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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很好玩吗?”她板起脸,“我告诉你,刚才要是再找不到你,我恐怕就要去服务台寻人了。”
“这是车站,又不是过马路,你以为我会走失吗?”我烈起嘴。
以后的时间,吴丽好像的确很生气,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却紧紧抓着我的手,好像真的怕我走失。我也不说话,心里却感动起来:她真的会着急。
“我喝不完了,你帮我喝掉。”要登车了,我把手里的咖啡递给他。
“喝不完你还买这么大一杯?”
“我买的时候又不知道喝不完。”我瞪她一眼。她耸耸眉毛,接过那杯咖啡。我顺势轻轻地拉拉她的手,“对不起,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终于无可奈何地笑了,把我散在脸颊边的头发拨到脑后,“你怎么就这么让人不放心呢?”
“让谁不放心?”
“让我不放心。行了吧?”
“就是要让你不放心。”我也笑了,伸出手把她额前的头发弄弄乱,“土包子。”我不要她放心。她不放心,就不会不管我。
车子开动,我突然发现,这一次告别,心境一点也不凄凉。有人守候,便不再害怕分离。
我在车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想起她头发被我弄得乱乱的样子,又微笑起来。这个傻女人,给我买了一个牢得可以挡子弹、足够用上几年的箱子,却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去用它。我才不想东奔西跑那么辛苦,也一定不会去有枪战的地方——万一哪颗子弹打穿箱子,我就再也看不见她了,我不干。我只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不去天涯海角,在你身边就好。
过了一段时间,收到荷海燕一封电子邮件。发给很多人,内容简洁,告诉大家她一切都好,另有一个链接,是她新做的个人网站。
那上有个相册,点进去,先是好几张她和一个男孩子的合照。照片都是在杭州拍的,那个男孩神情温柔地靠在她身边,她大概追上了那个喜欢烧菜的男孩子。我翻到最后一张,是荷海燕的单人照,看样子好像是在办公室里拍的,一副少年得志的样子。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衣服上,跟着呼吸也屏住了。衣服我认识,它就是我去年送给她的生ri礼物。她还留着。
正看着照片,陆丰打来电话,“是荷海燕长进了,还是我看女人的眼光降低了?”她也收到邮件,一看照片上的荷海燕,居然“惊艳”。
我说:“你是丑女人见多了,偶尔来个稍微好一点的,就觉得特别醒脾。”
“她穿着那衣服很风sao嘛,不知哪里弄来的,我也想买一件。”
“我送给她的。十几块钱,不过是去年买的,不知道现在这个款式还有没有了。”话刚一出口,我意识到,“你要买给谁?”
“不买给谁,随便问问。”陆丰立刻扯开话题,“哇,没想到你还为她动过血本。”
我不相信,觉得她八成有了新男朋友,不知道那个男人送过她。可是,她为什么不愿说呢?后来我想,可能他们刚刚开始,她想等确定一点再告诉我吧,于是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那个男人起码比你低十分。”
“人家会烧菜。”
“哼,海燕就是被他的菜煮熟的。说正经的,我觉得她好像对你余情未了,你看她的眼神,含情脉脉,花痴一样,还穿着你送的衣服,根本就是专门寄给你看,她可能希望你会后悔。”
“凑巧而已吧。”我说,“对了,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我给你打电话,家里老是没人。”
“泽西和她的哪个吵架了,拉我过去。本来我已经累得差不多了,还陪他出去跑了整整一晚上。一面逛,一面听他在我耳朵旁边叽里咕噜,简直受罪。每次都这样,姓黄的不乖,我就倒霉。”
“欧阳露又花了哪个男人的钱?”
“比那可怕,是老情人。昨天,欧阳露的大学同学在这边聚会,泽西陪他去,和他以前的男朋友碰个正着,眯眯眼不争气,多看了人家两眼,好,醋罐子打翻,醋统统泼到我这里来,而且还是镇江醋,后劲十足。她拉着我把百货男装部从上到下兜了两个圈——一层不少,又去对街的女装部兜了两圈,困得我差点趴在柜台上睡着。”
“买什么了?”我知道男人发起火来喜欢虐待自己。
“不要提了,他本来信誓旦旦说要刷爆一张卡然后把发票扔给同她看看,反正她今年涨了工资,我听了还挺兴奋。结果挑来挑去,自己只买了瓶护肤霜,衣服都是帮黄慧英买的,说什么大减价,错过可惜,根本是他自己没用,我都后悔陪他去。”陆丰的语气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后来呢?”
“后来我们回家,再后来黄慧英就来把他领走了。”
“他对黄慧英怎么说?”
“哼,他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口水泡遍黄慧英八代祖宗,赌咒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理她。等那个三八跑来,两句好话一讲,立刻服服帖帖、温柔得像只小绵羊,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这大概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我看她这么‘降’下去,真的要投降了。女人跟小孩子一样,不能惯的,你越惯她越不像话。比如昨天,黄慧英心里大概还高兴,你想,惹男朋友吃醋,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又不会掉块肉,到头还有新衣服穿。”
“衣服?”我很诧异。
“哪衣服又不是很出名。”
“我是说,她给黄慧英买衣服?”
“很没出息吧?”
“不,我的意思是,他给女朋友买衣服?”
“衣服怎么了?你不也给荷海燕买过?”
“我和他不一样,”我叫起来,“我是光明正大的。”
“他怎么不光明正大了?
“总之感觉怪怪的,男人给女人买,就好像男人给女人买胸罩。再说,他怎么知道……尺码呢?”
陆丰格格地笑起来,“知道就可以,你管人家怎么知道?顺便告诉你,泽西拿起一套中号,再拿起一套大号,到头来还是挑了中号,我在旁边差点笑出来。她老是担心黄慧英去花这个花那个,我看根本多余,他就算想,只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喂,你千万不要跟她说。”
“恶心死了,除了你,谁会好意思说?”我笑着骂他,脑子里却不由浮上一个问号:泽西给吴丽买过吗?我心中隐隐有点不安:我想,我不会给他买,因为觉得那样太肉麻。那么,假如泽西买过,而我没有买,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如他?我有点烦恼,如果把这些作为衡量爱情的尺度,我必输无疑。
其实,自己的女朋友,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突然间有点明白泽西究竟什么地方胜我一筹,他懂得把肉麻用在刀刃上,挥舞一下,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浪漫”;而我做不到,我只会让肉麻烂在心里,腐朽的永远腐朽。
我仿效荷海燕,提前方式去公司上班,年底再来。六月份,我办好手续,把大件的东西半卖半送处理掉,剩下的零碎塞进两只大箱子带上车。
烈车员向大家说“此次的终点是雁荡山”。我把手表调到时间,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见到她了。她现在会不会也在看着手表算什么时候该出发去车站呢?
我有一种久违的、回家的感觉。
到雁荡山,我走出通道,接车的人群里看不见吴丽。我记得昨天明明把车的班次和到达时间通过电子邮件发给她,晚上打电话时,她还说过请好了假,要来接我的呢。我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十分钟。怎么搞的?
又是五分钟过去,我去买了一杯咖啡,突然想起她会不会像我上次一样玩捉迷藏?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吴丽的xing格,绝不会那么无聊。那么,是她临时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要不就是公路上塞车,天哪,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我的心猛地一沉,开始不安,坐在凳子上东张西望,心里默念着,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出什么事情,千万不要。
十分钟后,她终于出现,我立刻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臂,“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理理额前有点凌乱的头发,“我去医院了,出发晚了一点,路上又碰到塞车。”原来的确有人出事了,不过不是吴丽,而是泽西。早上他骑车去上班的路上,自行车被一辆车挂倒,摔在地上,手臂骨折,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公司接到医院通知,立刻给他档案上的“紧急情况联络人”打电话。而泽西档案上的那个“紧急情况联络人”,是吴丽。
“他不要紧吧?”我吓了一大跳。
“检查过了,大脑没有问题,幸亏他被车子挂住的时候是往外面倒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松了一口气,“不过脚要上一阵子石膏。”
“那就好。”我说着,眼前突然浮现起好多年前在学校医务室看见李素秋捧着泽西右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有点像勉强咽下一个冰冷的大冰块,堵在胃里无法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