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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丘县令的府邸内人声鼎沸,乱成一团,各种颜色的冠缨将小厅填得严严实实。
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县丞县尉,三老和几个亭长外,大多是守着祖宗地不愿南迁的小地主,此外平素里颇有名声,但脾气古怪的侠客也被请了过来。
王易一众都穿着深色直裾,却围着牛皮革带,脚上的皮靴不似平常武人那般瓦亮,但也有军旅的作风。这伙人头上戴着的冠帽(宽檐帽)更是形制古怪,但配合这一身的装束又显得干练精悍。
王易没有管别人对他的打扮做何反应,他现在有些忍受不了这屋里乌烟瘴气的氛围。大多数人听到黄巾寇城表现出来的都是极度恐慌的情绪,有几个大族子弟看起来信心满满,似乎想挺身而出作个先锋,却被众人嘲笑奚落,只得满面通红地退下。
“王公,千万不能被吏民左右啊。”乐进看到王易面色时青时红,忍不住提醒。
王易点点头,领着一班人在僻静处坐下,看众人争吵。
“要我说,黄巾人少,咱们坚守不出,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缩头缩尾岂是大丈夫所为,依我之见,集平丘全县之力并起杀贼,必有奇效。这彭脱好歹统领过上万兵马,到时候要是斩得他的首级,说不准还能搏个功勋爵位。”
“就你这贩卖织锦的贱人,也想搏个功勋爵位,哼……”
“你……你有种再说一遍……”
“嘿,先把你沾满铜臭的脏手拿开!哼哼,足下既然大丈夫一个,那就干脆由足下做个先锋当表率吧。”
“你……”
厅堂内争吵的两方因为口角而扭打起来,草屦和木屐在人头间飞舞,惊起一连串的咒骂。
而显然,反战的那一方占据了人数方面的优势。厅里那些资历颇深的胥吏都不愿意出城迎战或据城而守。有人说:
“县城西南的平山地势险峻,如果我们迁到那里避难,就能躲过这一战了。”
“是啊,我们进了山,彭脱他进了城什么也得不到啊。”
“现在城外尘土飞扬,这彭脱恐怕有数千人啊,如果我们守不住让他们打进来,肯定要被他们屠光的。”
王易十多人站在窗前冷眼相待,乐进摇摇头,长叹一声。
就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县令卢一急急而至。卢一全身铠甲,身后还跟着一干军佐。
纷乱的声音不降反升。卢一身高八尺,面色冷峻,肤色古铜,浓眉之下双瞳直瞪。却见他朝前一步,身上的明光铠发出了钪钪的金响。
“都给我安静下来!”怒吼下卢一身后三员军士齐齐抽出雪亮的钢刀。
卢一大声道:“战事当前,尔等若再喧哗,休怪钢刀不认人!”言毕“咔嚓”一声脆响直出门外,原来卢一身侧桌案已被其锋利的刀刃砍作两截。
见众人呼吸急促,卢一很是满意地微笑起来。一张地图随即被悬挂到了正前,卢一伸手比划道:“我平丘各路人马合起来足有千余。而彭脱一众虽然勇悍,但是都是黄巾军的溃卒,士气已挫,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彭脱拿我们平丘城根本毫无办法,今夜还会有一支官军和一支义军前来相助,诸君根本不用担心。”
卢一此言一出众人神情稍霁,但只片刻功夫,外头就响起一个凄厉的惨叫,接着众人就看到一个军卒吓破了胆似地跌跌撞撞跑进来,倒头拜倒:
“大……大人,不好了,城……城外……”
卢一见这个军士骇得肝胆欲裂,见众人脸色也猛地煞白,猛地拍案而起,喝道:“来人啊,将这个扰乱军心的家伙给我拖出去斩了!”
王易在一旁将这幕看得真切,知道卢一这番作态反而会使吏民更加惊恐。
立即就有一些豪绅劝止卢一,让那个士兵将城外情况报来。
那士兵却还是说不利索,只说是城外出了大事。
卢一见厅内议论声又起,朗声道:“诸君稍安勿躁,待我去城头查个究竟。”
但众人都不愿意县令独往,拥在一块要和县令一起去看个究竟,大难临头,卢一哪里应付得了这样的局面,只得唯唯应从。
王易带着扈从抄近路来到城墙,却见士兵们都聚在城墙上,本应站岗的也玩忽职守,不见踪迹。王易暗叹一声,轻而易举地上了城楼,向外一眺,却是惊出了他半身冷汗。
只见城前两百步外,数百具汉军尸体叠成金字塔形。而塔间却是由数百个人头垒成的。
徐盛大汗淋漓,他惊道:“彭脱好生残忍,竟筑此观!”
王易摇了摇头:“关键不在于他的残忍,在于他的雷厉风行。不说能将这数百人剿灭,单是在城外无声无息地筑成此观,那也十分了得了。”
裴元绍道:“主公高估彭脱这厮了,彭脱其实并无什么本事,只是平丘城的兵丁都是脓包罢了。”
裴元绍话音一落,城楼中间那团簇拥的人群便发出震天的惊叫声,惨叫声,哀号声,哭声。不少乡绅已经哭得捶胸抢地,如丧考妣。便连那卢一也心惊胆寒,不能再作一言。
王易苦笑一声道:“文谦你所料不差啊,连这县令也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之辈。”
不多时有一支义军前来叩门请求进入。这支义军似乎也遭遇过袭击,扶携慢步的伤兵不在少数,不少头领甚至哭诉贼兵势大。城头吏民目睹他们前来,士气急坠直下。
“县令大人啊,这城还如何守得啊?”
“还是往平山避避吧。”
“是啊。”
弃城之声不绝于耳,卢一默不作声,看起来已经同意了七分。
卢一身边一员面色奇俊,稍蓄胡须的县官一直在他身边陈述利害得失,看起来是坚持据城而守的,但卢一黑着脸,似乎没能听进多少,最后甚至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讲了。这县官失望至极,从城头上走了下来。
他喟然叹道:“愚民不可与之议事啊!”
但他马上发现靠在民房墙上,叉手冷笑的王易一众人。这县官毕竟是见过王易的,他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匆匆地走过来,向王易深作一揖,道:“阁下必是海盐的王子云了。”
王易恭敬地回了一礼,道:“正是。看大人状貌,必定是为城上愚狡吏民万分忧虑。”
那县官见王易一语道破,连叹几口气,“我原本以为王子云勇武过人,必能力挽狂澜,万万想不到会出言嘲讽。”
王易见身边几人勃然变色,马上止住了可能的粗暴行径,他和颜笑道:“城中吏民本来就没有据守的决心,卢县令色厉内荏,不能成就大事,即使我是苏秦张仪再世,也断然说不动他们。”
“那该如何是好啊。”那县官一屁股坐倒在墙角。
王易徐徐道来:“彭脱所部本是黄巾溃兵,本在逃亡路上,但他们反欲夺城,为什么?是因为他们趁其骄狂而已。所谓骄兵必败,我们何不先遂了他愿,然后伺机进取?”
这话说得县官目中精光闪闪,他兴奋地站起来,一把拉住王易的手,道:“走,我带你去兵武库。”
“毛县丞,大家都在往城外退,为何你和这几位还在向城中去啊?”
一个士绅装束的年轻人远远叫住了毛姓县官。
王易诈称道:“我等要留下来守城,自然不会弃城而逃。”
“哦?我也正有此意。”那个年轻人拱了拱手,“在下梁仁,是这县中的缙绅。”
那县官发觉还未报上自家门路,便说道:“在下毛玠,字孝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