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三十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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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憨厚的面容,沾染了欲念都会变得丑恶。

响在耳边,那个男人急促而贪婪的粗喘声,七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被那个卑贱的人类囚丨禁在破败的屋子里,被逼着生育子嗣的痛苦。整整五年,五年来的恨与不甘,似兽爪撕扯着她的心。

还有每一天那个男人外出劳作时,围绕在这所茅屋外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男人的,女人的。各种各样的窃窃私语,污糟的打量,将这位在天界高高在上的神女拖入了泥潭。每一晚,每一天,她都生活在噩梦之中。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她恨不得将这个男人开膛破肚,掏心挖肺,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那不堪回首的五年,失去了羽衣的七羽饱尝生育之痛。那个男人也十分警惕,任由七羽如何打探与寻找,他都没有透露一丝丝羽衣的下落。而在第三个女儿降生之后,那个男人痴迷的目光中终于染上了不满。

七羽知道,她必须要逃走了。

觊觎神明的代价是可怖的。这三个女儿纵然貌美,但智力却十分低下。和同龄的孩子们比起来,简直可以用迟钝来形容。

村子里嫉妒的女人看到这三个孩子痴笨的模样,不由扬眉吐气起来。聚在男人的家门口,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悉悉索索地说着闲话。说到高兴处,还发出整齐的尖利笑声。

而那些有着小心思的男人们,也会在和那个男人一起外出劳作时,借着由头有意无意地嘲笑着这个男人。然后就能提到被他关在家中不让出门的七羽。仿佛这个样子,就能占到一些平日只能看一看而不能接近的便宜来。

那个男人也感受到了周围人隐隐的恶意,越来越烦躁。七羽坐在如牢房一般的窗子前,看着这个男人站在院子里闷不吭声地砍柴发泄,嘴角冷笑。

三个孩子虽然反应迟钝,但还是能分清什么是好意,什么是不轨。村里的孩子们得了父母的纵容,无休止的欺负叫她们越来越不愿意出门。每天都只在自家院子里玩,只爱待在母亲身边。

纵然这位生育了她们的母亲并不喜爱自己的孩子,但与外面那些扑面而来的恶意。她的无视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与善意。

唯一一次母女之间的和谐共处是一次意外。男人从山中打猎回来,捉到一只羽毛艳丽的鸟雀当做晚间的食材。被拔除的羽毛被三个女孩收集了去,编成了一串漂亮的项链送给了母亲。七羽因此十分难得地对女儿笑了笑,温柔地抚摸了孩子们的面颊。

男人看到妻子终于愿意亲近女儿,倍感欣慰。也因此忽略了漂亮的鸟羽映入妻子眼睛时,闪烁着的危险而诡异的光芒。

从那之后,孩子们总是叫嚷着要去寻找最美的羽毛,送给母亲做礼物。询问着父亲,世间最美的鸟羽要从哪里才找得到?

男人是真的爱自己的子嗣,也害怕妻子会逃走。又一次被七羽拒绝的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恍惚地嘱咐着女儿们:什么羽毛都可以,唯独藏在织稻下的那一捧不可以。因为如果披上了那一件,你们的母亲就会不见了。

是啊,会当着你的面不见。

七羽捧着失而复得的羽衣,嘴边带着得意的笑,看着那个男人扔掉劳作的工具,疯了似的往自己的方向跑来。那种急切,那种癫狂,都成了逗乐七羽最好玩的笑料。在他疯狂的叫喊与挽留声中,她不紧不慢地披上羽衣,轻轻舒展双翼,慢慢飞了起来。

村里的人们都惊呆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那个被关在茅草屋里美貌女子原来竟然是天上的神女。想到自己曾经的不恭敬,无力与天抗争的无知凡人跪在了地上磕头祈福求饶,抖若筛糠。

在这些颤抖的声音之中,那个男人抱着女儿的哭泣与哀求声是多明显,又是多么地令七羽愉悦。

·

回到了瑶池的七羽,见到了那六个抛下自己远走的姐姐。她们拉着七羽的手,哭泣着笑着,庆祝着妹妹终于平安归来。说着“太好了”,“真是担心死我们了”类似姐妹情深的话。

七羽只是静静地听着,微笑着。

是啊,担心着我的姐姐们,这五年你们又去哪里了呢?

仇恨是一团冰冷的火焰。七羽以自己为火种,冷静而疯狂地灼烧着。她看着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荣誉与地位被夺走。看着六个姐姐疯狂争夺,最后便宜了性格最懦弱的二姐。任凭流言在瑶池中流传,像是春天雪山融化的雪水,迅速流遍了整个昆仑。

但是她比自己想象的不在乎。在如苍蝇一般的窸窣声中渡过每个日夜,在不堪回首的五年里,她早已经习惯。而就算那些人再多嘴,也没有人像那些无知的凡人一样,敢在自己面前多嘴。

因为,七羽始终是瑶池主人西王母娘娘,与天地上神姑祖娘娘最宠爱的神女。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喽啰们早就被赶下了昆仑山,一辈子,不,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再重登仙途。

但即便是这样,被强行背负的屈辱始终不能随着时间而消散。七羽曾经立下誓言,不叫那个男人好过。她借着瑶池中的九泉之一,窥伺凡间。待那个男人一死去,便声临地府。七羽想要报复,一如毒誓,要叫这个侮辱了他的男人生生世世都不好过。

彼时的地府可不如现在这般井然有序。十殿阎罗不曾立,不过鬼王带着一群难缠的小鬼在乱哄哄的六道之前耀武扬威。至于孟婆汤则更加粗略,只是从那忘川里舀出一碗来,压着等待投胎转世的魂魄,没头没脑地灌下去。

忘川之水由三界生灵的嗔痴爱恨所化。被这样强烈的情感一冲刷,此世再多的不甘与怀念都给刷没了。胡闹的小鬼们有时嫌烦,干脆连碗都不用,按着他们的头就往水里塞。只把这魂魄折磨得奄奄一息,才恹恹收回手,将他踹入六道中投胎。

得了七羽好处的小鬼们,个个自告奋勇,按着那个男人在忘川水里折磨。男人由原本看到七羽的欣喜到痛苦,到求饶,到两眼空茫,到最后差点魂飞魄散。七羽终于满意地叫小鬼们停了手。如果一不小心折腾没了,才是便宜了他。

七羽私下地府的事情,阿顾自然是知道的。若没有她的默许,私改凡人命途也足够叫七羽吃罚。陷入了疯狂的神女敏锐地察觉到了上神对自己的宽容,行事才敢如此胆大。她明白,只要阿顾还给自己撑腰,这上界里没有人敢不知死活地惹恼自己。

可是七羽不明白,为什么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阿顾要把那三个孩子接回来。为什么要提醒自己曾经遭受的屈辱。

那三个孩子,那三个孩子为什么没有和她们的父亲一样死去?明明那些人不是很喜欢欺负她们的吗?

就因为她们身上流着神族的血?别开玩笑了!

践踏着神女的骄傲,建立在神女痛苦之上得来的优待。那三个贱种,她们怎么配!怎么配!

七羽颤抖的手指指着地上三具小小的尸体。

“上神,您为什么要背叛我!您为什么要将这三个贱种接回瑶池。如果不是她们,我就不用活的那般屈辱!”

“我本来以为,是当初我做的过分了一些。所以您才会接回她们,警告我收敛一些。可是,让那个男人生生世世沦为畜生,不是您允许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忍受这种折磨!我不是您最宠爱的孩子吗?为什么,为什么呢……”

神女扑倒在阿顾脚下,抬起痛苦而迷茫的眼睛,悲切地质问着。质问着曾经的宠爱为何会被收回,为什么在她受尽伤害时,不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

“如果,您真的宠爱着我,难道不是应该为我好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叫我如愿!只是三条贱命而已,您根本就不在乎!那你为什么,还要为了她们来责问您最宠爱的神女!阿顾……上神阿顾,你说,你告诉我啊!”

指责与质问,不安与怨怼流淌在冷漠无情的神的脚下。凡人衲头磕拜,期盼着这些能够上达天听。他们跪着,抬头看,那些神又是多要的遥远。

阿顾弯下腰,一手捧着七羽的脸,一手整理着她已经乱掉的鬓发。

“从人间归来之后,你日渐消沉。我知你心中苦痛,对你所作所为没有加以阻止,任你妄为。本意原是叫你报复过后,莫要沉溺以往,重新振作。

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依旧沉溺于往事,不肯走出来……”

七羽心中发恨,那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就要脱口而出,却被阿顾用手指封住了嘴。这位上神的声音愈发温和,却叫七羽心里发冷。

“接回半神女,并无折辱之意。只因她们是神族之后,此等血脉不该流散人间。若有人存心利用,少不得又起大乱。人间的事情,神族不应干涉过多。这也是我同意玄帝斩断天梯的原因。所以我把她们接回来了。

这么多年你不愿见她们,那便不见。不愿抚养也无所谓,修炼与否皆是看你的意思。她们留在瑶池懵懂度日,我与小西都不曾干涉。”

替七羽整理好了发鬓,擦掉了眼泪,阿顾收回了手,直起了腰。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七羽瞳孔紧缩,忙扑上去想去抓阿顾的手,可惜扑了一个空。

“但是,七羽……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叫我们太失望了。”

“不,不要……”七羽想要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封住了。她捂着自己的喉咙,惊恐地看着上方冷漠无情的阿顾。

“你可知今日,多名仙人受伤,还有人被半神女吞杀,无端斩断了仙途。如今仙籍难封,损失一名仙人都不好交代。明日流言四起,你叫小西如何为难……”

而最重要的是,我们期待着你从过往中挣脱,重新拾取你帝子之后的骄傲,你始终没有做到。

所以……

“七羽,你投胎去吧。”

你若不忘,便叫世道帮你忘却。将此世的痛苦封存或抹除,舍下曾经高高在上的一切,重新来过。

待一世过后,三生石畔,再做抉择。

七羽在阿顾说出那句话后彻底疯癫了,挣扎着,无声地哭喊着。但阿顾的决定是不可以违抗的。纵然她如何不愿,金色的细碎光芒还是从她美丽的羽衣边缘燃烧起来。瑶池曾经最美的神女在最后一刻依旧用生命刻画着何为美丽。

西王母正坐高台,半敛金眸,三青鸟收敛长羽自是不鸣。那个手掌神人生死的上神,神情冷漠,一如泥塑。只有敲击着扶手的食指,昭示着唯一的鲜活。声音因为被封住了,谁都不知道七羽最后说了什么。但从她不甘的美丽面庞来看,大约是在咒骂吧。

金色的火焰绚烂地燃烧,在空中把人带走。一缕微魂还在跳动,阿顾抬手一抓将其握在手中。

安静的大殿之中,只剩下西王母和阿顾两个人,还有三具半神女的尸体。西王母抬了抬手,那三个孩子也化作了尘埃,消失不见——她们不曾被母亲期待过,背负着懵懂来去,便是死去也如此不明不白。

阿顾握住手里的魂魄,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西王母挺直的腰身微微弯了一些,点了点头,“之后有事,我会让青鸟联系你。”

“好。”

·

阿顾走出洞府,看到了还在外面等待着的秦广王。将手里的魂魄交给他,阿顾吩咐道:“找个平安富贵的人家吧,莫要叫她吃苦。”

秦广王不敢违背,执礼应是。

“本来今天还想叫你见一见那个孩子,谁想今天出了这么一件事。”

“啊,不敢劳动,不敢劳动。等这孩子伤好了,再见不迟,”秦广王忙这么说。

秦广王虽不知其中底细,但也隐隐听说了方才在瑶池宴上发生的骚乱。啊,总感觉每次有孙悟空出现的瑶池宴都没好事。

他抖了一抖,与阿顾又客气了两句,驾着云头告辞了。

阿顾觉得有些无趣,心里有些空茫茫的。一时不想那么早走,便沿着昆仑山路慢慢向下。因为她神威过大,一些活物都避着她走,只剩下仙草花卉迎风招展。倒也安抚了一下阿顾有些难过的心。

走了几圈,眼见到了昆仑山脚下。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路边候着。倒也不是旁人,正是二郎真君与齐天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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