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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眼下要怎么办?”周梓曈面上神色焦急。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尤其今日出嫁的又是她弄丢了多年的女儿。这若是成亲当日新郎不出面,以后小语要怎么面对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
姚行之也坐不住了,跟着起身,一双浓眉几乎拧成了麻花状:“我带人出去看看。”
“父亲,还是让我和四弟去吧!”姚景晏上前一步,思忖着道,“今儿这情况您也不好离开。”
姚行之细想之下也是,今日府上请了不少人,本来到了这时候外头还没动静就够引人交头接耳的了,他要是再一走,还不知道事情会被传成什么样呢!
饶是国公府的人正在极力安抚掩饰,还是无法阻止这件事情一阵风似地传了起来,说什么话的都有。
消息传到锦澜院的时候,妙菱就嘟囔着嘴急得快要抹泪了:“小姐,王爷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闭嘴!”静香重重地捏了下她的胳膊,低声警告道,“别在这乱说话!”
说着又走过来安慰姚景语:“小姐,您放心,说不定是出了些什么事情耽搁了。”
一旁有些尴尬的秦夫人见状,也赶紧过来附和着安慰。心下难免焦急,这还真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管宸王那边是不是另有内情,这要是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姚景语虽然相信宋珏,但眼下情况却不由得她乐观,难道是宋珏出了什么事情?
她腾地站起身,静香等人赶忙过来拦住她:“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王爷还没来,您可不能出去!”
“就是就是!”几位嫂子也在一旁相劝。
天色已暮,国公府内一片灯火辉煌,屋里红烛高照,前院熙熙攘攘的宴客声时不时也能传进来。姚景语被这热闹声拉回了思绪,顿住动作,然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是紧紧地掐着掌心,又心不在焉地坐回了正对着门口的喜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大开的门口……
气氛胶着之际,外头夜空上轰然绽开一抹绚烂的七彩斑斓,照亮了整片夜幕。
烟花放了起来,如百花盛开般在黑夜中绽放,迸射出璀璨夺目的身姿,然后花瓣如雨般落下。院子里忙碌奔走的丫鬟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驻足原地,仰头望着这铺满天际的瑰丽盛景。
听闻动静,姚景语抬眼仰望苍穹,这般惊天动地美不胜收,浑似不在人间一般。
宋珏虽然封了王,但怎么说也只是皇孙的身份,在成亲的规制上是不能越过各个皇子的。先前十皇子成亲的时候她曾随父母去观过礼,倒是也不见今天这般犹使天地变色的美景。想来是宋衍偏爱,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破格按照太子成亲的规制来的。
烟花声乍歇,外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锣鼓声响起,屋子里各位夫人刚刚因为担心而绷着的脸瞬间扬了起来,身旁的喜娘也是如梦初醒般高呼了起来:“快,王爷来迎亲了!吉时已到,快给王妃把盖头盖上!”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忙碌了起来,姚景语被盖头一盖,就由喜娘搀扶着到前院拜别双亲。
当着观礼宾客的面,姚行之夫妇自然要说一番让她好好相夫教子的话,然看着唯一的女儿今日就要嫁做他人妇,再不是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小棉袄,两人难免眼角湿润。
盖头下,姚景语也红了眼眶,拜过双亲,走了几个过场,就由姚景晏背着出门。
彼时,国公府门口,宸王府迎亲的队伍早已等候多时。
宋珏金冠束发,一袭大红色吉服高坐马上,衬得他气质绝佳,高雅华贵。
喜娘掀开轿帘,将姚景语从姚景晏背上接下,送进十六人抬的轿中。
宋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敲锣打鼓的喜庆声再次响起,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而去。
路上,宋珏侧目,对上人群里苏光佑那双如淬了毒汁一样的目光,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分,挑衅却不掩冰冷。
苏光佑抿着唇,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宋珏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噙着笑容拉着手里的缰绳缓缓而行。
迎亲的队伍绕城一圈,方才从太极门进宫。
这一路上,百姓夹道观看,将两边围得水泄不通。宸王府的人一路都在撒着金锞子,这般空前热闹的场景,足以让云阳城里的百姓一辈子都记忆犹新了。
从太极门到观礼的雍和宫,一路红锦铺地,铺天盖地的喜色与宫廷大路蜿蜒成一片,沿途还能听到宫人夹道的祝贺声。
雍和宫里,宋衍与苏皇后高坐上首,两边下首各坐着几位位份高的宫妃。
宋珏与姚景语由唱礼官引导着行过三拜礼之后,便拜见帝后,由帝后训过话之后,苏皇后亲手将宸王妃的印鉴与册子交到了姚景语手里。
彼时,折腾一番下来,再回到宸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跨过马鞍,姚景语先行被送去了洞房,宋珏去前院宴客。
宸王是如今最受帝宠的王爷,哪怕是连个闲职都没有,但朝中无论哪派官员都要给面子,就算不能为自己主子将人拉拢过来,笑脸相待也总不至于结仇就是了。
与前头的热闹截然相反,新房里一片寂静,姚景语端坐在喜床上,喜娘与丫头们皆寂静无声地垂首分立两旁,一时间,只听得到红烛噼啪的剥落声。前院的丝竹之声以及宾客谈笑声偶尔也能隐约传入耳中,前院热闹正酣。
就在姚景语以为自己大约要等到昏昏欲睡时,宋珏却踽踽而来,面颊微微浸润着粉红,目光清明,并无醉酒之态。
喜娘虽是奇怪怎么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人就过来了,但碍着宋珏平日里的恶名在外,也不敢多问,只一丝不苟地伺候着他按部就班地揭了盖头然后喝下合衾酒。
一切顺利结束之际,喜娘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般说了些吉祥话就逃也似地领着丫鬟们退了下去,不敢去看宋珏那张明显已经不耐烦的冷脸。
许是因为屋里的气氛过高,姚景语原本嫩白的双颊一片粉红,就像普通的新嫁娘一样略带着几分娇羞垂了眸子。
彼时,没等到宋珏上前,却是听到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声。
宋珏捂着胸口,要背微微佝偻,嘴角一丝血迹滑了下来。
姚景语心头一跳,抬头的瞬间花容失色。
腾地起身,走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面色焦急:“你怎么了?”
赶紧一面扶着他坐到了床上一面扭头朝外面大喊:“来人!”
燕青和燕白因为担心宋珏原本就没有走远,这会儿听到姚景语的呼喊声,就知道肯定是王爷出手了。
“我没事!”宋珏摆摆手。
姚景语气急败坏道:“什么没事?!要不要我拿镜子给你看看,你的脸白成什么样子了?”
宋珏讪讪地扯了嘴角,浑然不在乎她在自己下属面前如此疾言厉色地与她说话,反而心里觉得高兴,嘴角便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姚景语见这人到了这时候还有心情笑,登时更加火冒三丈,扭过头就虎着脸冲二人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珏受了伤,今天又差点耽误了吉时,她绝不相信是什么巧合!
“真的没事!”宋珏摆摆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有事本王再唤你们。”
燕青和燕白相互对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替二人将门掩上,却也留在离新房不远处,并没有走远。
“你还不说!”姚景语抿唇看着他,脸色十分难看。
宋珏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了自己身旁,幽幽开口:“不过是在郊外中了苏光佑和他背后那人的埋伏。”
宋珏只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将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下,但姚景语却听得惊心动魄,她听着都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可想当时情况有多危急。
“好端端的你去郊外做什么?”姚景语不解,若是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宋珏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岂会傻乎乎地跳进苏光佑设下的陷阱里?
宋珏微微抿唇,思忖着到底要不要现在将中毒的事情告诉她。
姚景语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定是又有事情要瞒着她,立即就不悦道:“宋珏,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事了?你说过,以后,不论什么事情,都绝不会再隐瞒于我的!”
宋珏扭头看她,忽然,嘴角潋滟笑容一绽,像是想要岔开话题一样开起了玩笑:“都拜过堂了,你还整日直呼本王的名字,不若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姚景语没心情与他插科打诨,立时就沉下了脸:“不准顾左右而言他!你倒是说也不说?”
“说说说!”宋珏一脸的无奈,这件事情早晚也会让她知晓,倒是可惜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了!
宋珏斟酌着便将百花殇的事尽量往好了方面说与她听——
事实上,那日在宁安侯府,后来赵楠提出给解药的条件便是让他在他们成亲之后的第二日以姚景语婚期不贞的罪名将她休弃回府,并且告诉他,只要休书一下,便可去寻他手下的心腹小厮赵三儿拿解药。
宋珏自然不可能同意如此荒诞的条件,当即甩袖而去。
事后,便命人打探起了赵三儿的藏身之地。
也是在昨儿晚上,燕青查到了赵三儿的下落。事不宜迟,宋珏当即就带着人去了郊外。
岂料,这是赵楠和苏光佑联手给他设下的一个陷阱。赵楠诈死投靠了苏家,彼时,他就在苏光佑身边,亲口告诉他,百花殇唯一的解药早在孙文婧死的时候就被他亲手毁掉了。气怒攻心之下,再加上圆音是花了大力气要置他于死地的,若非宋珏多留了个心眼,身后带了暗夜十六煞,别说是赶在吉时之前回来迎娶,只怕能不能留下性命还是两说。
“原来……真的是中毒了……”姚景语双目失神地讷讷开口。
哪怕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但现在亲耳证实,说不惊惶那都是骗人的,她才刚刚嫁给宋珏,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不想死!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宋珏转过身子面对着她,一把将她的双手包裹在掌心中,“等明日进宫谢恩的时候,本王会和皇上请旨带你去一趟东华。”
“去东华?”姚景语看着他的眼睛,向他递了个不解的眼神。
“不错!”宋珏点头,“东华向来富庶,珍奇异宝更是数不胜数。但最为尊贵的便是皇室里的镇国三宝之一——雪莲花。听闻无病之人,食一片花瓣,可容颜焕发二十年有余,若是重病中毒之人,哪怕再厉害,只要食了雪莲花,都可药到病除。”
“这么厉害?”姚景语张嘴,微微惊叹,想到些什么,又蹙了眉,“可是既然雪莲花这么珍贵,东华皇帝会将它给我们吗?”
虽说李璟是宋珏的亲舅舅,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所谓的舅甥情意也就嘴上说说而已,东华皇室要是真的将宋珏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又岂会对他不闻不问?
宋珏搂着姚景语的肩膀,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上,缓缓开口:“不用担心,这世上的人大多是无利不起早之辈,只要本王有足够的条件,不愁李璟不低头。”
话虽如此,姚景语心里却并不乐观,雪莲花如此尊贵,与之相应的,宋珏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行?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只偶尔能听到红烛灯芯爆裂的细微声响。
宋珏本就受了伤,这个时候姚景语更是没什么心情,两人梳洗了一番之后,便上了床互相拥着抵足而眠。
次日宋珏携姚景语进宫谢恩,姚景语脸上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倒是看不出昨晚心思焦虑从而眼下徒留的一片乌青。
拜过帝后之后,姚景语由关嬷嬷和几个丫鬟陪着留在了后宫,宋珏却是跟在宋衍后头去了御书房。
“皇祖父,孙儿想带着小语去一趟东华。”宋珏站在御书房中央,目光直直地看着宋衍。
宋衍瞳孔一紧,再看向宋珏的时候就多了几分危险的色彩。垂眸,随手拿起龙案上的折子,漫不经心地提起了御笔,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宋珏脸上现出了些哀戚之状:“孙儿前些日子接连好几日都梦到了母妃,她满面伤容,说是想念自己的家乡。”
宋衍手上的御笔一顿,墨汁滴下,在折子上晕开了一大片,然他却顾不得这些,只仓促抬起头,甚至有些失态:“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珏点点头:“所以孙儿想去一趟东华,将母妃的骨灰带一半回去,也好让她魂有所安。”
宋衍默然,眸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李妍临死之前,泣血泣泪要将尸身火化,他知道她一直想回去的……
“容朕想想!”宋衍有气无力地道,又摆摆手,“你先退下吧!”
宋珏颔首,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步子微微顿了下,嘴角一寸一寸凝起了一丝冷笑。
宋珏带着姚景语回门之后的第二日,李清卓带着东华的使者队伍离开。
彼时,城门前相送之际,李清卓拱拳笑道:“表弟,我在东华等你!”
宋珏微微点头,目送着东华使者队伍缓缓走远。
彼时,出了城外之后,李清卓身边的心腹赵凛上前:“太子,果然不出您所料,有人盯着咱们。”
李清卓坐在马车里,微微垂首,手上的杯盖缓缓打着茶盏里漂着的浮叶,嘴角轻轻一勾:“听说姚六郎消失了多日,原来一直就留在京城里。”
赵凛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闻言,皱紧了眉头,思量着道:“太子,您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相信死的那个是六少夫人?”
李清卓自鼻间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若是相信,又岂会将那具尸首焚化了?”
南越与他们东华百年前系出同宗,很多风俗都是相近的,人死后若是将尸首火化,无异于让她魂飞魄散连个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找不到。姚景晨之所以在事后一言不发,那么快就接受了死的人是潘淑仪,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好露出蛛丝马迹出来罢了!
“那,咱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商队那边?”赵凛抓了抓后脑勺。
“无妨!”李清卓低头抿了口茶,低声笑道,“他盯着咱们这边也好,倒是不会注意到和咱们一前一后出来的商队。”
最关键的是潘淑仪愿意同他一起离开,虽然这里头他耍了一些手段,但只要潘淑仪自己不闹腾,姚景晨是不会发现她的!
不出李清卓所想,接下来的日子,姚景晨一直跟着他们到了青州城的地界。许是因为那里是潘淑仪自小生活的地方,又或许是他跟着一路什么都没发现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姚景晨没再继续和他们一起进东华的地界。
“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肯定很累了吧?”李清卓笑着道,又掀开车帘望了眼外头的青山绿水,“再有半日,咱们便要到汴梁城了。”
汴梁城正是东华的京城,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进了东华的地界之后,潘淑仪就同他会和,直接进了使臣队伍中。
看着他唇瓣一张一合,潘淑仪淡淡地笑了笑,这一路上,李清卓特意为她找了一位擅唇语的丫鬟茗秋放在了身边,虽然还没到十分精通的地步,但正常交流起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等到了汴梁城,我会安排你住在我名下的一处宅子里,也会找人来帮你治耳朵和脸上的伤口。”李清卓柔声道,就连眼睛里都泛着柔光,“治好之后,你是想回姚家还是回到青州城,我都会派人送你。”
潘淑仪点点头,开口也是吝啬词句:“谢谢你!”
回姚家还是会青州城,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姚家现在想必早就没了她的容身之地了吧?姚景语成亲之前的这整整半个多月,她一直都在驿馆里等着姚景晨来找她。
她告诉自己,只要他来寻她,和她解释,最后,她是一定会无条件地相信他的!可是他没有,在驿馆那半个多月里,除了李清卓时时刻刻的问候,姚景晨面都没露过甚至连只字片语都不曾有。
离开之前,她是心念惧灰的,一想起现在他可能和徐菁两个人在一起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心就跟被捏碎了一样痛不欲生。
于是,她做了逃兵,同意了李清卓带她离开。她对不起烨儿,姚家人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姚景晨那么喜欢儿子,应该也不会让徐菁或者后面娶进门的女人欺负他的吧?
潘淑仪幽幽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
李清卓看着她面上的愁色,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头重重地一沉。
就在李清卓和潘淑仪到了汴梁城之际,南越回访东华的使者队伍也已经在路上走了有半个多月了。
宋衍虽是同意了宋珏带着李妍一半的骨灰回东华安葬,但是也同时派了心腹礼部尚书段乐携今年春闱的新科探花刚入礼部的乔帆一同前往。
与之前东华队伍悠哉慢行不同,南越的队伍可谓是一路紧赶慢赶。段乐虽是心中奇怪,但队伍里做主的人是宋珏,哪怕这一路马车颠得他腰酸背疼也不敢有半个字的怨言。
好在,再赶最多也就十来日的路程了。
彼时,前头一辆挂满了南珠的奢华马车上,姚景语双手叠放在胸前,安安静静地躺在垫了厚厚好几层软丝绵的褥子上。
她双眼紧闭,瓷白的脸上光洁如初,但看起来却没有丁点儿生机,若非鼻息间还缠绕着一抹微弱的气息,只怕任是谁都会以为这人已经去了。
他们上路的第三日姚景语便昏睡了过去,算起来,已经整整半个月了。赵楠说过,中了百花殇的人会昏睡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这也意味着,就算是十天后能到汴梁城,留给他周旋的时间也不多。他不能将姚景语中毒的消息透露一丝一毫出去,否则,让李璟父子先发制人拿住了他的短板,到时候主动权就会拱手到了他们手里。
“小语,你放心,我一定会拿到雪莲花的。”宋珏挤干了热帕子执起她安放在胸前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仔细地擦拭了起来。
天公不作美,一路阴雨绵延,即使是最快的速度赶路,到了汴梁城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队伍到达的那日倒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李清卓亲自带了人在城门口迎接:“宸王殿下,有礼了!”
宋珏微微颔首。
李清卓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怎么没见着王妃呢?”
“她水土不服,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就不出来了!”宋珏淡淡道。
李清卓面上紧张道:“那要不要本宫吩咐人快马去将太医请来?”
“不用了,不过是小问题而已!”宋珏面无表情。
看宋珏淡然的样子,大约姚景语是没什么大事的,李清卓便也不再坚持,只翻身上了马,道:“王爷,请吧!”
宋珏与段乐、乔帆等人先行进宫去拜见李璟。至于姚景语则有燕青燕白等人护送着先行去了驿馆。
下马车的时候,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裹了披风,由丫鬟搀扶着进了房里。
队伍里之前有些怀疑的人这会儿倒是信了几分,毕竟他们都是亲眼看着姚景语同他们一起出发的,路上也没见离开过,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宸王殿下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彼时,李璟一见多年未见的外甥和亲妹的骨灰,登时就悲从中来,忍不住掩面而泣。
“小妹若是地下有知,知道她的儿子现在长得如此出色,大概也能安息了。”李璟叹息着道。
宋珏笑而不语。
李清卓在一旁道:“宸王与几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父皇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便留到晚上的宫宴上吧!”
李璟看了眼分立在宋珏身后的段乐、乔帆两人,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胡子:“也好!”又吩咐李清卓:“太子,安排接待使臣的事情朕就交到你手里了!”
“儿臣遵命!”李清卓拱拳道。
宋珏此次前来,暗夜十六煞先他一步已经在汴梁城里探过了,回驿馆后,夜一上前禀道:“启禀王爷,属下曾带着兄弟们悄悄去了趟宫中的藏宝阁,不过却并无收获。”
这倒也在宋珏意料之中,毕竟传说中可以“肉白骨医死人”的雪莲花,李璟岂会随意收放?
“你先下去吧!”宋珏挥挥手,进了内室。
随行的静香与妙菱二人见他进来,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行礼。
“去外面候着吧!”宋珏道。
走到床边,姚景语一直维持着这几日安睡的样子,面向恬淡,鼻息间呼吸声淡淡。宋珏坐在床沿上,抬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小语,我们已经到了东华了。你可真是会偷懒,这一路颠簸都给你睡过去了,等你醒来,本王一定要全都将你偷懒的这些日子全都讨回来。”
说着便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转身出去,对着门口的静香和妙菱二人道:“好好伺候她!”
去参加宫宴的时候,宋珏身边只带了宋衍派来的那些人。他的心腹包括燕青和燕白,全都留了下来。
段乐不禁奇怪道:“王妃娘娘不参宴么?”
这倒是吸气了,只除了一开始出发的时候见过姚景语,后来倒是连面都见不着了。
宋珏冷飕飕的目光睨了过去,抿着唇:“她身子不舒服!”
段乐哦了一声,赶忙垂首恭敬跟在后头,再不敢多问。
皇上派他前来自然是注意着不让宸王和东华这边多有接触,他只要盯着宸王就好!至于宸王妃,想她一个女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到了宫里,同段乐一样,见姚景语没来参宴,李璟便关切地多问了一句。一听到姚景语是病了,他第一时间就下令要让太医道驿馆里去,被宋珏拒绝后,还是赐了不少珍贵的补品。
舞乐响起,众人抛开姚景语的事情,专心致志地欣赏起了台上的节目。
这一组乐师,许是为了保持神秘感,面上都蒙了一层面纱,犹抱琵琶半遮面。台上四面空白的屏风,随着琴声响起,为首的青衣女子双手执着画笔,一面随着琴声起舞一面作画。
屏风翻转,舞姿妖娆,起舞间,墨水与天际连成一色,端的是秀色妖娆。
宋珏先是觉得新鲜便看了一眼,但他对歌舞之类的向来不感兴趣,若是姚景语的话,许是还会多看几眼。不过一瞬间,就挪开了视线,端起身前的酒杯轻抿。
“这是云罗郡主,是皇叔秦王的女儿,算起来,她也该喊你一声表哥的。”李清卓一面独自举杯一面欣赏着台上的美景,状似不经意像宋珏开口,“云罗师承与书画大家董婉,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一手绝技!”
董婉出身高门世家,也是东华有名的奇女子。李璟曾有意纳她为妃,她不愿进宫,李璟惜才,便也没有强求,只是董婉这辈子也没嫁人就是了。孤身一人,于书画上的造诣越来越高,东华不少名门闺秀都曾得过她的指导。
而李青璇今日的表现,完全可以担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名。
宋珏手上顿了下,眼底一丝异色掠过,就云淡风轻道:“知道了!”
表妹如何?他连亲妹妹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李清卓转过头来看他,见宋珏的眼光是真的半分都没落在李青璇身上,不禁有些失望,难道宋珏是真的没有看上青璇?一时间心里一咯噔,若真是这样的话,后头的事情倒有些棘手了。同为男人,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若是宋珏不愿,哪怕他们强行将青璇塞了过去,不说以后青璇要吃苦,便是他们都未必能讨得了好,这反而违背了联姻的初衷。
但若是没有一层姻亲关系保障,无论如何李璟都不会放心和宋珏真正联手的。
罢了,且再看看吧!宋珏是没见到青璇的真面目,到时候许是会改变看法也说不定!
一曲终了,屏风上梅兰竹菊四幅画栩栩如生,李璟大声称赞:“好!不愧是我东华第一才女!赏,重重有赏!”
李青璇揭下脸上的面纱,福身谢恩:“多谢皇伯父。”
她的相貌沿袭了姑姑李妍的娇艳,但因为多了一股诗书之气,反而是清丽与妖妍并存,极为引人注目。
那四幅画也是极见功底的,果然不愧是董大家的关门弟子,最难的是以舞起画,这放眼全天下,只怕再找不到第二人了!一时间,在座的东华臣子都与有荣焉,一个个眉眼绽开十分得意。
上首李璟朝宋珏看了过来:“宸王以为如何?”
这话,明面上是在问才艺如何?更多的则是想打探宋珏对李青璇的看法。
彼时,李青璇垂着眸子目不斜视,但端在身前的双手手却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尚未及笄的时候,父王与母妃就告诉她皇伯父亲口所言南越的宸王宋珏将是她未来的夫婿,还曾给她看过宋珏的画像。
她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到底是个年岁尚浅的小姑娘,见自己未来的夫君长得俊俏心里难免欢喜。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拖到了十八之龄,却从母妃口里听到了宋珏已经娶亲的消息。
她记得,那一日母妃抱着她哭得伤心而又自责,直言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便是冒着抗旨之罪也该给她定个人家。
李青璇心里虽然也难过,但后来想想大不了以后她也像师父一样梳起不嫁就是了!一则是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在心里将宋珏当成了未婚夫,再来她年岁已大,若是随便找个人家也未必能过的肆意,倒不如孑然一身。
在宋珏来之前,皇后曾将她单独找去谈话,晓以大义,话里行间无非就是要委屈她做个侧妃。她明白,这是皇上的意思,为了父王母妃和家中两个妹妹,她必须同意!横竖她名声也就如此了,但不能让皇上再将她两个妹妹拿到宋珏面前待价而沽。
“宸王,如何?”李璟再次开口。
宋珏弯了弯唇,漫不经心道:“本王向来不喜书画歌舞之道,故此刚刚并没有用心去看,还望华皇见谅!”
李璟眸中一紧,阴沉之色一闪而逝,不过只一个微妙的瞬间,他就变了脸色哈哈大笑:“既然不喜歌舞,那咱么便看下面的节目。”
这是眼高于顶没看上李青璇?只不过眼下双方也没将话挑明,宋珏到底还是给了面子,后头再换别人就是了,宋珏若是够聪明,就知道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彼时,李青璇咬紧了唇瓣,暗中偏过头朝宋珏看了一眼,低着头退了下去。
那一侧目看过来的目光,宋珏直接忽略了过去,只继续看着台上的表演,嘴角微微弯着,却冷漠不容靠近。
宫宴结束后,宋珏出宫的马车被人拦住,车夫禀道:“是秦王府的云罗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