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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是一棵树。
晓冬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就是知道。
而且他知道那树的模样,知道它的叶子是什么样的,知道它开的是什么模样的花……
这棵树,就是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过的那一棵。
……但,这是一棵早已经死去的了树。
它被人用恶意的阵法围困,并将天见城修筑在树巅。天见城镇压着它,并且这许多年来一直在汲取、剥夺它的生机和灵气。
天见城的灵气,就是这么来的。
这棵树没有办法逃脱,下方是海,它的根也渐渐枯萎了。
这个过程有多么煎熬,多么绝望……
晓冬觉得胸口疼痛难忍。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份痛苦感同身受。
落入水中的那一刹那,晓冬没有受什么外伤。
可是黑漆漆的海水看不到边际,直漫过头,这种黑暗让他心里格外仓惶恐惧,胸口特别的疼,疼的要裂开了。
晓冬死死抓着大师兄的袖子——袖子?
晓冬的头露出了海面,他急不可待的抬起手。
他手里仅仅只是抓着莫辰身上那件袍服的袖子而已!
大师兄呢?
衣服在这儿,大师兄人哪儿去了?
“大师兄!”
晓冬左顾右盼。然而四周是一片混乱,还有个人差点儿砸在他身上。黑暗的海面上现在就象下起了饺子的汤锅一样滚沸喧嚣。
晓冬水性不怎么好,在这样漆黑一片又风急浪涌的海上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没有办法。
他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一遍又一遍的喊大师兄,在身边胡乱找寻摸索。可是除了那件外袍,他又摸着了一件中衣,一件腰衬,都是大师兄的衣服,现在正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的。
只有衣裳,没有人。
可是,大师兄哪儿去了?
大师兄一直保护他,从天见城坠落,入海的时候也是。可是大师兄自己身上也有伤,他现在……
晓冬被海浪推过来又按过去,叫喊的声音都被风浪声掩盖了,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喊了什么。
大师兄也许……也许是沉下去了。
晓冬吸了口气,正要一头扎进水里,忽然手腕上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晓冬怔了一下,抬起手来。
在没看清手腕上缠的是什么之前,他先想,是不是海里也有水蛇之类的东西?接着又想到了那根一力摧毁了祭坛,让天见城加速崩塌的藤蔓。
然而两者都不是。
缠在他手腕上的那个小东西,似蛇又非蛇。说象蛇,是因为它身上生有鳞片,又冰又滑,身子纤长,缠在他手臂上绕了两圈,确实很象是蛇。
可蛇是没有爪的。
这个晓冬知道,他以前在乡间没少见过蛇蚁虫豕,可从没有哪条蛇是长着爪子的。不是有个大名鼎鼎的词儿叫做画蛇添足吗?
那就不是蛇。
看样子也不象是这海里的怪鱼。
这个怪模样的小家伙也就是拇指粗细,看样子没有什么威胁,它抬起头来,这头长得也绝对不是蛇的模样。
晓冬本来心急如焚,大师兄不见了,他心里又急又痛又悔,直恨自己成了大师兄的负累,害得他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可是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到了他手上的小东西……
晓冬心里忽然一动。
他把手举得近了些,也不怕它会暴起伤人,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
天光黯淡,海面上又风浪喧嚣,可是晓冬看了又看——
他怎么觉得,这这小家伙身上的鳞片,有那么点眼熟?
可这里实在太暗,看不分明。
看着,就象大师兄手臂上曾经出现过的那鳞片,颜色,花纹,形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长在大师兄手臂上的时候那鳞片是大的,现在变得极细小。
晓冬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努力咽了一口口水。
他觉得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太荒唐,荒唐这念头还没成形就被自己驳斥为无稽之说。
可是……
可是,大师兄他怎么突然不见,衣裳却还在。还有,这小蛇……不不,不是小蛇,这小家伙又是怎么靠到他这么近的地方缠到他手上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
晓冬和莫辰日日夜夜待在一起也有近两年的时间了,他敢说,没人比大师兄更熟悉他,而他也绝对比任何人都熟悉大师兄……
大师兄几乎每日都会替他调理顺气,他的真元晓冬分辨得出来。
可这个,这个小家伙身上隐隐透出来的一层真元之力,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晓冬把它又举得近了些,都快贴到自己脸上了。
这下离得近,晓冬的两只眼正好对上这小家伙的两只眼。
嗯,这是名符其实的大眼瞪小眼了。别看它身量不大,眼睛却生得又圆又亮,但那却不是黑色的眼珠,而是有些金褐色,象琥珀一般,在夜里甚至有宝石一样的光泽。
现在那双眼正注视着晓冬。
明明是异类的模样,可是晓冬却从那双眼中看出了温和,安抚,亲切,更重要的是熟悉!
他结结巴巴的,试探着开口:“大,大师兄?”
小家伙的头朝他微微点了两点。
晓冬两眼一黑差点儿没再晕过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这个看起来怪模样的小家伙,竟然是自己的大师兄吗?
晓冬这一天里经历了诸多变故,奇事连连,可是前头那些,哪一件都没有这一件更让他瞠目结舌。
这是让他信还是不信呢?
不信的话,大师兄究竟去了哪里呢?就算是人失踪了,为什么大师兄的外衫、里衣都在?大师兄失踪之前总不会先把衣服脱了啊。
再说这小家伙给他的感觉,实在太熟悉太亲切了,和它挨得很近,晓冬也觉得心里不慌不乱,变得踏实起来了。
看这鳞片,还有这感觉,晓冬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了。
可要是相信的话……
大师兄他明明就是人啊。他是有父母来历的,分明是葬剑谷吴谷主的儿子嘛,没有什么妖异灵怪的血脉,怎么会突然——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大,大师兄,你能说话吗?”
面前小家伙的嘴张了张,露出来挺白的小尖牙。
它没发出声音,只是摇了摇头。
“这……”
晓冬很想掐自己一把,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是他现在腾不出手来。一只手臂上缠着,呃,大师兄,另一只手上还有大师兄落下的衣物。晓冬紧紧抓着这些衣裳不放,似乎这样心里就能多踏实一分。
不知道大师兄怎么变的样的,不过,如果他再变回来,那这些衣裳可还是要穿的,千万不能随便扔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
晓冬这会儿倒是头也不疼了,胸也不闷了,身上好象凭空生出一股力气来,扒着身边漂浮着的一段梁木爬上去。
虽然姿势不好看,好歹不用浸在海水里了。
“大师兄,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问了这话才发现自己傻了。大师兄现在又不能说话,怎么能告诉他该何去何从呢?
现在他得自己拿主意了。
不但要拿主意,要想办法摆脱下眼这困境,他还得好好护着大师兄。现在轮到他来保护师兄了。
得去寻着师父。师父当时和他们一起坠下,离得该不会太远。晓冬身上都湿透了,好在腰间包囊里的东西还都在,并没有遗失。
他摸出最要紧的东西——回流山弟子都有的那面腰牌。
突然间来到天见城,他这面腰牌倒是还在身上,但是怕人看见露出破绽,又怕不小心遗失了,所以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现在取出来,是因为师父多半能凭这腰牌找到他。
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晓冬把莫辰小心翼翼的托起来,又怕它再落入水中——这么小小的一点,比条鱼还显得苗条,真掉进海里可就难找了。
想了想,晓冬想把大师兄,嗯,揣进怀里头。
这样总算可以保险一些。
可是莫辰似乎并不乐意晓冬这样安排,它的动作十分灵活,抓着晓冬的衣裳向上攀援,眨眼间停在了晓冬的肩膀上头,挨着他的脖颈,似乎是觉得这个位置不错,视野好,就在这儿盘身卧下。
晓冬只觉得脖颈处凉冰冰的。他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力气稍大一些,就会害得大师兄立足不稳,从他肩膀上滑下去。
“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从晓冬拜师以来,师父就从来没有象这次一样虚弱过,由不得晓冬不担心。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师父会不会受伤?
还有,雁夫人和万先生,城塌了,他们又身在何方?可有平安脱险吗?
晓冬身上湿透了,再被海风一吹,透心的凉。可是胸腔里面却象是有一把闷火,烧得他焦灼难安。
不过还好,他和大师兄没有分开。
海浪打得梁木起伏不定,晓冬抬起头向上看。
偌大一座天见城,只怕已经全都崩塌陷落了。刚才他们曾经看到的那留有虚影的巨树也不见踪影。夜黑风高,晓冬隐约能听到人声,夹杂在风浪之中很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