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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西路安利军浚县东鸡鸣驿侧的大片荒地之中,篝火成片的闪耀。永宁军数百将士,正在围着篝火,苦挨着春日夜里的寒风。
,自从突然有军马自北破边而入的消息传来之后,这四五日中,可是将永宁军折腾得不浅。
本来永宁军南下行军路程,是真定出发,自磁州相州最后抵达卫州,本来准备在黎阳津上船逆流而至汴梁左近。现在船只无有,就只有用小船摆渡。到了黄河南岸,再东进而向汴梁。
虽然西京方面将黄河上大船拘刷而走,坑了永宁军一把。但是这陆路九百余里,沿途都有州郡市镇,道路也甚宽平,并不是太过辛苦的行程。虽然永宁军上下都没姚古熙河军那般热切争功之心,可就是这么散漫的走,一日两程六十里,十五日也足可到达汴梁左近,受中枢诸公调遣行事。
可从真定府传来有北面大军破边而入的消息,让永宁军上下彻底就开始忙乱起来。
北面破边而入,最大可能就是女真东路大军南下!现在西路军宗翰部正在云内之地与神武常胜军打得热火朝天。则东路军趁而南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之汴梁朝争,这是更大的事情!
王禀马扩,还分得清这轻重。汴梁朝争,没有了这路永宁军,还有西军所部为助。且如此消息传至汴梁,则萧言和朝中诸公是不是还要争斗下去都难说了。现在大宋腹地空虚已极,女真深入,甚可直抵汴梁城下,到时候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个时候,身为大宋军将,自然守土有责。就是宇文虚中,也没有说出一个不字来。
王禀一边遣急递赶赴汴梁传信,一边又分遣传骑赶赴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各处郡县,一边示警,一边召集各处驻泊禁军。虽然河北诸路驻泊禁军,已然稀烂得提都提不起来了。但是这个时候,多一分力量,亦强似一分!
王禀马扩宇文虚中心知肚明,若是女真东路大军破边而入,则以永宁军单弱的力量,以河北诸路几乎是不设防的现状。是怎生也挡不住击灭辽国的女真大军的。
那个时候,唯有死战而已。将女真鞑子死死拖在黄河以北。但愿朝廷能组织大军,沿着黄河布防,阻挡女真鞑子深入。那个时候,纵死无恨。
朝中诸公,这个时候还争斗个什么劲。如此时局,就算让萧言掌西府一时,练出兵马来,一路本来就布防河东,再有一路加上永宁军布防河北。背后再有西军为后殿,至少可以和女真鞑子一战。等将女真鞑子挡在大宋国境之外,那个时候再忙着拍黑砖拖后腿,这样都等不及么?
朝中权位,与汉家疆土沦于胡虏之手,生灵涂炭。到底哪个重要?至少萧言还用麾下最为重要的力量,在河东与女真鞑子死拼!
急递遣出之后,永宁军就掉头而北,准备回返真定,力争能扼住由真定南下的两条主要大道。一条便是自赵州自邢州磁州经相州到卫州黎阳津渡河。一条便是自真定府转而向东南方向,入河北东路冀州,再转回河北西路洺州,南下入河北东路大名府,转向西南直行回到河北西路安利军,还是自黎阳津过黄河。
真定府四通八达之地,宋时便为如此。西控太行通路入河东,南北通途更是孔要之地。遮护着南面大名府等河北名城要邑。所以伐辽大军,才将后勤中心设在此处,童贯宣帅行辕,也驻节在此。而在后世,真定府更是几条重要铁路干线交汇所在,是河北之地的核心枢纽。国共之战时候,华北战局形势逆转,不是在最后的平津战役,而是攻克石门。
只要永宁军能及时赶到,尚有在真定府拖住女真破边之军的可能!
女真鞑子总是从未踏足中原一步,地理不熟。当时南下得没有那般迅捷罢?
结果掉头才是一日,真定府传骑就已然又急递而来。大队破边军马,已然掠过了真定府,走东面那条道路南下去了!
这个时候再赶回真定,就是白费。永宁军就准备转而向离开官道,向东行进。或在冀州,或在洺州,甚而在大名府处侧击破边之军大队。
然后永宁军每有打算,就往往收到急递消息。这是真定府永宁军毕竟是野战军的底子,虽然力量薄弱,不敢邀击突然破边而入的大军。但是一部人马远远缀在后面还是敢的。就不住遣出传骑急递,将最新动向告知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永宁军。
这支破边军马,已然过冀州,过洺州,过大名府,直向卫州黎阳津方向!短短四五日之间,这支破边大军已然向南深入五百余里!就是永宁军没有来回乱扯这耽搁的时日,也赶不过这支飞速南下的军马!
且更有一个让永宁军上下惊掉下巴的消息,这支破边大军,打着的是神武常胜军旗号!经过诸州郡,秋毫无犯,且纯是骑军,规模遮天蔽日。只是言称奉燕王号令,入卫汴梁,准备编入燕王与河东女真决战的大军之中!
沿途郡县,惊疑不定。本来就没和这支大军作战的勇气。只能闭门自守,目送大军过境。地方官吏,也隐约明白,汴梁朝争,到了白热化的时节,燕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支军马入卫。这个时候,大家只是屏息以待雷霆也罢。
而王禀等人最终得到这确切消息,也只是默然以对。只是丢开步军,只领千余马军,拼命向黎阳津急赶。
萧言突然奇兵突出这么一手,永宁军顿时就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就在此次参与朝争之中废了。现今既然已经如此,就尽到最后责任也罢,看是不是能在黎阳津,拦住这支军马!
至少也要看看,这支萧言在北面,不声不响经营起来的军马,到底是何等模样!
此时此刻,王禀马扩等人,如果萧言在当面,还要问一句,萧言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饶是此刻王禀马扩他们带的全是轻骑,但是这几天来回扯动,在河北西路大地上东西乱撞。这个时候,也已经疲惫不堪。
永宁军是从环庆军败下来的破落户,家底全丢光了。不比西军和萧言那般财大气粗。就是骑军,也止胯下一马而已。不少还是民马杂凑。这般来回扯动,马又比人娇气。不仅步军跟不上,就是轻骑大队,也丢下了大半。现在随着王禀几人在硬撑的,就四五百骑而已。
今日总算是挣扎到了浚县之侧,而浚县早已城门紧闭,连馆驿中人都走避一空。这四五百骑只能在依着馆驿安顿下来。住不下的只有野地篝火苦挨。
如此局面,可知那支打着神武常胜军旗号的破边大军已然出现了浚县左近,只怕是由迟了一步。就算没迟,明日能早一步抵达黎阳津,眼下这四五百骑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军马就能一战否?
传骑急递送来军情,虽然模糊不确,可在他们口中,这打着神武常胜军旗号的破边南下军马,直有千骑卷平冈之势!
如此低沉的军心之下,自王禀以降,连再赶十来里路去叫开浚县城门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就是随身干粮,在这馆驿之侧苦熬。而放眼望去,夜空之中,浚县城墙上灯火闪动。却是紧张万分的城中官民,正上城墙值守。
篝火之侧,那些永宁军骑军士卒正就着热水,泡软了随身饼子,胡乱吃了几口。就七横八倒的歇息。底下军士,兵随将转,没什么好寻思的,辛苦至极,将披风裹在身上,就在篝火旁扯得呼声大作。
而领兵的各级军将,心思却重一些,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只是低低商议。因为怕在馆驿中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为将主听见了,都远远的在这临时营地边缘,连篝火也不敢升起。只映出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直娘贼,原来燕王在燕地早有经营,怪不得当日得一个燕字王号来着。这样奇兵突出,一下就将俺们永宁军扯得稀烂,进退失据。这手笔当真是............”
“............俺只是觉得奇怪,燕王在燕地这个打烂了的地方,怎生就经营起这么大一支军马?”
“............俺与你算算就是,燕地这个地方,虽然打得稀烂。但是大战之后残留的强兵劲卒,比比皆是。且宋辽两家丢下的军资,堆积如山。再加上又能产马,还怕上万军马拉不出来?就是粮食使费,这些时日往来燕地贩马贩皮毛北珠的商人还是少了?燕王少不得在汴梁也居中支应。还怕将养不起这支人马?俺们大宋的官儿,至了不得就是去了易州,再望北进,就没了这鸟胆子。亏得喊了百余年的收复燕云!当年燕王在檀州就盘踞了好些时日,自然留有根基,在那里收燕地劲卒,收辽东良马,谁能鸟知道?”
“............这次燕王燕地军马南下,以河北现今本事,自然只能据城自守。就算没打着燕王旗号,又有谁敢邀击了?过了黄河,没多远就是汴梁!却不知道汴梁诸公能不能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西军先到,还是燕王人马先至?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个结果了,也省得朝廷这般不死不活的苦熬!”
“............要是西军先至,控制朝廷中枢。哪里还顾得上河北?那是恨不得将大宋家当都搬到关西四路去。俺们永宁军要是还在河北,那就有得乐子了。依俺的意思,还不如燕王能胜,燕王麾下,都是聚拢各处人马而成,也没见燕王薄待哪处。而且燕王真能大权独掌,俺们武臣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且看罢,不论是燕王还是朝中诸公。早点决出一个结果也罢。心思总能转到国事上头了。最怕就是两家相持不下,打得稀烂,地方郡县四下离心。还哪有人管北地防务?燕王这支军马,说南下便南下了,处处争先,一路顺风顺水的直抵黄河岸边。要是不是燕王军马,而是势力更大的女真鞑子,那情形还能好到哪里去?但求朝中各方,睁眼看看这河北空虚情形也罢!”
“............说句实话,朝中诸公,俺觉着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在河东和鞑子打的可是燕王麾下军马!就是汴梁风云波动到这般地步,俺就不信燕王没觉察出险来,自俺们出师起,也没听说燕王从河东抽军马南下,反而遣师出援!要重整河北防务,只能是燕王掌权!”
“............就算是燕王掌权,也只怕来不及了。河东女真鞑子动了,河北当面女真鞑子就真忍得住?俺瞧着只等春过秋来。这当在燕地正面的女真大军就要动了。”
“既然如此,燕王为什么还把燕地的这支军马抽调出来?”
“............囚攮的,难道就让燕王等死不成?许是想抽调军马以快打快,早点底定局面。然后再还镇罢?”
“............也不知道这次燕王又能在汴梁弄出什么事体来,掏心窝子说放胆的话。俺看好燕王,实在不看好朝中那些大头巾。俺们也要早些思量自家去路了............”
军将们低低议论,自然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正高一句低一句的说得热闹。几个军将突然站起身来,面色惶恐的行礼下去。
一众人回头,就发现王禀马扩宇文虚中几人,就在身后。几人身边,连亲卫都没有。看来也是夜中烦闷,出来便走边叙谈几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些军将身后了。
所有军将,全都起身,行礼下去头都不敢抬。生怕将主情绪不好,听到了大家的胡言乱语,然后命令扯下,老大军棍打过来。
却没成想,一向面色严厉的王禀,却是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朝诸将抬手示意让他们自便。然后转身就和马扩宇文虚中去远了。
三人走得远了,一众军将还是不敢坐下,只是心虚的互相打量。
而在离开这些军将几十步开外之后,王禀才叹息一声:“永宁军这路,已然是废了。燕王奇军突起,实在是所料不及。叔通吾兄,西军那一路,又派得上用场么?”
宇文虚中沉吟一下,苦笑道:“燕王想必也有应对西军手段,只是学生料想不到而已。西军那一路,学生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王禀又追问一句:“那汴梁情势又将如何?”
宇文虚中已经反复推演了时局变化许久,王禀动问,就缓缓言及:“燕王在外或截断,或迟滞,总要让西军和永宁军不得轻易入都门。而要让自家抽调而来的军马赶在前面。此前中军轻出,就是示敌以弱的手段。想是让汴梁自家先乱起来,所有敌对燕王的势力,全在此间跳出来!混乱之中,燕王必有手段掌握大义名分。然后这抽调而来的燕地军马,甚或已经遣出的中军飞速回师平乱。震慑汴梁!只是用何手段掌握大义名分,学生还料想不到,燕王手段,往往天外飞来,若是学生能料以先机,岂能现下这般境遇?”
王禀默默思考一阵,摇头道:“却是让人头大,燕王也是殚精竭虑了。这位置,坐得又有何趣味?只望河北变故消息,尽速传到汴梁,让中枢诸公早有预备罢。”
宇文虚中苦笑一下,并未说话。萧言布局深远,落子辽阔,如何没有一时截断河北消息传往汴梁的手段?只是这些话,就不必说出来徒乱人意了。
王禀最后又叹息一声:“明日就能赶到黎阳津,但求还能派上点用场。不过不管情势如何,这场变乱早些结束了也罢!燕王也是一时豪杰之选,大宋怎么就容不得他呢?”
宇文虚中默然,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
王禀又转向一直沉默寡言的马扩:“子充,怎生一直不说话?”
马扩眼望远处,半晌之后才冷冷道:“不论如何,俺总要见上燕王一面,问问他到底想做些什么。问问他这般争权,是不是想将大宋葬送在女真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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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永宁军只得四五百轻骑兼程前行,赶往黎阳津做最后努力,军心已然动摇至极的时候。另一路被蔡京等人寄予厚望的西军所部,在永宁军浚县夜话两日前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蒲津渡。
入眼之处,黄河滔滔,波浪翻卷。然则蒲津大渡,往日舟船停泊樯橹接连,船帆蔽日。这个时候,整个渡上,却是空空荡荡!
不要说载运军马的黄河大船了,就是小船,也只得零零星星的几条!
熙河军大队,连同沿途加入的西军各路零散人马。拿出吃奶的气力赶过近三百里潼关道。已经人马疲惫,气力难兴。就指望能在此间上船,一路将养一路顺流直抵汴梁。
可是蔡京答应得好好的,让西京方面准备的船呢?
难道还让自家这些军马,再走几百里陆路,慢慢爬向汴梁么?就算赶到,急行百里蹶上将军,熙河军所部,这就要急行多少里了?这要蹶多少上将军?
姚古气得面色铁青,只是在空中狠狠的胡乱挥舞马鞭,怒声大骂:“这帮只会败事的大头巾!俺的船呢?俺的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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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津。自古以来,就是黄河南北交通孔道。黄河在此平缓流过,便于舟船往来。周遭平野开阔,便于大军屯驻运动。
千余年来,这里都是必争的兵家要隘。北岸曰黎阳津,南岸曰白马津。东汉末年,袁绍与曹操,就各统大军,在此对峙数年,最后打出了史家千年犹传唱不休的官渡之战。
千年之后,此间旧战场上,犹能发掘出残兵断镞,让千载以来的文人骚客,洗磨细认。
黎阳津西有一片低矮山丘,在此远望,黎阳津一片平野,尽在望中。据传袁绍就曾设帐在此,瞻看对岸曹军军势。
这个时候,数十名骑士,风尘仆仆,满面憔悴之色的,策马而上这片可以远望黎阳津的矮山。纵然已然疲惫零散到了这般地步,几名亲卫模样的骑士,还是捧着永宁军的旗号。
旗号之下,正是王禀他们。
天色未明,王禀他们就自浚县东面出发,一路疾行,飞速赶往黎阳津。后边军马是不是还跟得上,就已然全都不顾及了。
若是能赶在萧言从燕地南下的军马前面,则几十骑也足以驱使北岸舟船开往南岸,隔河据守。若是赶不及,难道这四五百骑就是齐上,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了?
当王禀他们出现在这矮山之上,远望渡口。就发现黄河上空空荡荡,但有舟船,都被集中到了南岸去。地方守吏,多少还知道做点事情,没蠢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正在王禀舒了一口气的时候,马扩就一指北面:“将主,你看罢。”
语声低沉,似有无限郁郁。
王禀极目远眺,就见烟尘在北大起。不多时候,就见赤红色的神武常胜军军旗招展而前!
丈二军旗当先,后面更有无数翻卷的各部旗号。人喊马嘶之声似乎从天边传来,转眼就充斥满了这片古战场上。
那是无数骑士!那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大军!
滚滚洪流,似乎无有穷尽也似,千骑卷平岗而来!
这些骑士,都是剽悍骁锐,是在北地的风刀霜剑中摧磨而出。全是燕地河北的汉家男儿!是这个大宋,除了关西那些与西夏吐蕃接壤,数十年来互相征战不休的关西大汉之外,整个汉家子民,最为能战的那一部分!
燕地汉民,沦亡辽人手中垂百余年。在没有萧言那个时空,辽国崩溃之际,大宋仍伐燕失败,只得请女真来克燕京,将燕地数州金帛子女,尽数许以女真人。终于断绝了最后一丝燕地汉民回归大宋的期望。纵然是有燕地分离中原百年的疏离,也有大宋自家将燕地子民视为牲畜头口,随意处断,只为换回几座空城。
而这些燕地汉家骁勇男儿,自郭药师降女真起,便转为女真爪牙。百余年来胡虏的不断摧磨之下,终有人忘却了祖宗,为胡虏东征西战,直到将整个文明沦为血海。实是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幕。后来灭亡南宋的张弘范,祖先便是燕地易州出身!
悠悠千载,此错为最!
而河北缘边健儿,伐燕之时招募为敢战士,为上位诸公胡乱使用,伤亡惨重。战后又随意遣散,任其流亡。就是这般,在女真灭宋之际,这些河北健儿也纷纷举旗而起,组成了空前活跃的河北义军,为这个待他们并不公平的大宋而战。知错能改,犹未晚矣,可大宋偏偏又扯在残破劫后东京聚拢这些义军的宗泽后腿,逼得宗泽三呼过河而亡。南宋朝廷毫不手软的大举遣散这些河北义军,逼得他们星散而去!除了少部分能加入大宋经制军马的幸运儿之外,其余河北热血男儿,只能长为女真胡虏治下。
百余年后,这些河北好汉子,就转为了女真的封建九公,就成为了女真后期军中的骨干。为百余年前灭亡奴役自家的异族而战。最后又成为蒙古治下的北人,去欺凌为第四等南人的同族子民!
两宋之交,数代君王,当道诸公,其罪之深,如何能赎?
可是现今,这些剽悍精锐的汉家战士,却聚拢在萧言的旗下!而今而后,再不会有人舍弃他们!
北地男儿,骑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之上,甲胄耀日闪亮,兵刃如丛林一般。铺满了视线之间。卷动烟尘,仿佛与天相连。纵然是骑军铺开的面积比步军要大得多,可这些骑军,只是当下出现在视线当中的,又何止数千?
而且大队骑军,从烟尘之中突出,在无数神武常胜军各部的旗号之下,滚滚向南涌来。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军马。
有旗号有建置的经制之军,一批接着一批。在王禀这般老于战阵的军将眼中,至少已经过了二三十个指挥,五六千骑之多。
这些都是装备精强,人马备铠。号令森严,可在阵前纵横决荡的强大骑军!
在这至少五六千经制骑军之后,还有源源不绝的人马涌来。也都是骑军,不过服色杂乱,装备不一。只是在大军两翼涌动。这却是不如经制军马一个指挥一个指挥的好计数了。只是看着他们呼啸涌动,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的出现在视线当中。比起那些经制骑军,只多不少,甚而远远过之!
不问可知,这支军马,就是萧言在檀州苦心集聚的实力。此次南下,何止万骑?
因为毕竟经营檀州左近时间不算甚长,而且将收拢军马转为经制之军还有个粮草上的限制。真正编练为神武常胜军燕地军的,也就是骑军二十八个指挥,正军五千七百余人。
可是依附这支正军的辅兵,同样也是大量骑士。精锐能战程度,不差似多少。只等整练一下,再补充一些辅军甲胄兵刃器械辎重,也是可以上阵的精锐!更不必说还有在燕地依附于檀州军马的地方汉民豪强,经过这一年余的修生养息,更有南面财货源源不绝的补充,收拢了一些辽人的零星家当,也能提供大量军马。虽然各处豪强出兵不算甚多,但是汇聚在一起,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也是经过了几年厮杀,见识过战阵的精锐!此次檀州军马大举南下,为燕王稳固权位,从龙豪强,何止百十?
对于麾下此次南下人马,暂时权领军马的余江,也没有一个确数,只能大略知道。至少有两万骑上下!而人人多是双马三马,如此阵势,从一开始就是铺天盖地而来!
如此大队骑军呼啸而南,不用说还打着神武常胜军的旗号了,西府所颁调兵堪合诰令,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以现在河北武备的单弱程度,各处郡县,除了闭门自守之外,哪里还稍稍能起阻抗之心?
此时此刻,天地间滚动的就是杀气,就充斥着如雷一般的马蹄之声,仿佛要一直响到世界末日一般。无数甲胄,在阳光就是一层层一片片跳动的光点,耀得人眼睛都张不开。到了最后,似乎在这支大军面前,滚滚黄河,都要倒流!
矮山之上,捧旗亲卫,已然手软得将旗帜垂下。几十名骑士,只觉得喉咙里面干得似有火烧一般。连胯下坐骑,都吓得两股战战。
西军出身的永宁军,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西军征战,动辄出动数万十万大军。可是如此强大的骑军集团滚滚行进之势,却是有宋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举目所见,尽是欢腾奔跃的辽东高骏战马,尽是马上虎狼一般的北地健儿!尽是一道道似乎无法阻挡的钢铁洪流!
辽人帝国燕地菁华崩溃之后,再不是女真人的助力,而成了萧言的根基!只恨没有萧言的时空,大宋却不拿出死力去争!
烟尘蔽日,到了最后,连天上日头,都失却了颜色。
王禀呆立马上,木然长叹:“燕王人杰矣............朝中诸公,盘算直是可笑。永宁军又派得上什么用场?就是西军兼程而进,又派得上什么用场?只盼燕王,不要在汴梁大开杀戒。中枢威权若失,则又是五代十国下场。难道华夏大地,又要开始内争厮杀了?那就是女真人得了便宜啊............”
宇文虚中向来淡定风度,这个时候也失却无遗,脸上肌肉抽搐,喉结不住滚动。听到王禀话语才稍稍回过一点神来,摇头苦笑:“燕王英雄,筹谋深远。自然有手段维系中枢威权,吾辈只张眼看着就是。此次之后,若能侥幸留得残身,就放浪江湖之远。为燕王善颂善祷罢!”
马扩就如一尊雕塑一般,立在马背上,久久的望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场面。
如此军阵,如此健儿,如此景象。但为男儿,焉能不热血沸腾?
只求燕王,在朝中少造一些杀孽也罢。多将一些元气,留待将来对女真的战场上!
三人在马上呆呆的看了良久,到了最后,又有一个疑问,不约而同的浮现在胸中。
这惊人强大的军马,将如何渡过黄河?如此大军急进南下,显然未带多少辎重。靠着随身干粮马料撑过了这几天。要是不得渡河,难道燕王想让这支大军在河北分兵抄掠不成?这是争中枢权位,还是祸乱地方?
这疑问话语,还未曾出口。就听见一名亲卫惊呼:“西面!”
所有人目光,顿时转向西面。就见滔滔大河之上,已然出现一支船队。同样以惊人的规模,蔽河而来!
船队骨干,是数百条黄河大船。周遭更有小舟无数。当先大船之上,正高高飘扬着神武常胜军的大旗!
方腾船队,已然而来,沿途夜行晓泊。趁夜隐秘闯过汴梁一带的黄河河道之后,每经渡口,就遣军马下船控制,封锁往来消息,并将所有船只拘刷一空。同时还遣轻骑遮断河北通往汴梁道路,擒拿河北向汴梁传信的急递。
这个时候,就组成了足可装运数万大军的船队,来接应南下檀州军马,再浮舟逆流西进。转而直抵汴梁!而西军那时犹在西京之西,咬牙继续陆上赶路。而永宁军,就被甩在了黄河以北!汴梁城中,还不知道萧言有这么一支大军,已然隐秘转回汴梁而来!
宇文虚中在心中废然长叹。
汴梁城中,已经在酝酿变乱,只等西军和永宁军到来就里应外合,将萧言势力彻底粉碎。可是这西军和永宁军却是永远等不到了,而这场变乱,萧言只怕就要主动引发了罢?
燕王原来一支中军心腹就能压制汴梁,朝中束手。当这支空前恐怖的力量抵达汴梁的时候,那大宋中枢,又是怎么一番震慑的景象?所有对手,在这样的力量前就如小丑跳梁一般!
断绝外援,引发内乱,然后在最后关头,以狮子搏兔之力压服汴梁!并要所有跳出来的对手,名正言顺的铲除!
这一局纵横来去,看来还是燕王要赢了。
满盘皆输,满盘皆输。所有摩拳擦掌,只等最后扑向燕王的诸般势力,只是燕王棋局上的棋子而已。
可笑朝中诸公,犹不自知。
不过也只有此等英杰,才能挽这数十年来,败坏无遗的颓风时局了吧?
想要掀动这百余年已然固结成一块,仿佛牢不可破的大宋统治体系。萧言只是为燕王,还远远不够。再经此一变之后,萧言才是真正通过了历史严酷的考验。终于能被世人认为,有份于这个天下!
无数舟船蔽日而来,而大队已经抵达河边饮马的骑士,也看见了这一切。船上河边,无数萧言麾下健儿,同声发出了巨大的欢呼。惊天彻地,无数战马也咴咴而鸣,一时间激起黄河上无数波澜激荡!
到得最后,这欢呼声就变成了两个字。
“燕王!燕王!燕王!燕王!”
黄河南岸白马渡上,那些被拘刷至南的小舟船工,还有守渡口的数十名衣衫不完,兵刃朽裂的军卒。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听着在黄河上涌动的巨大声浪。只觉得这条黄河,已经不足以阻隔这巨大空前的新力量了,对岸军马,哪里还需要舟船,只要纵马疾驰,就可以越过滔滔黄河!
方腾卓立船头,看着眼前一切。以他心性,这个时候也激荡不休,只想领此强军,一步就返回汴梁。追随燕王,荡涤这已然散发出腐臭气味的天下!
在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方腾游目四顾。远远就见北岸西面矮山之上,似乎有一点红色的宋军旗号。
相距太远,方腾实在看不清楚旗下是何等人物。不过想必也是当日伐燕战事中旧识罢。此间事了,当有重逢之日。
方腾遥遥举手,向着那边就是一礼。然后转身按剑下令:“靠岸,装船,回师汴梁!”
而今而后,当大军回转汴梁,从此追随着燕王,就是一段新的征途!
大船靠岸之际,当无数檀州军将士跳下坐骑,步入水中,欢腾跳跃之际。方腾也终于丢了一向把持得甚好的文臣闲雅之态。振臂大声欢呼。
“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