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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贺一龙、罗汝才、孙可望等站在阵间向前方观望,官兵的坚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本以为曹、王大败后,开封兵马定当闻风丧胆,未想到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力抗他们百万大军也不胆怯。
他们在流营中到处巡视,此时身处的,便是一片刚退下来的饥民营地中,这些地方尽是各类的窝铺棚子,侥幸余生的饥民们,正大口大口吃着分到他们手上的野菜汤与窝窝头。
很多地方还搭上类似戏台似的高棚,一些戏子在咿咿呀呀唱着戏,旁边聚拢的饥民一边大口吃喝,一边高声叫好,很多人笑中有泪,心伤家人的死伤,庆幸自己的存活。
这些饥民的作战,一般是战前喝碗稀粥或吃个窝窝头,然后在狂热气氛的鼓舞下,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前冲锋,死战不退,直到鸣金退下者,便可奖励几个烙饼窝头什么,退下时,一桶桶摆在他们面前。
那些事前溃败,怯懦不战者,则会一排排砍下他们人头,比如攻城战时,未取到定额墙砖者,皆要斩首。
就冲这些窝窝头,很多饥民也愿意打仗,妇孺同样如此,虽说流营基本按男丁编队,妇孺可以留在后方,但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食物,家人在一起也可以相互照应,增加战力。
留在后方,饿疯了的流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易子而食,在这个时代只是普遍现象。
当然,若人力不足。或是某些情况下,就会强迫妇孺上了。
李自成等人淡漠地看着这些饥民。他们的悲欢离合,在各人心中只是流水无痕,吸取与曹、王新军作战的经验,这些战后退下的饥民们,也不会与那些未战的饥兵处于同一区域,以保持庞大的饥民群体士气不落。
李自成甚至在观察这些饥民的表现,那些心伤落泪者,继续在饥民中慢慢熬吧。那些表现出无所谓,甚至兴高采烈者,步营不用说,甚至是未来马队及老营的理想人选。
他看向明军那边,心中只是盘算这场战事。
虎大威、陈永福那边不好打,他们新军一样火器犀利,列阵森严。就算比不上曹、王新军,也差不了多少,对他们,义军不论是马兵冲击,或是流民攻势,皆是铩羽而归。
况乎。虎大威人等相比孤军被困的曹、王二人,更具有极大的优势。
明军中阵一样难攻,还有左良玉等那边,一样出乎李自成意料之外,打得颇为艰难。
该如何破之?流营各将都在思考。
杨少凡跟在李自成身边。望着明军那方阵地,也若有所思。
下午时分。流贼对明军阵地进行了数波狠打,他们每波至少是数万人单位,一波中又分为若干潮,人海远望,滔滔不绝,但官兵还是顽强的抵抗下来。
饥民毕竟是饥民,就算为了吃喝食物亡命攻击,但他们狂热来得快去得也快。
特别遇到火器,对面一阵铳响,然后莫名其妙的,身旁就一片片人倒下,血肉横飞中,自己还未看清对方铳弹踪影,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感觉,更加深了各人恐惧,往往明军铳响不久,前方攻打饥兵就阵阵崩溃了。
明军骑兵也不少,他们频繁出击,驱赶溃败的饥民,特别有一次,造成流营上万人的饥民收拢不回来,也不知逃向何处。
似乎怎么打,也难以突破明军那边的战线,李自成想到从左良玉那方攻破,然他们虽然兵杂但人也多,各镇中鸟铳,三眼铳,弓箭齐打,还是打得饥民阵阵溃回,只要肯战,官兵战斗力还是强上饥民不少。
近酉时,李自成不得不下令收兵,就算有流营马队断后,官军骑兵还是一直追杀他们到营寨之前,耀武扬威奔腾,流营士气低落,官兵士气高涨。
……
当日收兵回营,丁启睿下令杀猪宰羊,犒赏军士,众官将也聚在丁启睿的行辕内庆贺。
众将放浪形骸,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往日这种粗俗的举止,定然惹来丁启睿等不快,此时也觉得顺眼了,能吃能打,方是横行沙场,慷慨悲歌的豪杰之士。
当然,相比众武将,杨文岳等文官还是保持着体统,不会那么粗鲁,但不知不觉中,也喝了不少酒。
左良玉猛地拍案站起,嘴上带着浓浓的酒气,走到虎大威身前,大声说道:“虎大帅,左某要敬你一杯,你让人赶制的土车,可帮了左某等大忙了!”
杨德政与方国安皆道:“是啊,也帮了我等大忙,该敬虎帅一杯!”
下午,闯营也动用了十几门火炮,虽内中只有几门大将军佛郎机炮,但也打死打伤左翼左良玉、杨德政、方国安等一些人马,正好营地内有一些虎大威赶制的独轮车,板车类土车,丁启睿连忙让人运来,布置在阵地之上。
此时丁启睿回醒过来,确实,虎大威安排的土车派上了用场,虽然他认为闯营火炮能力也就这样了,温士彦等人的建议,过于小题大做,但能减少一些士卒伤亡,也是好事。
他哈哈大笑,说道:“不错,左将军等说得不错,吾等当敬虎帅一杯,为虎将军贺!”
众将一齐站起,皆举杯大声道:“为虎将军贺!”
虎大威举杯手上,这个为国征战多年的老将大声道:“当为督师贺,为众将贺,最重要的,为我大明贺!”
“为大明贺!”
众人声如惊雷,一饮而尽,然后皆是哈哈大笑。
众人坐下,接下来气氛轻松一些,丁启睿捻着长须与身旁官员窃窃私语,不时微微点头。左良玉、杨德政、方国安等人闹哄着斗酒,虎大威与陈永福几人则轻声交流什么。
席间。杨文岳谈起车营子药用了不少,看来需要节省,免得到时火药告匮,车营战力不在。
一场酒一直喝到近亥时,丁启睿微有酣意,最后他举杯站起,朗声说道:“今日之战,也证明了官兵只要敢战。流贼便有百万众,又何惧之有?诸君,报效朝廷,只在今日,明日捷报传闻时,便是圣上开颜日,诸位留名青史。封妻荫子,也是等闲!”
众将皆是站起大吼:“为国杀贼,义不容辞!”
……
明军在庆贺,流营这边,各营当家也在议事。
今日之战,虽说李自成等人定的方略。便是若对付曹、王二人一样,以饥民消耗官兵的子药与士气,但显然的,朱仙镇的情况,与当时曹、王情况不同。果真消耗下去,可能首先支持不住的是流营这方。这让李自成等人暗暗着急。
“不若使用火炮吧。”
经过覆没曹、王新军之战,革里眼贺一龙对使用火炮,火器有了很大兴趣,他建议集中所有的火炮,猛轰官兵阵地。
今日之战,流营虽然动用部分火炮,但却没有押上全部力量,一是试探,二是李自成觉得将火炮放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为好,最后,也有出于节省火药的考虑。
毕竟在李自成等人心中,炮弹火药,可比饥民的人命重要多了。
不过火炮粗粗试探结果,却让流营各人有一种没有达到预先期望的感觉。
哨骑回禀的结果是,左良玉等那边使用了一种土车,挡住了不少炮子,似乎这种土车,曹、王有在使用,现在开封官兵也在使用,怎么他们的花样越来越多?
罗汝才抚着自己的两撇鼠须,说道:“火炮可以用,但有几点需要注意。”
他伸出自己手指:“一,无论炮轰明军哪个方位,他们皆可以使用土车,怕到时火炮威力大减,毕竟官兵不是孤立无援,可以从容赶制数不清的土车,这不是曹、王可以比的。”
“二,无论炮轰明军哪个方位,义军趁机攻打,官兵皆可从容支援,义军怕达不到预定理想目标。”
“三,他们也有火炮,就算很多射程不如,但可以推进对轰,他们的马兵,最后还可以夺炮。”
众人都是沉默,罗汝才说的不是预想,而是到时肯定事实,刘宗敏扯着自己头发恼怒道:“驴球子,感觉现在这仗,打得越来越与往日不同了。”
郝摇旗咬着牙也是恨恨不已,他之所以有了郝摇旗的外号,便是往日喜欢亲自举旗冲锋,鼓舞将士跟随,但在崇祯十四年那场战事后,他就很少有类似举动了。
每每想起当日在洛阳城外,为义军断后发起的冲锋情形,他就暗暗心惊不已。
当时舜乡军的铳炮战阵太可怕了,身旁一个个熟悉的人倒下,亲近的部下死伤一大半,连随同冲锋的李双喜与张鼎一同身死,虽然最后他死里逃生,带了几骑逃跑,但事后那种恐惧感却一直笼罩心头。
往日官兵火器少又糟糕可以让他施展武勇,但现在东路火器蔓延,郝摇旗感觉自己胆子越来越小了,之前对战曹、王新军,他就没有类似动作,营中也越来越少人叫他郝摇旗,本名郝大勇反屡屡被人提起。
郝摇旗感觉到耻辱,他有一种感觉,再这样下去,象他这种人终会被淘汰,岂能不让他又恨又惧?对王斗恨之入骨?
当然,这也是崇祯十二年同样被打成碎肉的鳌拜鬼魂,没有告知郝摇旗等人情况缘故,否则当时他肯定不会那么冒失。
李自成手指在案上敲击着,慢慢的,他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降将杨少凡,微笑说道:“不知杨兄弟有什么好方法对付官兵?”
所有人都看向杨少凡,目光闪动,杨少凡若有所思,他慢慢抬起头来,从容说道:“其实现在义军与官兵打这仗,末将觉得很象一个典故,田忌赛马。”
他说道:“要破官兵大阵,末将觉得还是要从左良玉那边着手……此人典型一个军头,自私自利之辈,当年杨嗣昌九檄左良玉,左良玉便置之不理,现在丁启睿对左良玉也无可奈何,常常使唤不灵。现在左良玉他肯战,只是觉得官兵可能大胜,想搏军功罢了,若最终损兵折将,让他觉得得不偿失……”
李过插口道:“今日这仗也打了,方才曹爷也说了,左良玉那边怕不好打。”
杨少凡淡淡道:“确实,然最关键的是,看闯王与各位当家,舍不舍得下本钱了。”
李自成来了兴趣:“杨兄弟详尽说说。”
杨少凡抱拳道:“是。”
他说道:“方才曹爷也说过,义军猛攻左良玉时,官兵余处可能救援,所以,我们要先纠缠住他们可能援兵……末将的意思,我义军所有火炮,对向官兵的中军,还有虎大威他们那边,然后……”
他眼中闪过森寒的神情:“各营当家的,集中所有马兵,猛攻左良玉左翼,他的土车能防火炮,防得住骁骑吗?”
流营所有人吸口冷气,一些知道典故的,暗暗心想:“果然是田忌赛马。”
很多人目光还投在杨少凡身上,虎大威,陈永福等人有新军,杨少凡曾经也是管新军的,但他现在毫不犹豫,以最狠辣的手法对付他们,此人……
当然,杨少凡对官兵狠,这对义军是好事,他们都在思索杨少凡的计略。
李定国看了杨少凡良久,他慢慢出声:“有一点可虑,我义军马队尽数去对付左良玉,官兵那边,就有可能以马兵攻我军阵,甚至炮战时过来夺我火炮,最终胜败难说。”
杨少凡道:“末将献此计策,其中利弊需要各当家斟酌,闯王定夺。末将提议的是,为尽快攻破左良玉军阵,义军最好布置最强的马队在前方,这也是塞外鞑子的手法,每每官兵大溃。”
郝摇旗猛地站起,对李自成抱拳叫道:“闯王,末将愿亲自执旗,率老营冲在最前,攻破左良玉的军阵!”
李自成沉吟不语,杨少凡的提议,与往日义军风格迥然不同,他们一般是老营放在最后,这样便是饥民步卒溃败,他们骨干不失,很快便可东山再起,这也是他每每席卷百万的窍门,现在杨少凡突然要其改变……
他手指不断敲击案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流营各当家的对塞外鞑子也没什么概念,只是议论纷纷,争执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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