕走漏了风声,只能把这个喜讯闷在心里,但这般谨小慎微也不是个法子,她侧了个身,一双眼睛望向了枕边睡着
的那个人,悄悄的叹息了一声。她已经在宫里过了二十三年了,枕边的这个人宠了她十五六年,说起来也算是个长情的君王,只可惜自己肚子不争气,没能生下小皇子来,否则现在肯定身份更不同一般
。若自己这一胎是个男孩,还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立他为太子呢。
想当年……陆贵妃心头一酸,眼泪几乎要流了出来。
每次她怀孕的时候,周世宗都会摸着她的肚子在耳边调笑:“这次是不是给朕添个小皇子?若是小皇子,那朕一定立他为太子。”“皇上,如何这般说?那些老臣们肯定会反对,他们总是说立嫡立长,毕竟皇后娘娘的身份高贵,她生下的孩子才是……”说到此处,她低眉顺眼,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泫
然欲涕。
“朕的私家事,要那些老家伙们来指手划脚?”周世宗口气有些不好,一手揽她入怀:“放心,我会让我们两人的孩子成为大周最尊贵的人。”
她笑了,因着得了皇上的保证。
可是有什么办法?老天爷偏偏不让她如愿以偿,她生了三个女儿,掉了个男胎。她一直疑心是皇后所为,可胡太后一力包庇,群臣也都说“皇后贤良恭谨,断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到了最后,自己宫里有宫女出首,说她其实是假孕,买通了太医
弄出了这场风波来,其实根本是没有身孕的。三个月月信不至,怎么可能是假孕!陆贵妃气得瞠目结舌,可那太医竟然也与那宫女说辞一样:“贵妃娘娘本未怀孕,是因着她求子之心太过,日思夜想这才会有假孕之症
,而所谓掉了胎,其实是她月信已至罢了。”怎么可能!陆贵妃眼前发黑,几乎要晕死过去,她那日忽然坠痛,接着有鲜血淋漓将下裳染红,她见着出血,脸色发白晕了过去,醒来时掌事姑姑与她说是小产了,是个
三月大小的胎儿,男胎。
她伤心欲绝,抱着周世宗哭泣不已:“皇上,臣妾一直小心呵护这自己的身子,如何会无故早产?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是个男胎啊,若是活下来皇上会立他做太子的啊,她的孩子!陆贵妃只觉心都被挖掉了一般,六神无主,可是查来查去,最后这原因却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是假孕!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般离奇的事情?没有身孕怎么会有孕像呢?那个太医给她诊断了几次,都说是滑脉,乃是有喜之症,为何忽然就翻了盘说是她太过想要孩子造成的?陆贵妃觉得自己很冤,那太医趴在那里痛哭流涕:“微臣实在不才,见着贵妃娘娘自己说月信未至,摸着脉象又是滑脉,故此才做了如此诊断,可万万没想到贵妃娘娘的
月信忽然来了……”
“不不不,本宫乃是小产,如何是月信至!”她拼着吼出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周世宗,却只看到胡太后冷冷的目光。
“有些时候故弄玄虚要嫁祸于人,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胡太后的声音有如寒冰:“来,去太医院再传几个精于妇科的大夫过来给贵妃娘娘把脉!”
来了几个大夫把过脉后,都说贵妃娘娘身子很好,没有任何病痛之症。
“小产?不可能的,小产的妇人,脉象虚浮,贵妃娘娘这脉象明显又格外清晰,如何是小产?微臣行医多年,若是这都看不出来,那便是白吃了这碗饭。”几个太医异口同声,听得周世宗看她的目光也渐渐的变化起来,胡太后冷着脸道:“若真是有了身孕,就该让太医院几位太医一道来诊脉,集体开个进补的方子,如何却只
喊了姜太医来给你看病?莫非还有什么企图在里边不成?”
这是明指着她故意设下陷阱陷害皇后了,陆贵妃有些着急,额头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子:“太后娘娘,嫔妾真是有几个月月信未至,千真万确!”
“母后,淑芬没有说谎,她真是三个月没来月信,她的小日子朕也知道。”周世宗总算是发声为她说了一句话,听得陆贵妃眼泪汪汪,红着一双眼睛喊道:“皇上……”
“这般时候,在哀家面前,还来狐媚惑主!”胡太后有几分恼怒:“你说小产,是个男胎,那这男胎现在何处?拿上来给太医瞧瞧,可否真是男胎?”
陆贵妃望向身边的掌事姑姑,眼神热切:“茗樱,我那成形的孩子呢?快捧出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掌事姑姑低首道:“已经让人拿着和血衣一起去埋掉了。”
“埋掉了?快去挖出来!”陆贵妃有些焦躁,如何事情还没查清楚就给埋了呢?
“娘娘,微臣斗胆说上一句,这三个月大小的胎儿……”一位太医犹犹豫豫了下:“该还未成人形,更别说能分辩出男女,只恐……”说到此处,他低下头不说话。
周世宗一挑眉,望向了另外一位太医:“曹卿,可否如此?”
“是,三月如何就能分辩出男女?总得要四个月上头才好说。”
“果真如此?”周世宗盯着那曹太医问了一句。
“皇上,老臣说的只不过是常理罢了,若贵妃娘娘坚持说是个男胎,那还请将那胎儿拿出来让大家瞧瞧,这样也就能分辩了。”
然而她却拿不出来。那个去埋胎儿和血衣的宫女哪里也找不到了,仿佛世间没有了这个人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掌事姑姑来回报此事时,胡太后嘴角一瞥,脸上有着讥讽的微笑:“哦?怎
么会不见了呢?甚是蹊跷。”
那宫女两日以后找到了,可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金水河上飘起了一具尸体,打捞上来一看,正是贵妃娘娘宫中那个两天前不见了的宫女。
陆贵妃没办法再给自己辩解,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都没有用处,胡太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着清冷的眼神望着她,望得她渐渐低下头去。
胡太后那神色,明明白白的就是在说,哀家知道这事是你干的,你想嫁祸给皇后,想将她挤下皇后的宝座,只可惜你这道行还浅了点,有哀家在,这后宫可乱不了。一定是皇后干的,一定是她!陆贵妃几乎要崩溃,可事实对她十分不利,那个给她诊脉的太医被流放边疆,永世不得返京,宫里的掌事姑姑和大宫女们都被换了一批,隔
了好久她才请求周世宗,让她自己选了一批新的宫人进来服侍。这一次,要不要先与皇上说说?陆贵妃摸了摸肚子,打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