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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漫卷,在雁门关城塞之上,岳飞站在城墙上最高的一个石垒箭楼高处,负甲按剑,默然看着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山川大地。
长城内外朔风卷过,将他身后战袍高高吹起。
城墙之上,神武常胜军士卒默然巡守。在一片银白当中,这些军事身上衣甲显得分外冰寒森然。堡寨内外,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有一种郁结之气勃然而生。
从居高临下的雁门关关城堡寨朝下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军寨城塞形成了完善的防御体系,将由北面而入河东最要紧的一条道路卡得严严实实的。
这浩大的重整防御工程,都是在雪落之前,岳飞督促麾下儿郎,再加上大批民夫,拼命干出来的。到了此刻,已然是粗具规模。河东路边地防御体系,再不若过去几十年那般,几乎是完全敞开,毫不设防的。
可是这个重整起来的防御体系,此次却没派上用场。
这个连绵城塞堡寨形成的防御体系所俯瞰的山间通路,偶尔可以看见一队人马或南来,或北往。自由通行,毫无阻碍。
河东边地州县,现在也由这些人马纵横。虽然穿过雁门关城塞所控制的这段通路之时,不管往来人马是什么样的规模,都不敢有半点嚣张狂妄处。偃旗息鼓,甚至连兵刃都收起来。快步从这里通过,不敢稍有耽搁。
而且雁门关城塞现在屯兵数千,左右州县都无依托,可称孤军。也没有一支人马赶屯在雁门关左近三十里内。偶尔但有雁门关中出一队人马四下巡视。往来队伍都赶紧避道,避不过去的就赶紧下马屏息等候神武常胜军上下通过,再老实恭敬不过。
这个时侯,雁门关内数千屯军,谁还不明白。这河东边地入寇,就是神武常胜军高层军将,甚而在汴梁的萧显谟一手经营出来的?
对下层军将来说,其实也觉得是无所谓的事情。那些西军出身的,更觉得司空见惯。西军哪年不报个几十次入寇?一旦有入寇消息传来,沿边军马就要粮要饷,陕西诸路转运使就得支应。若是沿边军州来了个不可心的文臣知州知县,也许还要报几场败绩,号称丢了一两个军寨,让上司知道这个文臣人地实不相宜,赶紧调走了事。
神武常胜军要生存下来,司西军故智,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对于北地出身的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而言,更是只知有韩将主岳将主,还有最得军心的萧显谟。强求他们对大宋有多少归属感,实在是不现实的事情。北地早乱,拥兵之人各各自重,更是寻常到了不能再寻常的事情。神武常胜军这般还算是束手束脚了。
饶是心里面想得过,神武常胜军这几千屯在三关内外的军马,还是有些郁结之气。
俺们神武常胜军地位,是靠打出来的。现在却用这些手段自固。这日子倒什么时侯才是了?如果说原来是全然的理直气壮,对朝廷不公手段满腔悲愤之意。那么现在大家私下里谈起来,总觉得有些讪讪的不是滋味。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岳飞。
如果没有岳飞这个主将,神武常胜军这几千人马,恐怕还不会气氛如此低沉。人人觉得不是滋味。不管是哪个军将,也没想到萧言会带领他们造反。无非就是想保全神武常胜军而已。哪有想造反的人将一支军马丢在外面远隔上千里,自己孤身一人在汴梁的?这不是陷自家与死地么?
将为军中之胆,为军心之所系。自从岳飞让开通路,将全军收缩至三关防御体系之内以后。岳飞就惊人的沉默下来,经常一日之内,说不上一句话。每日只是孤身一人,也不带亲卫,就在堡寨关墙之上漫步巡视,望着长城内外,望着莽莽山川。
一日接着一日,全都如是。
主将如此,全军气氛又如何高昂得了?
一众军将为这等气氛所煎熬着,忍不住都在心里嘀咕:“直娘贼,显谟还是保住俺们这支军马地位之后,照常带着俺们去打仗杀鞑子罢!若是如此,心里也直得过,好过一日接着一日的这般熬人!反正俺们现在功名富贵,都是马上取来。将来如何,也还是靠着马上厮杀也罢!囚攮的,朝廷要不是非要折腾俺们神武常胜军,打算折腾干净拉倒。何至于此?俺们都跑到这最北地方守边了,还不放过俺们!这些读书读出来的相公们,不找俺们这些军汉的麻烦,难道就会死?”
底下军将们牢骚发过,也就如此。一日日的还是正常度日。反正大家都是听号令行事。前几个月辛苦,大家都熬得又黑又瘦,睡也不踏实。现在在堡寨之内,风吹不到,雪盖不着。堡寨中存粮丰富,也饿不着。日常巡视操练之后,就能踏实休息。反而将一众军将士卒前些日子亏乏的精力补回来了。人人都养得壮实了一些。
除了岳飞。
这些时日,岳飞飞快的憔悴了下来。原来在他身上还能看到的一点年轻人的稚气,现下已然打磨得干干净净。每日按剑挺腰矗立城墙之上,瘦硬得如一块北地岩石一般。
内心煎熬,无一日或止。
出乎萧言韩世忠等相当了解岳飞之人的意料之外,这煎熬不仅仅是因为此次行事,违了岳飞的忠义本性,违了他对这个朝廷的忠诚。这上面虽然有折磨他处,但却并不是全部。
最让岳飞痛苦的,是河东边地生事之后的事态发展。
一开始最多不过千把乌合,从檀州调来了几百兵最为骨干。转眼之间,就将河东边地搅得稀烂。繁峙打马一冲就拿下来了。到处州县堡寨,无人敢稍加抵挡。本地就算还有点驻泊禁军残余,都丢了自家该守御的地方。拖家带口的都冲着蔚州跑。
要不是事先有所约束,这边地州县早就全部打下来了。沿着滹沱河谷,深入便是代州,便是便是太原府,便是整个河东!瞧这个架势,最多只要三千人马,耀武扬威与太原城下,是毫不为难,理所当然之事。
大宋边地,除了陕西诸路屯有重兵,这等险要所在,竟然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都没有!
要是岳飞知道太原府不等一兵一卒加之,就自家乱了起来。估计得在这雁门关城之上,痛彻心肺的放声一哭。
这朝廷叫了多少年的丰亨豫大,这就是当道诸公的成就么?至少在武备上,大宋已然虚弱得一碰就倒。北面女真崛起,又何止数十倍与此次作乱人马。其精锐凶悍之处,更是远在其上!
大宋到底能拿出多少军马,拿出多少勇武敢战之士,来抵御这来日大乱?
当道诸公,怎么对这迫在眉睫的危险无一丝一毫的感觉,好容易神武常胜军北来戍边了,却还要神武常胜军削弱自溃而后快?
这大宋究竟怎么了?
难道只有靠着萧显谟的断然手段,才能做些准备,应付将来必有之变?
可萧显谟这般举动,也不是自家所想看到的............可是时势如此,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但愿萧显谟能一秉本心,还是想带着俺们这支军马,将来当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鞑子胡骑面前!
这大宋究竟怎么了?竟然要指望萧显谟这等南归之人一个人在这里拳打脚踢的挣扎行事?大宋养士百余年所作育出来的当道诸公呢?大宋每年数千万贯军饷养出来的人马呢?眼下这位号称即位以来,国势远迈前代的圣人呢?
俺岳飞想踏实打仗啊,也愿意在疆场死战不休。可什么时侯才能让俺岳飞能毫无挂碍的拼死,而不是在这雁门关关墙之上,一日日的忍受着内心不曾休罢的煎熬?
想到深处,岳飞蓦的大喝一声。呼喊之声远远传去,周遭风雪一下卷动得更加厉害起来。城上城下,甲衣冰寒的巡守战士,全都抬头看着这又瘦又硬的身影。呼啸声在山石上碰撞反复,到了最后,仿佛就是雷声隐隐。
显谟显谟,你卷起的这河东风雷,已然如此。你在汴梁也必然有所布置。但愿这雷霆,早些发作,早些了结罢!显谟你能拼出个让俺能安心去死的世道出来!
若是显谟到时候还能领着俺们与鞑子死战,俺岳鹏举一生一世,为显谟你所用。再无二心,若是显谟你别有怀抱,则俺岳鹏举也只能和显谟你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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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城当中,一片劫后的景象。
城中升起的火头,一处处都没扑灭,此刻冒着袅袅残烟。原来居于此的百姓,蹲在灰烬之上,翻检着自家残存下来的家当。
家家门户都闭得紧紧的,往日热闹的三街六市,冷清寂寥得有如鬼域。路上满满的扔着的都是抢掠失散的破烂器物,寒风一卷,雪粉将这片零落掩盖了半截。
马蹄之声,在全城四下都响动着。却是一队队背着黑色神武常胜军认旗的甲士,绷着脸在全城四下巡视。几个各条道路汇聚的宽阔处,一排排一群群的跪着被神武常胜军擒获的闹事之人。其间有从牢城冲出来的配军,又街市上的游手闲汉,还有些不合一时贪心,跟着顺手抢点东西的倒霉家伙。
这群人为神武常胜军刀枪齐出的押着,垂着头挨冻,没一人敢吭声。就等着这些凶神也似的军汉发落自家。
这神武常胜军,不知道怎么就掩到了太原府城左近,一下又奉安抚使号令入城平乱。队伍一撒开,顿时就控制了太原府全城。闹得再厉害的乱徒,也毫无抗手的能力。只有运气实在逆天的,才跑掉了三两个。其他的差不多全数束手就擒。一队队的押到一处。
不要多久,到处生烟起火的太原府城就安静下来。城中百姓恍然觉得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异样。要不是看到街市上还有骚乱过后的痕迹,都不敢相信刚才突然全城就陷入了狂乱当中。
城中驻泊禁军,阳曲县的弓手衙役土兵,这个时侯也终于冒了出来。在城中收拾尸体,扑灭余火,清理道路。还遣人敲锣巡城知会,近日之内城中戒严。城中百姓不得轻易出门。日常生活所需,会择地草草设立一个米市柴市,每日开放两个时辰,百姓们到时候前去采购每日吃用之物。到了晚间,就严禁街上有行人出现。
阳曲县令和本府通判,还有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常平使司的属员。这个时侯就在一处处的统计伤亡,计点损失,查拿奸尻。大宋是个官僚社会,这些文书工作是少不了的。第一时间就要回报到中枢那里。
这些本府的人员,在途中看到神武常胜军巡视队伍甲叶响亮的经过,都畏缩的避道。这些身强体壮,装备精良,多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厮杀的军汉。实在让人心底有点冒凉气。哪里是平日里看习惯了的本路驻泊禁军可比?往日里轻视军汉的架势,这个时侯实在半点都将不出来。
就连阳曲县令,遇见神武常胜军队伍经过,都避开一下。骑在一匹老马上面,呆着脸看甲士默然从他们身边经过。
一个县令所用幕僚还有点摸不清状况,在王县令旁边哼了一声:“武夫跋扈,又是藩镇气象!这如何看得下去?满城诸公,就无一人说话么?难怪昔日安抚要断这支军马接济!再这样下去,岂不是都要爬到我辈头上了?”
王县令狠狠盯了自家幕僚一眼:“这些话再也休提!现在河东路当道诸公,乌纱都捏在这神武常胜军手中。谁还想去得罪他们?本官这首县做不做得下去,还真就靠着这些武臣了。这个世道,难道你还以为是从前了?”
在本路转运使司官衙当中,劫后余生,惊魂初定的本路地方官员,不及回家各自收收惊。又赶紧齐集于此,围着隐然为诸官之首的本路运使孙敞,等着最新传来的消息。
原因无他,河东路本处发生的事情,要奏报给朝廷知晓。论功论罪,都在这个奏报上头。里面实在是大有文章。
现在河东路已然糜烂,这个抵赖也抵赖不了。诸官也自胆寒,再不敢睁着眼睛梦呓般说河东路安若泰山。要没有精兵强将镇守,大家本路服官,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这局面,无论如何遮瞒不住了。
既然如此,河东路最要紧的就是唯一能用的军马神武常胜军了。这不比以前,比如说陕西几场大败,朝廷还能从都门抽调禁军,从河东路,从河北路抽调军马去支援充实。现在河东路要乱,神武常胜军再指望不上,朝廷想凑些军马来稳定局面,不知道要花多少气力,花多少时间!耽搁下来,还不知道河东路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河东路,又对汴梁取居高建瓴之势,河东不保,汴梁危殆!
神武常胜军要还能派上用场,朝廷也只能指望神武常胜军来保住河东了。
可以说神武常胜军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什么朝廷就得给什么。和神武常胜军不对付的文臣,就得以人地不宜的名义赶紧弄走。神武常胜军要保住谁,谁就能安安稳稳。半点油皮都不会擦破。
说起来也可笑,大宋压制武臣,摧折自身战力,百余年来,一以贯之。到了最后,压得自家没多少得用兵马了,最后仅剩一些战力,倒成了宝贝!
一切都为了稳住河东局势出发,一切都为了至少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撑过去出发!
本来这场变故,说实在的和河东路本地官儿们关系不大。断神武常胜军接济是吴敏的事,引发神武常胜军军心不稳不肯力战辽人余孽突然深入河东也是吴敏的事,就是太原府城这场骚乱,直娘贼也是吴敏惹出来的事情!
正常来说,只要大家竭力支应好神武常胜军。这黑锅,大家要背的份量不多。以神武常胜军和吴敏之间的仇隙,还不是有什么都朝他们头上推?神武常胜军再能说大家几句好话,说不定什么处分都不会有。再混点军功,说不定还有超迁的指望。
就为这个,孙敞等一干人干脆就和吴敏撕破了脸。吴敏什么与萧言联姻的话,大家都嗤之以鼻。这家伙,看来是急疯了心。大宋官场,将来再没这么一号人物了,大家只情不用去理他。
谁也未曾想到,吴敏和神武常胜军一碰面,并没有弄出什么鸡毛鸭血的争斗场面。吴敏架子还维持不倒,又将韩世忠扯到了一边去,唧唧哝哝的说了一阵。转头韩世忠就入城平乱去了,吴敏也气度安闲的回返自家衙署,说是要准备对朝廷的奏报去。
这下大家顿时坐不住,这还有天理没有?难道吴敏真的在这几日之内,和神武常胜军背后的大boss萧言这南来子联手了?
要是神武常胜军和吴敏联为一体,吴敏要脱罪总得找替罪羊,还不是着落在他们头上?神武常胜军在一为吴敏背书其事。朝廷正是要用神武常胜军的时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河东路之事都是吴敏搅出来的,最后却让大家顶缸,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当下孙敞一行人就要去寻韩世忠说话,谁知道韩世忠却进了安抚使衙署,推说军务紧急,此间军情要赶紧回报枢府,将来再一一拜会诸位官人。韩世忠如此,诸人心都凉了,若是不与吴敏一体,何必进安抚使衙署?
去寻神武常胜军其他军将说话,然则一是凑不上去。二则看韩世忠令出则行,军中主事之人就他一人而已。其他军将在这上面济不得事——这也是朝廷忌惮神武常胜军处。在其他军马当中还有个大小相制,神武常胜军却是高度集中,正是不合大宋向来法度的一个怪胎。难怪孜孜以求的要削弱瓦解这支军马。
诸人最后只有齐集孙敞官衙当中,相对愁眉不展。想不出个什么法子来。他们当然也有各自渠道,可以对朝廷中枢解说。但是此时此刻,还拧得过吴敏和神武常胜军合流么?
最后百般无奈之下,不知道是谁突然提及,自家和那个繁峙县令唐某人同年,似乎还有点交情在。这位唐县令是经历繁峙失陷的要紧人物,也随两位大佬进了安抚使衙署当中。看能不能从他哪里打探出点消息出来。
这个时侯,也只有病急乱投医了。赶紧遣了他去寻那唐琛。其实也是没太大指望了,只是诸人还有些不甘心,只能还候在这里,默然而对。
这一等,就是等了许久。有人已经再耐不得,准备起身告辞走人。最后论责到自家头上,无非就是贬官再调个地方罢了。好生活动一下,只要不去指射之地监茶监酒。咬咬牙熬几年就是。不然还能如何?吴敏和神武常胜军都有覆雨翻云的本事,他们可没有这些大佬们的手段,最后只能认倒霉罢!
还没等人起身告辞,就听见门外传来通禀的声音:“唐县尊到了!”
一直默然而坐的孙敞猛的站起来,几步迎上去。还没见着人就朗声而笑:“琨瑶何来之迟?牧民边地,叠经忧患,再机智得脱,正当为琨瑶贺。却劳吾辈在此久候!”
这个时侯,唐琛的字他们也都想起来了,正是出自左思《吴都赋》“其琛赂则琨瑶之阜”这句。
孙敞一向是高傲的人,吴敏的帐都不大买。对一个从八品的县令如此客气,也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唐琛一脸古怪神色,走进来规规矩矩的和诸人见礼。诸人看着这又黑又瘦的县令,面上都只情客气。心里也感慨这家伙当真命硬。自家县治沦于贼手,看来也不会被追什么罪责。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自家这班人还要客客气气的应对。人的命数穷通,当真是说不准的事情来着。
好在唐琛也没在诸人面前拿什么乔,行礼完毕就诚惶诚恐的道:“适才韩将主行行文与枢密,下官也附于其后作为见证。运使见召,本不敢延迟,然则军情紧急,只能劳运使久候。其罪实深,下官惶恐万分。”
孙敞一笑,亲热的延唐琛入座,摆出一副促膝谈心的架势:“河东本路事,本官忝为监司,也当回奏于朝廷。此刻正要借重于神武常胜军内定河东,外击贼寇,要是在这奏报上与神武常胜军回禀军情有什么出入,那就须不好看了。琨瑶,可能分说一二?这情分本官定然记在心中,将来必有回报。”
唐琛撇撇嘴,果然是问这个。不过他得了韩世忠吩咐,本来就是来泄露一二,来安河东路诸官之心的。现在吴敏虽然说要投靠,但是萧言到底如何决断还没过来。神武常胜军在吴敏和河东路诸官之间都得不偏不倚,谁也不必得罪深了,但是现在要保谁,却也不用。这到时候都要用好处一一来换的!
现在唐琛已经是坚定的神武常胜军门下走卒,吴敏这等大人物都低头。自己一个从八品小官儿还谈个屁的士大夫气节。
面上却还是诚惶诚恐:“下官如何当得运使这般客气?下官前来,也得韩将主知会,神武常胜军上下本为武臣,只有奉命讨贼的本份。臧否文臣,则是大逾本份。非武臣所能为之事。此次回禀枢密,只是军情,边地有万余辽人余孽军马及女真游骑一部入寇,州县陷落,三关被围。太原同时生乱。神武常胜军代州大营退保太原,同时奉命平定太原府城变乱,将来机宜,还请枢府指示,就是这么多,没有什么其他的。”
这份神武常胜军拜发的正式军情奏报,可谓含含糊糊到了极处。边地陷落,如何突破三关?见阵情形如何?代州大营为何要退保太原?奉命平太原府城之乱,又是奉谁的号令?
全都没有说清楚。
然则上面也不会计较这个。河东路这个事情如何闹起来的,三关守军不战,代州大营不战,太原乱生。中枢很快也会知道底细。再不至于这个时侯还要继续得罪神武常胜军的。将来萧言要通过神武常胜军拉谁打谁,也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此刻神武常胜军的立场,已经再分明不过,谁也不偏向。
孙敞皱眉听着,唐琛语中未尽之意,他一听也就再明白不过。唐琛此来,也不过就是为韩世忠传话,来安诸官之心。省得诸官以为他偏向吴敏,干脆来个鱼死网破。纵然扳不倒神武常胜军,到底也是麻烦。
神武常胜军还是在等汴梁他们背后站着之人做出决断!
这角力舞台,已经不是在河东路,而是在汴梁了。他们这些人在如此大局当中,实在无能为力得很。
看着周遭诸官还要七嘴八舌的想问唐琛什么,孙敞已经起身,做出送客姿势:“琨瑶现在参与军务,责任甚重。本官就不多做留难了,请代为致意韩将主。神武常胜军河东行事,地方官署佐吏,一定全力配合。变乱才定,诸事繁多,就不留琨瑶兄了,此间事了,再好好与琨瑶兄往还。”
唐琛任务完成,早不愿意在这里多耽搁。顿时起身行礼就告辞,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
诸官愕然,都看向孙敞:“运使,这是为何?再问得详尽些也好?通过这唐某人,未必联络不上那韩世忠?”
孙敞冷笑:“以为此间事还是我辈能做主么?就是吴敏,也是无能为力了。都能汴梁那里做出个决断来!汴梁局势之复杂,又岂是小小河东路比得上的?在本官意下,汴梁但要出事,便是大事!诸位,我辈静候便是,这个世道,宦途风浪险恶,能退下来,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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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抚使衙署当中,吴敏在自己书房当中,看着吕存中拟好的奏报,细细再过目一遍。半晌之后,疲倦闭目:“就如此罢,拜发出去。也不必寻门路了,通政司什么时侯送到东府,都随他,不必着急。”
吕存中坐在下首,有些讪讪的。本来吴敏眼看不妙,他都未曾朝吴敏面前凑了。突然看吴敏居然和神武常胜军甚或他们背后的萧言看起来真的有所联络往还。吕存中顿时又燃起一丝希望,老着脸皮又转回来。
吴敏也不为己甚,只是吩咐了一句让他赶紧草拟一份对朝廷的正式奏报,回禀河东路确实情形。
吕存中匆匆拟好,吴敏不过扫了一眼就认可了。这反倒让吕存中有些愕然,试探着问道:“安抚,是不是再与韩将主联络意下,让他联衔与安抚入奏?就是文武殊途,也要知道韩将主如何回禀与枢府,看是不是与安抚所言划一............再说学生此刻心尚未定,遣词用句不见得安稳,还请安抚再留意一下............”
吴敏摆摆手,疲倦的开口:“不必了,韩将主奏报去西府,本官奏报进东府,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事情。如何联衔?和韩世忠说得一样不一样,也没什么相干。反正现在本官的奏报,不过聊备一格,朝廷不会依着本官的奏报行事的。说得再花团锦簇,也是无用。文字什么是不是安详得当,更是末节了。存中文牍上面的本事,本官也信得过............”
吕存中应了一声,终究还是不甘心:“安抚,韩将主既然暂居衙署,可见善意。难道就不能............”
吴敏嘿了一声,摇头起身:“现在都看汴梁那位萧显谟了!是不是保本官下来,全是他的决断。我辈坐听而已............韩世忠虽然进衙署,也是怕河东路诸官呱噪,却不是真的和本官连成一气了,他还不是萧言摆在台前的?一切都要听他的才能行事!韩世忠谨慎,在这上面分寸把握得好,不必去自寻没趣了............”
吕存中点点头,看吴敏疲倦,只好起身告辞。临出去的时侯又回头迟疑问了一句:“那汴梁............”
吴敏哼了一声:“萧言想一手遮天,彻底站稳脚步,却还没那么容易。汴梁必然还有一场风雷,这场变动,只怕河东路之事,都要瞠乎其后!现在我辈已经无能为力,坐等就是............不过要是买谁能胜,本官倒是扑那萧言............”
吴敏这句话其实也是无可奈何,此刻他不赌萧言赢,还能赌谁?就是他自家发的奏报当中,除了为自家开脱之外,更是竭力为神武常胜军那些不听号令之事开脱。不过到时候当道诸公有多重视他的奏报,那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了。
吕存中去后,吴敏缓缓起身,走到院中,看着头顶苍灰色的天空。神色凝重。
“............河东路大局就是如此了,汴梁风雷,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这场风雷之后,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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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南薰门外,萧显谟别业当中。
此时已经是时过三更,又是冬日。汴梁城中虽然繁盛地带还是不夜,映照得天空都有些发亮。可在城外此间,已经漆黑一片,四下里安安静静,只听见从汴河方向而来掠过的寒风,呼呼作响。
萧言所在之地,既经理财货,自家又有不少秘密。把守得一向谨严。只有更棚当中,偶尔显露出一丝灯火,照亮了巡夜亲卫的身影。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分,一骑快马踏冰践雪之声,突然远远传来。惊动了在更棚旁边拴着的一条黑犬,汪汪的吠叫起来。
转瞬间十几支火把都亮起来,将来路照得通明。十几名长大汉子不知道刚才藏在哪里,都拿着铁尺迎了上去。饶是汴梁这等腹心之地,轻易动不得利器。披甲持弓什么的更是厉禁。然则看这十几名守夜汉子动作,哪怕就是凭着铁尺,等闲百余人也别想冲过此间,直入萧言所在的别业深处!
来骑转眼间就被火把照亮,马上汉子看来是识得人,压低声音焦躁的一声招呼:“是俺!”
巡夜之人的领队却回了一句:“关防?”
马上骑士抬手就扔过一块牌子,巡夜领队接过借着火光眼看一下,笑道:“不错。九哥,这一路辛苦?河东如何?”
马上骑士同样板着脸回了他一句:“这是你问得的?”
巡夜领队也不生气,笑着点头:“是俺问得差了............显谟今日就在别业之内。你将马交给马厩崔四处,他自然会照料。俺着人穿先通传显谟............事情了了,自然有热铺热汤等着你。一切不用烦心。”
马上骑士拱手抱拳:“二郎,多谢了。改日再见,俺再请酒!”
不要多长时间,已经有人直入萧言居所,悄悄将他唤醒。萧言今日却是独睡——谁都知道萧言这段时间都在忙大事,连小哑巴都不敢来打扰他。萧言本来就睡得不踏实,一有亲卫在床头轻轻召唤,顿时翻身就其。一点没有迷迷糊糊的样子,皱眉就问了一句:“何事?”
那亲卫低声道:“河东来人。”
萧言双手用力,狠狠的搓了两把脸,跳下榻来:“掌灯,传来人进来!叫人准备茶水饮子,今夜不睡了。厩房人都起来,说不定就要赶紧传信去多处地方............都快准备!”
亲卫顿时领命而去,转眼之间他的书房就已经燃起灯火。几名亲卫按剑站在书房门口值守。不相干的人,谁也别想靠近三十步以内。
萧言一边披衣,一边快步走到书房处。那河东来人满脸疲惫风霜之色,已然在书房门口等候着了。见萧言到来,忙不迭的行下大礼。也不多说什么,就将韩世忠亲笔写好的书信递上。
萧言点点头,温言抚慰两句,就命他下去休息。走入书房,才将书信拆开,凭窗细细而阅。
这个时侯今日不当值的张显也被惊动,扎束整齐而起。佩剑来到萧言书房外,几名亲卫看张显到来,不敢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张显也点点头,低声问了一句:“河东来人?”
几名亲卫都点头。
张显嗯了一声,并不靠近书房,交待一句:“这些时日关防加倍紧密一些,却不要给外人察觉出来了。河东往来的情形,更要遮掩干净。都仔细一些!”
还没有交待完,就听见书房当中重重一拍几案的声音。笔墨纸砚都被震动,各色声响连成一片。
张显一惊,快步就走到书房门口。却看见萧言已经推门而出。看到张显迎来,就吩咐一声:“请方中散至,张显你也候着,有要紧差事交待给你。”
张显答应下来,也不多问,转身就要走。萧言却叫住他,也不说话,望天默然一阵。才低声开口:“河东韩岳甄六臣还有郭蓉他们,做出来了............这河东风雷,马上就要传到汴梁了。”
萧言虽然强自按捺住自家激动的情绪,张显是在他身边跟老的了,如何又看不出萧言此刻,心中其实翻滚得跟一口沸腾的汤锅也似?
就是张显,也是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于发动了?河东那里,天大的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不要几日,汴梁这里,还不知道震动成什么模样!
萧言仿佛读出了张显心思,嘿嘿一笑:“比起来日汴梁雷霆,河东之事,也只有瞠乎其后。张显张显,你等着看就好了!”
张显躬身一礼,快步走开去行事了。萧言却再有些按不住胸中激动情绪,快步在院子里面走动,还将襟口扯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冬夜冰凉的空气。忠心耿耿的貂帽亲卫,警惕的按剑远远跟着。
终于要开始了么?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牵扯最广,动作最大,赌得最狠的一局?
其间凶险难测之处,有时候稍稍向不利处想去,萧言自家都忍不住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可越是这般,越有些情不自禁的兴奋。
有的时侯,萧言都自己怀疑,来到这个时代,凶险万死之事经历多了。自家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来着............
这汴梁号称数千年未有之繁华,号称中国历史上文明的顶峰。可身在其间,萧言呆得越久,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萧言毫不怀疑,大宋到了这个时侯,创造出了前人难以企及,就是后世也追思不已的精致文化。汴梁繁盛,在这个时代可以对着全世界炫耀。将大宋之外的地方,甩出何止十万八千里。
可是一种建立在何等脆弱基础上的繁荣和富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日里只是竞逐游玩,每日里只是歌舞升平。当道诸公,只是党同伐异,只是蝇营狗苟。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官家,却还在随意所欲的播弄破坏着这个帝国赖以运转的基础。
就在不远的将来,血海将铺天盖地而来。这座三千年文明史上,繁盛到了绝无仅有的城市,就要遭遇民族历史上最惨痛的破坏和羞辱!
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其间竭力挣扎么?
似乎的确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竭力挣扎,对抗着这个昏昏欲睡的帝国!
既然如此,老子就将你们从睡梦中惊醒,不管老子在未来必然会不同的史书上,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老子这么一个废柴白领小记者,被贼老天捉弄到跨越千年而来。那么老子就做出点什么来,让这贼老天也目瞪口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