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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人都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白冲,脸上的慌乱之色遮掩也遮掩不住。
他前段日子被同窗带去了欢场,这本也没什么的,可坏就坏在他遇见一位身世凄苦,不幸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子’,见她才貌双全,又听闻她的凄楚身世,心里不由得大为同情。
他第二次去的时候便为她赎了身,然后又一个没忍住...两人共度良宵,他又是个面软心绵的,经不住那女子哭求,况且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意义不同,所以许了她外室之位,这事儿听着复杂,从发生到现在也不过小半个月。
这时却是一直没说话的白家大爷起了身,瞪大了眼睛高声质问道:“冲儿,这是怎么回事?!”
白家并没有沈家不纳妾的规矩,但就算要纳妾也得是婚后了,在这要议亲的时候弄个外室来,简直是打白沈二家的脸。
白冲嘴唇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知子莫若父,白大爷见他这幅德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白夫人却有些心疼儿子,出声劝道:“冲儿素来心善,没准是有人来故意碰瓷,咱们不如把人叫来问个清楚?”
她说完转头哀求地看了沈老夫人一眼,毕竟这里是沈家,沈老夫人本不想理这堆烂事的,但想到迫在眉睫的和亲之事,还是强压着性子点了点头。
没过片刻管事便把那女子带了上来,沈琼楼抱着全程看戏的心思,仔细瞧那女子,弯眉柔唇,生的十分柔弱袅娜,天生就有股让人怜惜的楚楚之姿。
她进来先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妾听香,白公子之外室,拜见老爷夫人。”
白大爷气得浑身发抖,连白夫人脸上都露出怒色来,厉声道:“冲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冲脸色发苦,口不能言,只冲着听香道:“你,你怎么来了?”
听香嘤嘤哭了起来:“妾自知身份卑微,也不敢要求什么,只是妾的清白身子已经给了公子,公子总得要给妾个名分啊。”
她又重重磕头,额头又磕红了一片:“妾对公子一片真心,也不求能有个正经位分,只求在您身边当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还望老爷夫人和公子成全。“
白冲本来还十分惊慌,但听她说完,面上不由得显了怜惜之色,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她,白大爷已经扬起手,重重一巴掌就盖在他脸上了。
他手还高扬在空中:“你这个孽障,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不光去了那等腌臜地方,竟还带了人回来,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又转头对着听香怒斥道:“你这样的女子,我们家要不起,还是哪里来的回那里去吧!”
白冲本来就性子温柔,被打了一巴掌就僵在原地瑟瑟不前。
这时候就该考验听香的演技了,就见她一下子泪如雨下,膝行几步抱住白冲的腰,哀哀哭了一声,巴掌就往自己脸上扇了:“是我不好,害公子挨打了,老爷要打就打我吧,是我该死,是我身份微贱还妄图高攀,我再不敢存非分之想了,我这就去了!”
话音刚落便作势要往地板上撞,这话加上这做派果然惹得白冲大为怜惜,一把握住她的手,难得的起了男子气概,挺胸道:“听香她一个弱女子身若浮萍,爹要怪就怪我吧!”
堂上顿时一阵嘤嘤泣泣的声音,沈琼楼叹为观止,沈老夫人额角抽搐。
他对着亲爹说完,又转头瞧了眼沈琼楼,眼里有几分挣扎不舍,对着沈老夫人道:“我知道老夫人现在恼了,都是我一时糊涂,并不...”
沈老夫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向来温和的神色竟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白公子说的哪里话,你做下这事儿是对不住你爹娘的悉心栽培,跟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白老爷和白夫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白冲怔怔道:“沈,沈表妹...”
沈老夫人心头冒火,继续打断她的话:“三丫头是来帮着陪客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家三丫头还未出阁呢,白公子若还要闹,我就先让她回去了。”
她说着就给沈琼楼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起身走到内间,继续瞧瞧看戏。
白冲虽喜欢听香,但也分得清轻重,让他为了听香放弃沈琼楼那他绝对不愿意,就算不必两人容貌气度,只把锦川侯府这个岳家拎出来,他也知道该选哪个了。
他见沈老夫人如此作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道我糊涂,听香可怜之类的话。
白大爷和白夫人尴尬至极,觉得白家的脸面今日都丢尽了。
沈老夫人见他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始终不说自己真正的错处,一会儿一个糊涂可怜,倒显得沈家人和他爹娘多不近人情,要拆散他们这对苦命鸳鸯似的。
她本来想直接赶人的,却架不住心里恼怒,缓缓地道:“公子哪里糊涂了?你一点都不糊涂。”
她一指听香:“你知道这位姑娘身份见不得人,你未成亲之前收她做外室,只怕难寻到好人家,你也明知道你爹娘要进京来给你找一桩好亲事,所以便把她的事儿瞒下了,也不说把她送走,想着等到成亲之后再说出来,那时候也没法和离,只能认下了,那样贤妻美妾都齐备,我说的可有道理?”想享齐人之福,做梦!
她眼神锐利,似要把白冲看穿一般:“你逛勾栏收外室都是你的事,别人置喙不得,但存心欺瞒又安的是什么心?”
白冲怔怔地瞧着她,随后又慌乱地低下头,讷讷道:“我,我没有...”沈老夫人几乎一言就把他最隐秘,最慌乱,最不可告人的心思道出来了。
白夫人本来还有些心疼儿子,闻言也只剩恼怒和失望。
沈琼楼在心里叫了声厉害。
事已至此,就是傻子也知道这婚事结不成了,白大爷和白夫人带着白冲走了,听香提起裙角小心跟了出去,白氏早已经呆在原处,羞愧到手足无措,站起身慌乱道:“我...这...婶婶,我真不知道冲儿会做下这等事儿,要是我知道,怎么也不能把她说给楼儿...”
沈老夫人知道她的为人,因此心里虽不悦,但也并没有迁怒,缓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儿怨不得你,男人一旦起了心思,哪里是别人能管得住的。”
白氏连连道歉,沈老夫人好言安慰几句让她回去,等人走了之后便一脸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沈琼楼走出来给她捏肩捶腿,沈老夫人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原来真没瞧出来,他竟是个这样的,那叫什么听香的也是厉害,一下子把人拿住了。”
沈琼楼并不赞同这话:“这也得分人了,大哥在金陵的时候不也遇到美人碰瓷了吗,怎么没见他领一个回来?”
她个人最讨厌以‘哪个男人能拒绝美女投怀送抱’这种理由给自己辩护的广大渣男们,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这个理儿从古至今都不会变的。
沈老夫人点头,又是叹了声。
经过白冲嫖.娼立外室事件,全家上下心情最好的就是沈琼楼,第二天还有兴致跟殷卓雍说这事儿,又后怕道:“要不是那听香来得巧,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殷卓雍笑而不语。
沈琼楼说着说着自己先觉得不对了,狐疑地盯着他:“这里头...你没做什么吧?”
殷卓雍轻描淡写:“我让人把他引到青楼,本来是想让他多去几回,再想法子让他逛勾栏的事儿被你们家里人知晓的,没想到他自己先被人勾上了手,那女子手段了得,这就怨不得我了。”
沈琼楼默了片刻,疑惑道:“听香不是你安排的?”
殷卓雍嗤笑一声:“烟花地那种事儿多了去了。”
沈琼楼本来挺烦白冲的,先嫖.娼置外室,又蓄意骗婚,但闻言难免有些歉疚:“你这样不是害人呢?”
殷卓雍白细的食指在她脑门上戳了戳:“要是逛勾栏是害人,那魏王睿王,还有其他几个王爷,甚至是那些贵族子弟,早就该被害死了。”他顿了下:“你知道为何你家里最近急着要给你寻亲事?”
沈琼楼囧了下:“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娘和祖母一直都挺急的。”
他眯起眼,慢慢地道:“皇上已经下旨,要在贵女中选一位侍女为玉昭公主伴驾。”
沈琼楼张了张嘴:“他,他图什么啊!”
殷卓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陈皇后这些年越发势大,如今又影响朝堂,逼他给三皇子封王封藩,彻底退出储位之争,他不过是想拿捏皇后罢了。”
沈琼楼呵呵冷笑:“这手段未免迂回太过了。”
殷卓雍掸了掸天青色的曳撒起身:“走吧,咱们进宫去寻皇上,总不能让你真嫁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跟昭睿帝说了什么,反正两人足足在嘉明殿谈了一个时辰,而后陈皇后也去了嘉明殿,第二天他便颁了旨意下来,选了太后娘家的女子陪嫁,太后气得又去哭了一回太庙。
沈琼楼对这种手段大为佩服,忍不住问他:“你到底跟皇上说了什么?”
殷卓雍撇嘴笑:“他做事最爱瞻前顾后,经不住人说两句就改了主意,什么沈家世代功勋,强行让你陪嫁,只会寒了老臣的心,再或者对夫妻之间不要硬来,不妨先示好再徐徐图之,一张嘴长在人身上,还能说不出道理来?”
沈琼楼冲他挑了挑拇指,老哥,你行!
他吩咐陈河备马车要出门,沈琼楼问他去哪儿,他偏头一笑,艳若春华:“你家。”
沈琼楼一怔:“你要做什么?”
殷卓雍唇角一勾:“好歹我保下了你,这么大的功劳,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道理吧?”
沈琼楼不知所谓,想要跟去却被他拦住了,他坐上马车径直去了沈府,正好沈老夫人在,见着他十分愕然,不过还是让座道:“王爷请上座,王爷是有何药师?三丫头呢?怎么也不见她跟着?”
她也知道了沈琼楼不用陪嫁的消息,顿时整个人都送快了。
殷卓雍含笑道:“老夫人不必客气,本王来是为了劝老夫人宽心,皇上选贵女陪嫁公主的事儿...本王昨日已经进宫去跟皇上畅谈一番,皇上已经另定了人选,沈长史那边,老夫人和侯爷夫人不必再焦心了。”
他当然知道沈家人知道,不过故意说出来罢了。
沈老夫人一怔,这才知道昭睿帝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起身由衷感激道:“犬子就这么一个闺女,又是最小的,打小便放在心尖上养着,原本听说她要被送去陪嫁,犬子听闻急的五内如焚,多亏王爷在皇上面前进献良言,保下这孩子,老身不尽感激。”
殷卓雍虚扶一把:“老夫人不必客气,沈长史在本王府上尽心任职,本王与她甚是投缘。”
沈老夫人又感激几句,但等这个劲头稍稍过去,听着殷卓雍的话有些不对,传闻中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更不像是会为了区区一个长史特意找皇上卖人情的人。
她心里有些不安,沉吟片刻,小心试探道:“这孩子也常跟我说起王爷,她敬王爷如长辈,一直小心当差,不敢有分毫懈怠。”
殷卓雍唇边浅浅泛起个笑来:“本王却没拿她当晚辈。”他忽又转了话头,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闻老夫人再给沈长史寻亲家?”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尽量沉稳道:“正是。”
殷卓雍道:“老夫人也知道魏朝律法,成亲之后便不能继续为官,本王对沈长史十分中意,况且皇上也是瞧在她是我府上长史的份上才网开一面...”
他慢慢地拖长了腔:“老夫人和侯爷都是聪明人,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本也可以直接上门来胁迫沈家,把沈琼楼嫁过来,但那样结亲便成了结仇了,她嫁过来心里也得有块疙瘩,再说沈家吃软不吃硬,万一效法当年太平公主,为了躲避和亲,把沈琼楼送进庙里带发修行,那他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与其来硬的,倒不如先送个大人情给沈家,然后用话提点他们,沈家人大都聪敏,听了这话定然知道他的意思,再不会急着给沈琼楼寻人家了。
沈老夫人脸色忽青忽白,她这辈子都没怎么低过头,但想到孙女,最终还是服了软,沉声道:“老身知道王爷的意思。”
聪明人不必多说,殷卓雍无声地一笑,转身出了锦川侯府。他坐在马车上敲了敲车板,陈河欠身掀开轿帘子:“王爷有何吩咐?”
殷卓雍道:“你回头去问问睿王亲王结亲的礼数,还有聘礼彩礼什么的,都问详细了。”
陈河诧异道:“王爷您这是要...?”
他含笑:“提亲。”
殷卓雍如今对沈琼楼的心思差不多是司马昭之心,可实际上他还是低估沈老夫人对宗室的厌恶惧怕程度了,当初最心爱的小女儿惨死,深爱的丈夫也因此病逝,这两桩加起来几乎成了她的心魔。
对她来说,和亲是虎穴,嫁给宗室是狼窝,她哪样都不想让沈琼楼尝试。
沈老夫人坐在帽椅里久久不语,周遭的丫鬟婆子也不敢打断她沉思,她越想越是焦虑,整个人沉浸在往事和对未来的臆想中,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江嬷嬷见她不大好,正想上前劝慰,就听外面急匆匆一声报:“老夫人,宋家老夫人...没了!”
沈老夫人被这一声从沉思中惊醒,猛地抬起头,向着外头的管事道:“你好好说,说清楚,谁没了?”
管事道:“方才宋家的人递丧帖过来,说宋老夫人今儿早上就不大对,就在方才合了眼,也请太医瞧过了,确实没了脉象。”
沈老夫人大为不解,宋老夫人一个多月前还蹦跶着算计庶女呢,听说后来被宋老爷训了一顿,也病了一阵,不过她私以为,以宋老夫人的脸皮,没过多久就得再起来继续寻事,怎么这说没了就没了?
管事听完她的问题,似有几分难以启齿,沈老夫人便遣退了下人,问他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最不耐烦人磨磨唧唧了。”
管事这才低声道:“小的私下塞了几个钱给宋家人打听了,听说宋老夫人是病倒在床上的时候,被院里的几个姨娘给...联手害死的,具体怎么动作小的没问出来,不过几下凑在一处...老夫人就这么没了。”
沈老夫人静默不语,江嬷嬷以为她是有些伤感,正待劝慰,她却摆摆手道:“她这也算是死在了报应上头,她当初害人性命,杀人子嗣,别人惮于她的威风不敢有所动作,如今一病便墙倒众人推,当初她害人的那些手段...如今也都用在她身上了。”
她吩咐道:“给侯爷夫人还有三个小的递话吧,好歹亲戚一场,咱们也得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