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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本都快把她忘了,没想到人今儿个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把旧怨清算了,他说了一声便转过头去,手执鱼竿,斜靠在一株袅娜的柳树下垂钓,目光落在波光浮动的湖面上,身形被万千柔嫩的柳条掩住,难怪方才没瞧见。
内侍吓得瑟瑟发抖,都知道豫王好洁,轻易不让人近身,撂下脸来整治也是有的。
沈琼楼这才知道茶盏是别人用过的,一时觉得十分膈应,更何况还是个不能惹的人。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那边豫王却垂眸漫声道:“看来沈家小姐是渴的狠了,不如去湖里喝个痛快?”
靠,这是要把她扔湖里?沈琼楼酒都吓醒了,嘴里却没胆子骂出来,耷拉着眉毛弯了腰:“王爷恕罪,我...臣女并不是存心的。”
他绣着暗金松鹤纹的广袖在湖风中轻摆,声调不紧不慢:“我为何要恕你的罪?”
因为这根本就是屁.大点事啊!沈琼楼在心里咆哮,面上一派却端正:“我赔您好茶叶。”
他饱满的仰月唇勾了勾,仍是没转头:“不稀罕。”
沈琼楼想了想:“我赔您银子。”不论古今中外都通行的东西。
他终于偏头打量她:“只收现银。”
沈琼楼商量道:“...要不回头您把我的茶也喝了?”
他静默地看着她,眼神有几分兴味,却忽然不言语了。
沈琼楼认命地叹了口气,摆手道:“好吧,我开罪了王爷,受罚也认了。”
她转向跟着自己过来的内侍,声音平和清明:“你记住了,这次跳湖是我得罪了王爷,自己要跳的,跟王爷没有半分干系,哪怕是宫里的贵人问起来,你也要这么说,听明白了吗?!”
她尤其在‘半分干系’上加了重音,内侍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如何回话。早就听说豫王和沈家三小姐有龃龉的,这位主儿当初差点害豫王断腿,没想到两人这就对上了。
豫王终于丢下手里的鱼竿转过身来,眼神深邃,他抚着下巴:“你威胁我?”
姿态明摆着是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跟聪明人说话,除非你比他技高一筹,不然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沈琼楼犹豫一瞬,老老实实地道:“我不想跳湖。”
她说话很慢,吐字却掷地有声:“臣女一家受邀赴宴,我不光是自己过来,也带着沈家的脸面,左右是我先得罪了王爷,王爷怎么罚我我都无二话的,要是闹大了伤了家里颜面,那我就又添一重罪过了。”最重要的是风太大水好冷。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君子坦荡荡的意思,她举手投足带了些端肃的气派,似乎没几天的功夫就从京里有名的纨绔变成女君子了。
旁边站着伺候的几个内侍腿子突突乱颤,这怎么就把实话说出来了,王爷要是一怒之下把沈家小姐剥皮油煎可怎么办?皇后自然没法动豫王,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
他这人喜也不定,怒也随心,让人琢磨不透,这回倒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雷霆大怒,似笑非笑地走进亭子里:“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她跟他离得近了更觉着汗毛乍起,不过还是舔着脸应答:“臣女待人一向实诚。”
她今天穿了身的银红色,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娇嫩,用垂挂髻遮掩了脸颊的软肉,瞧着倒比当初顺眼,他一撩曳撒坐了下来,眼含玩味:“说笑而已,细算下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叔叔,做叔叔的怎好责怪侄女呢?”
沈琼楼囧了,算下来还真是...不过看着豫王羊脂玉般的侧脸,看着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她还真没好意思叫出口,呵呵干笑两声:“王爷宽宏。”
他屈指敲了敲亭内的石桌:“坐下回话。”他见她面带不情愿,漫不经心补了句:“还是你想去湖里说?”
沈琼楼默默地坐下:“多谢王爷。”
他浓冶的眉毛挑了挑:“你叫我什么?沈家就是这般教你目无亲长的?”
她艰难地道:“自然不是,只是叔...叔瞧着很年轻。”叫的是真心酸。
他一簇青丝散漫地低垂下来,声音轻慢,带了几分调笑之意:“乖乖侄女,辈分高低本就不在年龄大小,难道你还想叫我哥哥不成?”
他还好心情地给她夹了块枣泥山药糕:“要是换了别人,只怕不会像叔叔这么轻易放过你。”
沈琼楼没接话,几口地把那块糕点吃了,匆匆忙忙起身:“臣女答应母亲要早些回去,这时候酒也醒了,多谢王爷款待,我得回去了。”
豫王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倒也没再为难她,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内侍在前边领路,一边拿眼觑着沈琼楼,感叹道:“姑娘好福气,何曾见王爷对谁这么好性了?更何况姑娘当初还差点断了王爷的腿...”
他说的痛快了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任由沈琼楼旁敲侧击地追问也不再开口了。
这时候浴佛节宴也到了尾声,陈皇后特地把陈氏留下来说话,嫡亲的姐妹俩多年不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缅怀,就连陈皇后这般在宫中混迹多年的人都红了眼眶,但嬷嬷宫婢都在,她只眨了眨眼便敛去了。
她一边用绢子按了按眼角,一边道:“你这些年一直随锦川侯天南海北的跑,咱们连面儿也见不着几回,上次见面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儿。”
陈氏也抽出绢子来掖着眼泪:“是臣妇不好,上不能照料父亲母亲,下不能宽慰皇后。”
她说的父亲自然是国丈,陈皇后道:“父亲母亲身子都硬朗着,在府里安闲度日,我轻易不能出宫,幸而如今你回了京,也能时时看顾着。”
她说着摆了摆手:“别说什么臣妇皇后的,你我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长年见不着一回,还说这些客套话就没趣了。”
她又关切问道:“你在外头这么多年才回府,可还适应,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吗?”沈老夫人美名在外自不用说,邵氏却是出了名的精明厉害,又帮着管家理事,她生怕自己妹子吃亏。
陈氏笑道:“婆母公正,大嫂也明理,家里又有不得纳妾的规矩,我日子过的也算自在。”
陈皇后见妹子身形丰润,气色也好,心里先替她高兴,但念及自身,神色不由得微微一黯:“当初锦川侯府来提亲我就觉着是门好亲事,满京里不纳妾不收通房的权爵人家能有几个?如今见你过得好我这心里也就放下了,不像我...”
她还没说完就住了嘴,见屋里的宫婢离得甚远才放心,她忙把屋里人挥退,身边的嬷嬷轻轻走出去掩上窗子,又走到屏风后看着人手。
陈氏见陈皇后这般作为,先是劝慰:“长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您有太子在膝下,德妃娘娘瞧着对您也很是恭敬。”她说完又问道:“长姐有什么吩咐吗?”
陈皇后想到德妃,秀眉微微一皱,正要说话,但又有所顾忌,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另转了话道:“我还真有桩事儿要问问你。”
她沉吟片刻,用银签子把烛火拨亮了些:“你也知道,太子只比你的三姑娘大了半岁,七八个月已经请三位太傅进宫来讲国策了。”
陈氏欢喜道:“听说三位太傅都是当世大儒,那真是极好的事儿啊。”
陈皇后微微苦笑:“年前皇上要给太子请伴读,太后帮着挑了几个...”
陈氏一怔,陈皇后摘下护甲放到一边,轻轻敲着桌面:“有些事儿你是知道的,我这里也不多说了,太后挑来的人我不敢用,我手头没有多少合适的人选,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来寻你了。”
太后并非皇上生母,这些年没少在背后干些弄权的勾当,陈氏立刻明白过来,当下也不含糊:“长姐是想要念文还是岑风进宫伴读啊?”权贵子弟进宫伴读也属常事。
听妹妹一口应下,陈皇后反而有几分哭笑不得:“都不是,是琼楼。”
她们姐妹俩在对待孩子上那是一样一样的,太子生性跳脱顽劣,听说了沈琼楼的种种事迹后,立刻大呼知己,求到皇后跟前来要人,皇后本来中意的是沈岑风,但经不住儿子见天儿地求着,头一疼就答应了。
陈氏啊了一声:“可,可楼儿到底是个姑娘家,而且她性子太活泼了,只怕不能定下心来伴读啊。”
沈琼楼再怎么能闹,在宫里有人看着也不敢闹的太出格,进宫来磨磨性子也好,最重要的是,她要是不赶快定下人选,太后那边就要送人过来了,陈皇后就是想通了这节才允诺的。
她于是笑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咱们大魏又不是前朝,女子出入官场都是常事儿,论起来,太子还是琼楼表哥,一道儿读个书,还有这么多人看着,算得了什么?”
陈氏也觉着这差事不错,想了想道:“我这儿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不过不知道婆母和侯爷那里是个什么意思,长姐容我回家问问。”
陈皇后知道她说这话心里已经是同意了,含笑点了点头,又留她坐了会儿,命人把送出宫去。
陈氏一回家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大家族里,当晚辈的对大事没有决定权,因此她这个当事人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看着她爹你敢说个不老子就揍死你的眼神,她只好表示我特么真是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