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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远章略带不解地望向建阳帝,并不作声。
侏儒小祝便坐在桌前晃着脚解释道:“永定侯来,是为了你们两家的亲事。”
祁远章皱起了眉头:“亲事?难不成他事到临头要毁约?”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小祝闻言捧腹大笑,笑得人鼓膜都阵阵生疼。坐在后面的建阳帝也笑了起来,但这回他笑得很含蓄,只是勾了勾唇角。
小祝道:“永定侯是不放心,怕那复国军余孽会出来捣乱。”
祁远章是复国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永定侯就更是了。这样的两个人,要结成儿女亲家,自然不算什么小事。
小祝继续道:“正好近些时候事情本不太平,他担心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声音依然难听粗哑至极,可他说话的口气,是一本正经的端庄肃穆。
这时候,建阳帝说了一句话:“国师很不高兴。”
祁远章摸了摸耳朵:“微臣方才碰见了国师,瞧着似是挺高兴的呀?”
建阳帝木着脸,不吭声了。
小祝便转个身,从桌上爬过去,靠近建阳帝,又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
祁远章离得并不远,但他屏息去听,也听不清什么,只好作罢。
过去隔着笠泽,谁也没有见过建阳帝,外头传他古怪,也只是古怪,直到祁远章亲眼见过以后才知道,建阳帝的怪僻,数不胜数,单单古怪两个字,已不足以形容。
可这群从笠泽过来的人,又有哪一个不奇怪?
祁远章微微低下了头。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小祝坐回了原处,清清嗓子道:“复国军胆敢派人夜闯国师府偷盗圣物,便证明他们已经不顾一切了。”
祁远章抬起头来,面露吃惊:“复国军派的人?”
小祝闻言,面上神情扭曲了下:“靖宁伯不知?”
祁远章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微臣居家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也不知道,还是那夜听薛指挥使说的,有人夜闯国师府……”他顿了顿道,“微臣还以为,是个什么不要命的蠢贼。”
“不是蠢贼。”建阳帝惜字如金地吐出了四个字。
小祝绞着自己关节粗大,短短的手指头道:“如果是寻常小贼,不会放着诸多宝贝不偷,直奔地图去。”
祁远章久站不动身上渐渐发冷,悄悄搓了搓手,低声问道:“可那贼不是没有得手吗?人也抓着了,国师为何还不高兴?”
建阳帝看了桌上坐着的锦衣侏儒一眼。
小祝便道:“靖宁伯有所不知,那贼共有两个,可当天夜里,却只抓到了一个。”
祁远章闻言倒抽了口凉气:“跑了一个?”
小祝桀桀笑了两声:“东厂的人都是废物。”
那天夜里,抓了一个跑了一个,跑的那个还是重伤的,如何叫人不生气?
霍临春办事不力,受了一顿罚,已经几日时间没有见过人。
小祝感慨道:“都说复国军重情义,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尸体就这么挂在城门口,可怜巴巴的,却也不见谁去救救她。”
说到“可怜巴巴”四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慢慢抹了抹眼睛。
仿佛他心里,真的觉得那死人很可怜。
然而这样的惺惺作态,只令祁远章毛骨悚然。
“唉……”小祝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道,“皇上说了,既然永定侯有所忧虑,那这桩婚事就更得好好筹备,不能闹出什么纰漏来。”
祁远章点头如捣蒜:“皇上说的是。”
小祝道:“但这么一来,又错失了一个机会。”
祁远章一愣:“机会?”
小祝也捣蒜似地点起了头,但他脑袋大,看起来比祁远章方才的模样怪异一百倍,好像再用些力,这脑袋就能滚落下来一般。
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鼠辈们躲躲藏藏不肯露面,想杀都杀不干净,皇上心里可着急了。若能借这桩婚事引出人来,可不妙哉?”
祁远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还是愣愣的,像是没听明白:“微臣愚钝。”
桌上的侏儒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帝王。
武将出身,高大威猛的男人端坐在那,瞥了祁远章一眼,但依然没有说话。
小祝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背对着祁远章道:“这场婚宴,皇上会亲自出席。”
“这、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小祝道:“皇上以为,信陵王还活着。他一定很想亲手杀了皇上,所以皇上亲自出席,最有可能将他引出来。”
祁远章惴惴道:“微臣听说信陵王早几年便死了。”
建阳帝握拳砸了下桌子:“没死!”
小祝在桌上不动如山:“皇上说没死。”
祁远章只好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的龙体最要紧,至于那什么信陵王,哪怕真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皇上根本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信陵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里的那块地图。”小祝忽然将脸转了过来,绿豆似的眼睛里闪烁着阴邪的亮光。
他原就丑陋的脸庞,看起来更加的狰狞了。
这时,建阳帝打了个哈欠。
小祝立刻道:“靖宁伯,皇上今日寻你来,是知会你,让你有个准备,到时候不要慌乱。”
祁远章唉声叹气:“微臣如今便慌了。”
小祝道:“哦,说来有一点,若是生了意外,死了人,还望靖宁伯到时不要伤心。这新人穿着打扮都扎眼了些,谁也说不好会如何。”
祁远章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一颗心愈发沉了下去,但脸上却笑了起来:“这倒是无妨,微臣有六个女儿,死个一两个的,并不要紧。”
听到这话,侏儒脸上露出了笑容,拍着手赞叹道:“靖宁伯就是识大体!”
坐在桌后的建阳帝,也笑了笑。
御书房里的气氛,又变得和乐融融。
直至祁远章离开,走到了天光底下,里头仍是笑声不断。
祁远章听着那些笑声,抄着手站在丹墀上,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疼得要命。
他禁不住抬起手,用力掏了两下耳朵。
里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但那些笑声仿佛在里头生了根,迟迟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