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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姚景语去了十里亭,而且是带着宋珏身上的那张藏宝图去的。
林振伤到了眼睛,只能模糊视物,他就被吊在南思崖边上,只消旁边的人一刀砍断绳子他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等着姚景语来的是宋华菲,她一袭红衣,手里提着剑就站在林振旁边。
姚景语抬手阻止跟着她的燕青和燕白,自己一人缓缓朝她走去。
“你胆子倒是不小!”宋华菲挑着眉嗤笑一声。
她的妆容艳而华丽,眉毛细而瘦长,将脸上的阴狠一展无余。
姚景语并不惧她,嘴角依旧噙着浅浅的笑。
只是在看到林振红肿到无法睁开的双眼之时,瞳孔不自觉紧缩了一下。
宋华菲眼尖地注意到了,她笑:“你这么关心你们家里一个侍卫,莫不是和他有些什么?”
姚景语知道,她这话是说给一起来的宋珏听的。
不过清者自清,宋华菲打这种主意未免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离得她几步之距,姚景语站定,面无表情道:“藏宝图我已经带来了,你是否也该遵守诺言将人放了?”
宋华菲另一只手将一捆麻绳扔了过来,冷着脸道:“将双手绑上,然后走到我这边来。”
姚景语垂眸看了眼地上那困麻绳,又抬起视线双目灼灼地看着她。
她道:“你要不守诺言?”
不说还好,一说宋华菲立马就怒目骂道:“你也敢说什么遵守诺言,简直是笑话!当初你不也是说和陆郎之间压根就没有什么?结果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若不是她听了金环的话那晚跟在陆宇铭身后一起出了宫,又岂能看到陆宇铭和姚景语母女俩同桌而食相谈甚欢的样子?她那么爱陆宇铭,他却对她不屑一顾,甚至连她不顾脸面投怀送抱都不肯要,可姚景语凭什么呢?她凭什么让他连性命都不顾?
之前她想着只要姚景语不挡她的路,她就放她一马。
而现在——
就算是陆宇铭来求她,她的命她也是要定了!
压下心头怨恨,宋华菲勾着唇道:“你以为我要这些所谓的藏宝图有何用?有了你这张,回头再用你换西秦皇帝手里那张。有了这些,我就不信陆郎不肯娶我。”
姚景语顿悟,原来宋华菲背后帮她忙的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用林振来换宋珏手里的藏宝图和她,再用她来换姚景昇手里的藏宝图。
姚景昇会用藏宝图来换她?
姚景语似讥似诮地笑了声,拒绝再去想这个问题。
宋华菲见她久久不动,已然等得有些不耐烦。
她压根就不怕姚景语带来的那两人,他们敢动手,她一个就把绳子砍断让林振摔下去尸骨无存。
“还不快些!”宋华菲柳眉倒竖地命令道。
姚景语看了眼林振,然后慢慢弯下身子将麻绳捡起来。
宋华菲一双眸子一直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宋珏已经带着夜一等人攀着南思崖爬了上来。
当年宋珏在南思崖失踪的时候,他们几乎将这附近翻了个遍,也意外知道有条小道可以通往南思崖背面,但非武功高者也无法徒手攀上这近百丈高的岩壁。
宋华菲的注意力全在姚景语身上,只听得背后忽而冷风啸啸,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绑着林振的那根绳子戛然而断,而他也安然无恙地落在了宋珏手里。
“让王爷劳心了。”林振低声道。
宋珏微微颔首。
宋华菲没想到宋珏居然会带着人从南思崖爬了上来,大惊之下本能地就往旁边撤开,然后大喊一声:“还不出来!”
她买通了不少江湖人士埋伏在这四周,令一出,那些人将她围成了保护圈,虎视眈眈地看着宋珏等人。
因为怕打草惊蛇,宋珏带的人不多,只不过这群乌合之众他并不看在眼里。
他和姚景语相互对视一眼,姚景语扶着林振就往马车走去。
风扬,沙石飞起,宋珏抽出的软剑晃得宋华菲眼前一花,两方很快战做了一团。
又或者说,是宋珏这方面对那些三脚猫功夫江湖人的单方面屠杀。
眼看大势将去,宋华菲瞳孔一缩,扭头就见到姚景语扶着林振一步一挪地往马车走去。
嘴角冷冷勾起,她抬起胳膊,拉开腕上袖箭就趁着混乱对准姚景语的后背射了过去。
彼时,一阵疾风呼啸而来,林振常年练武,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反应了过来。
来不及闪躲,甚至来不及想得更多,他下意识地就身子一歪,挡在了姚景语的背后。
姚景语突觉身子一重,林振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她的肩膀上。
箭头上染了毒,入了身体的那一瞬间,林振很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汹涌而来的毒气迅速窜遍了全身。
他知道,许是自己的生命已经即将走到尽头。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放纵了自己,他将身子靠在姚景语的肩膀上,侧目看过去,是她为他担忧的眼神和焦急的脸孔。
弯了弯唇——
自从林家被满门抄斩之后,自从自己从受尽宠爱的贵公子沦为荡迹江湖以命搏前程的杀手之后,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上天并没有亏待他。
爱如宋珏,能够爱他所爱,被所爱爱之,是这世上最幸运不过的事情。
但他也很满足,喜欢姚景语的人很多,可是除了宋珏,能够久久相伴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他不后悔从来没有将这份爱说出口……
意识渐渐模糊,连耳边的声音都变得嘈杂而又紊乱起来——
林振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姚景语的时候,他奉了宋珏的命令暗中保护她,他爱上了那个不拘一格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她聪明,她狡黠,她擅于算计人心,可一笑一怒,都让人觉得鲜活而又可爱。
家人死后,他的心就像荒芜的沙漠,是她在上面开了一朵绚丽而又顽强的花……
林振离开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他经久的生命里甚少出现的弧度,他走得很安详。
宋珏将他葬在了城外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葬着当年林家那些冤死的先人。
林轩和静香披麻戴孝,跪在墓前烧纸哭泣,葡萄虽然年纪小,但也渐渐懂了些道理。
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会让她骑在肩上陪她出去到处玩的林叔叔了,在宋珏不在的时候,林振多多少少扮演了一些父亲的角色。
葡萄哭得很伤心,旁边林轩也是,他哭得一抽一抽的问静香:“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他。”
静香两眼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将林轩搂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彼时,站在不远处的燕白看到这幅情景,脸上哀痛尽显,握着剑的那只手也是骨节泛白。
林轩和葡萄哭得厉害,姚景语和宋珏先将两个孩子带回去,静香则是提出在林振墓前多留一会儿。
她不走,燕白就也站得远远的没有离开。
马车里,林轩和葡萄哭睡着了,姚景语也红着眼睛靠在宋珏怀里,她咬牙切齿道:“我要亲自对宋华菲动手。”
“嗯。”宋珏拍了拍她的背,“留她一条命。”
姚景语有些诧异地从宋珏怀里抬起头看她,宋珏面色冷然道:“留一个还有气的人就行了,本王要卖英国公府一个人情。”
宋华菲到了薛家,只会生不如死,不管是薛珉的父母还是国公府其她人,都不会让她好过。
姚景语想了下,点头应了下来。
彼时,被关在宸王府秘牢里的除了宋华菲还有她的大丫鬟金环,金环是自动来宸王府投首的,不看到宋华菲最后的狼狈姿态她不甘心!
从小到大,宋华菲就没有在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待过,这里阴冷潮湿,又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甚至时不时还有蟑螂老鼠往身上爬。
宋华菲又气又悔,她怎么都没想到出了事之后苏光佑连面都没露就将她彻底遗弃了,也没想到宋珏居然如此大胆,敢将她私自扣押起来,再不济,她也是当朝公主!
怨恨交加之下,宋华菲扭过头,侧目瞪向面色平静的金环。
都是她,要不是她在背后怂恿,她怎么会想起对姚景语动手?
宋华菲撑着膝盖起身,一个巴掌就要扇向正坐在床上的金环。
金环抬臂接住宋华菲打过来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给捏碎。
宋华菲一张原本艳丽的脸疼得扭成了一团,金环眼中的杀气让她心头一震,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任打任骂的小丫鬟居然会有如此凛冽的眼神。
宋华菲震惊不已地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连连摇头:“不,你不是金环,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害我的?”
金环冷笑着将她的手甩开,宋华菲顺着惯性跌坐在地上。
金环起身,一步一步将她逼进了角落里,她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宛如厉鬼:“公主,奴婢伺候了您十几年,您居然也能认错人?我就是金环,如假包换。”
宋华菲不信:“你为何要害我?”
金环缓缓张嘴:“公主还记得银环吗?”
银环?宋华菲想了许久,脑中才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只是却想不起来那张脸长什么样子了。
也不怪宋华菲,实在是被她下令打杀的奴才太多了,银环又死了七八年的时间了,她如何还能想得起来?
金环就知道她已经抛到了脑后,奴才就是如此悲哀,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生死,但她就是不甘心,她就想要让宋华菲这种不拿人命当命的人知道,奴才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也不是任人肆意欺负的!
金环背过身一字一句道:“知道我为何会挑拨你对宸王妃动手吗?因为只有这样,不管你成功与否,落到宸王手里都会惨不忍睹。”
小庄子总让她忍着,说是总有一天会在宋华菲身上报复回来。
可她忍够了,这么多年表面上是宋华菲的大丫鬟,实则她压根也没将她当人。
她现在就要她死!
顿了下,又道:“还有,其实信王殿下没有成功也有你的功劳在里面,当今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庄公公是银环的亲哥哥。”
当初小庄子在太上皇身边当值的时候,暗中帮宸王做了多少事透露了多少消息,没有他,今日一切怎样还真不好说。
宋华菲一脸愕然,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奴才就如狗彘一般,她这个做主子的还要不了他们的命了?
宋华菲满眼凶光,等她出去了,金环还有那个什么庄公公一个也别想逃过去!
金环和宋华菲的话被牢房外的宋珏和姚景语全都听在了耳里,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宋珏眯起了眸子,没想到这竟然还是因为一桩陈年旧事。
他扭过头示意燕青将宋华菲拉出牢房,带到了前面的刑堂。
宋华菲被押着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些挂在墙上还滴着血的刑具,两股战战,差点就软在了地上。
被带到宋珏面前时,她强装着镇定,后头人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地对着她的膝盖窝直接两脚踢了下去。
彼时,宋华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骨差点都磕碎了。
宋珏冷冷看着她,手里拿着刀的是姚景语。
她的眼神凌厉而又阴狠,是以往姚景语眼里没有的。
宋华菲被押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一面往后头仰着脖子一面虚张声势:“宋珏、姚景语,你们不能对我动用私刑,皇兄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姚景语充耳不闻,继续冷着脸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温水煮青蛙最是磨人,眼看着姚景语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刃离她越来越近,宋华菲额上满是冷汗。
忽而,身上一松,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在她裙下蔓延了开来。
姚景语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拿出帕子捂着鼻子。
什么高贵公主,到了怕死的时候不还是连草芥都不如?
姚景语想起了林振被石灰近乎毁掉的眼睛,想起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双眼一凛,拿刀对着宋华菲的眼睛划了过去……
她给林振的,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全都还给她!
静香这边,知道人都走了之后,她渐渐止了哭声,抬袖擦了擦眼角,她抬手抚着林振的墓碑自言自语道:“林大哥,我知道你肯定是走得很开心的。那些你没有来得及说的话或者说是不能说出口的话我就全都替你记在心里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王妃的,连带着你的那一份一起,你放心吧!”
林振喜欢姚景语,静香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当初他为何突然要娶她。
她羡慕他对王妃的感情,也敬佩他对爱情的忠贞。
哪怕得不到,只要能远远守候着就已经足矣。
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到第二个如此痴情的人了吧?
静香脑海里忽而冒出了一张邪气的笑脸,她心中发苦,强迫性地将那张画面击了个粉碎。
微微勾起嘴角,她最后看了墓碑一眼,站起身缓缓道:“林大哥你放心,轩儿永远是你的儿子,以后清明祭日,他都会给你烧纸磕头的。”
静香拿着篮子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跟前。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似怒似痛的男人。
“有事吗?”她问。
燕白抿着唇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身后一颗几人粗的大树旁。
他将她抵在树干上,双手撑在她的脑袋两侧:“轩儿是我的儿子对不对?”
之前由于静香的刻意避开再加上他也不想看到她和林振生的孩子,他一直没见过轩儿。
而今天看到那孩子的相貌,几乎不用问,他在心里就已经肯定了。
“你当年根本就不是早产是不是?你是带着我的孩子嫁给他的是不是?”燕白猩红着眼睛。
静香垂了下眸,然后看着他镇定自若道:“他是林大哥的孩子,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林轩和燕白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她早就知道会有被认出来的这一天。
不过她不怕,就算燕白知道了,他也不可能将孩子抢走。
林振对他的关心对他的爱,轩儿自己能分辨。
燕白重重一拳打到了粗糙的树干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燕白浑然不管,他粗哑着嗓子,眼中带着痛意:“就因为当年那个误会你就要这样对我吗?你让我的儿子叫别人做父亲,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问过孩子想不想要自己的亲生父亲?你这样做,对我们公平吗?”
静香面上僵了一瞬,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过去的事情到底怎样我不想再提了,至于轩儿,他只有一个父亲,我不希望你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凭什么?”燕白怒吼,“那是我的儿子!”
静香冷笑,她再次看向燕白,一字一句道:“那时候,我们尚未成亲,甚至后来若非王妃使了个激将之法让你娶我,你只怕根本就没想过嫁娶这个问题吧?你只顾着自己快活,可有想过你做的那些事情会让我背上未婚先孕的骂名?”
她质问的时候是在太过冷静,就好像是在描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样。
但这份冷静,又让他不可抑制地害怕,就好像是从手里流走的沙,再也抓不住了一样。
燕白一愣,眸光有些闪烁,静香推开他的手,径自离开。
燕白如梦初醒般几个箭步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急切道:“就算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现在林振不在了,你让我照顾你和轩儿吧,我会八抬大轿,将你娶回来的。”
静香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浓浓的嘲讽:“远黛死后不久,我曾无意中听她的姐妹眉黛讲过一件事。她说,他们的二统领燕白英俊风流,阅女无数,但他选女人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被别人碰过的绝对不会再要。她还说,曾经有一个在你身边占了独宠近一年的女子就因为在倚翠阁里被别的男人摸了一把你就毫不犹豫地将人抛弃了。”
看着他越发惨白的脸色,静香恍若事不关己地看着他道:“燕白,其实你是有洁癖的吧?虽然轩儿的确不是林大哥的孩子,可你别忘了我和他做了四年多的夫妻,同床共枕了四年,你觉得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燕白眸中一震,拉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滑了下来。
静香笑着转身离开,背过身后,眼角的那些泪水全都随风一起飘散了。
天色刚幕,英国公府后门处停了一辆青桐马车,宋珏一身掩在夜色的黑袍,后面燕青扛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出来。
英国公薛进和世子薛瑞吓了一跳,看了好半天才认出这个眼瞎了而且浑身血迹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的女人真的是宋华菲。
宋珏道:“国公爷和世子放心,此女的确是宋华菲。”
薛进忙拱拳道:“臣不敢怀疑王爷。”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宋珏,心里的赞叹绵延不绝,心道若是此刻坐在地位上的是他,南越统一天下是指日可待吧?
英国公府早已沉寂了多年,是以如今京城中的年轻人都不记得当年薛进也是跟着太上皇一起征伐天下的好手,是一名难得的将才。
不过薛进比姚行之更为圆滑,他一早就看出宋衍是个多疑之人——
英国公府本就辉煌了数百年,若是再不知进退,只怕下场比姚家还要惨。
薛进不在乎别人骂他碌碌无为,也约束着家中子弟不可太出头。
比起虚名,没什么比保得住命更重要。
他在等,等一位真正的盛世之主,没想到真的就在有生之年被他给等到了。
薛进还想邀宋珏进去喝杯茶,宋珏摆手拒绝;“本王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皇上那边不会追究她的下落,希望国公爷不要让本王失望让这个女人有翻身之机才是。”
薛进骤然沉了脸色:“王爷放心。”
说着又双眼阴飕飕地扫向宋华菲,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往常他们让着她,让她越发得寸进尺,可没想到她居然蛇蝎心肠到连他的儿子都敢害!
彼时,宋华菲全身都在疼,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薛进投射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还是让她如芒在背,听得宋珏要离开,她又呜呜呜地挣扎了起来。
薛进扫了她一眼,就向看着个死人一样,然后冷声吩咐道:“将她送去后院给夫人处置。”
薛珉是他的嫡次子,也是老妻四十岁的时候拼了命才生下的儿子,论起年龄,比嫡长孙还要小上三岁,从小就是家里人的心头肉。
薛珉死后,一家人都是愁云笼罩,他一早就答应了老妻要将宋华菲亲自送到她手里。
自此以后,南越这位刁蛮跋扈辉煌了二十几年的公主就默默无闻地掩在了英国公府后方的一处小院里。
英国公夫人就拿她当杂役使唤,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打上一顿。
可偏偏宋华菲的生命力比谁都顽强,一直被磋磨了近二十年,直到英国公夫人离世的时候才一碗烈性鸩毒折磨一夜了解了她的性命。
这二十年间,宋华菲不止一次在月下刷着夜壶的时候暗自垂泪,若是当年她没有行差踏错,若是她听了母后的话好好和薛珉过日子,大概也不会有今天吧?
话说回来,宋珏离了英国公府之后,夜一那边就有消息传了过来:“启禀王爷,后来属下带着人在南思崖附近搜了一圈,发现确实曾有一批人躲在后头灌木丛里的痕迹。属下以为那群人应当就是宋华菲背后的人,他们原本是在隔岸观火,后来见形势不对便弃了宋华菲没有出来。”
夜一双手递上了一块木牌:“这上头是北元的文字,会不会是元帝?”
“陆宇铭?”宋珏喃喃,继而摇头,陆宇铭和姚景昇那边他都暗中派人在驿馆附近盯着,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倒是……
宋珏眸中一紧,忽而问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听说你和清芷准备成亲了?”
“啊?”夜一先是张大了嘴,随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傻里傻气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是啊,还要多谢王爷和王妃成全。”
以前清芷总拿王妃身边没有人照顾来搪塞他,现在王爷安然无虞地回来了,她也再没有别的借口了。
“回头本王会送上一分贺礼的。”宋珏道。
夜一刚想谢恩,就听他又继续说:“不过本王让你待会回去后让清芷帮本王做件事。”
“她?”夜一惊讶,清芷有什么能帮王爷的?
夜一想了好一会儿,忽而脑中灵光一闪:“这事是要瞒着王妃?”
见宋珏点头,夜一苦恼了,这事可不好办!
清芷是已经过世的国公夫人送给王妃的,只对她一人忠心,说句让人难受的,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还不一定有王妃高呢!
不过转念一想,王爷总不会害王妃,而且既然他都开口的,肯定有把握让清芷答应。
宋华洛的寿辰过去之后不久,四国再次议定有关宝藏事宜。
宋华洛许是私下和宋珏达成了什么协议,并未亲自前去,南越也是四国里唯一一位派了臣子前往的,这人便是乔帆。
队伍定在五月二十出发,而就在出发前夕,苏光佑气急败坏地找上了东华驿馆。
彼时,宋珏放下手里的兵书,勾了勾唇,冷冷一笑,然后让人将他放进来。
“宋珏,你将雯儿藏在哪里了?”苏光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直接开口质问。
宋珏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去过宸王府了?”
苏光佑冷笑:“你倒是好本事,这事你也是瞒着姚景语吧?所以不仅让我连宸王府都进不去,估计她都没得到我去过的消息。”
也是,宋珏借着姚景语的名义将周雯约了出来,结果将人扣押了下来,他怎么敢告诉姚景语呢?
她知道之后,肯定会和他翻脸。
宋珏垂眸饮了口茶:“别说一个周雯了,就是换做了任何人,小语也不会和我翻脸。”
她只会磨着他让他放了周雯罢了,只是这事他却不能随着她的性子来。
苏光佑咬牙切齿道:“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你要做什么只管冲着我来就好了。”
宋珏就势坐了起来将茶盏放下,慢条斯理地开口:“也行,半年之内,只要你将宋华沐的人头交给本王,本王就将周雯送还回去如何?”
苏光佑眯了眸子,半晌,他嗤笑一声:“你打的真是好主意!既可以借刀杀人杀了宋华沐,又想让我沦为丧家之犬。”
宋珏笑了笑——
宋华沐当初在南思崖被炸断了腿,即便幸运之下抱住了一条命,但也只是废人一个了。
他想要他的命,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手段,根本就不是难事。
让苏光佑这个被宋华沐当做了儿子悉心对待的人对他下手,既要他的命也要剜他的心。
再者,陆瑾年爱宋华沐无法自拔,若苏光佑真的杀了宋华沐,定会被北元人通缉追杀。届时别说是什么谋求天下,只怕也只能整日躲躲藏藏地度日。
苏光佑觊觎宝藏,想要天下,他就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将他的梦彻底击碎。
还是小语教他的,上兵伐谋,没什么比从心理上打败一个人更畅快了。
苏光佑愤怒而又不甘地看着他,突然就想到那天周雯问他是要权势还是要美人,若是换在今天之前,他可以成竹在胸地保证两者都要,他要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可现在……
他相信就算是看在姚景语的面子上,宋珏也不会真的将周雯杀了,但他绝对有能力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他能做到!
“宋珏,这不像你的手段,我在背后唆使宋华菲对姚景语动手,换做了以前的你,该是会直接取了我的性命才是。”就像当年他绑了姚景语,他一怒之下将他四肢经脉都挑断了一样。
宋珏并不在乎他话里的讽刺,他凤眼一挑,斜着眼睛去看他:“听说你也是他的儿子,就算是看在咱们可能是兄弟的份上,我也该对你网开一面是不是?”
苏光佑眸色骤黑,哪怕他现在是利用宋华沐儿子的身份才站稳脚跟,但不代表他打从心底就认同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他的父亲,只有苏玖一个人。
“你让我想想吧!”苏光佑软了气势。
宋珏嗯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背着手边走边道:“你有半年的时间,如果本王是你,这次就不会一起去寻宝藏,而是直接回北元京城,尽快拿到宋华沐的人头才是。”
“世子。”宋珏离开后,许刚上前唤他。
他是苏光佑的心腹,宋珏那些话他不会往外说。
但正因为是心腹,他也要劝一句:“宸王殿下根本就是抓住了您的软肋,您妥协一次,未必下次她就不会再用夫人要挟您做别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对雯儿置之不顾?”苏光佑面有不悦。
许刚沉默,也是默认了这个意思。
女人可以再找,但有些东西却是无法替代的。
苏光佑看着宋珏举步离开的方向,忽然笑得很阴:“他不会这么做。宋珏那种人那,高傲又自负,他不屑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情。而且,他这一招,已经是将我逼到了死路里去了。”
杀了宋华沐,他再无起复之希望,而且还会被陆瑾年的人无休无止地追杀。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管周雯,宋珏肯定也还有后手。
谁让他冒险打姚景语的主意结果却技不如人不仅失败了还被他抓了个正着呢?
苏光佑笑得苦涩,次次都输,难道他真的就比不上宋珏么?
不,只是老天爷不站在他这边罢了!
苏光佑找了个借口同陆宇铭请求先行回国,当天夜里,就带着一小队人打马而去。
五月二十这日,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北城门一路往北而去。
宋珏不放心姚景语带着葡萄一路跟在后头,干脆让姚景语换了一身男装充当伺候他的小太监,而葡萄,他则直接将她带在了身边。
横竖在东华的车驾里,无人敢说什么。
出门在外,即便有人诧异葡萄和他的关系,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宋珏还跟着一座侍卫重重的车驾,不知情的人,大约是以为装了什么贵重的宝物。
但车驾外头高坐马上的宋瑀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是周雯。
一开始,他以为是宋珏强硬将人留下来的,还曾求他将人放了。
后来才知道,周雯固然一开始是被骗出来的,但也是心甘情愿不回苏光佑身边。
那么——
是不是说其实她根本就不爱苏光佑,她其实还喜欢他呢?
宋瑀如是想着,不由得侧目看向了那挡住了她视线的车帘。
他的心再次不可抑制地动了起来,他的眼中,跳着一抹跃跃光芒。
车驾在路上走了整整两个月,到达平远城的时候,刚入初秋,正是适宜找寻宝藏动口之机。
到达平远城的翌日,姚景语并没有跟宋珏一起上山,而是在根据夜杀打听到的消息来到了城里的一间平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