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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两侧的童子都站起来,仔细地看着王易制作耕戈的过程。
耕戈其实就是伏弩,又称窝弩。它形式上与弩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设计成了陷阱。放置时扣弦张弩,置于敌人必经之路上,然后堆草藏形,加以隐蔽。弩机的悬刀上拴一长线,这长线另一端系在一个短木桩上,长线横悬于路面之上。当敌人通过时脚触长线,牵动悬刀,则劲弩齐发,箭如雨下。
古代修建陵墓,必须“设伏弩、伏火、弓矢与沙。”伏弩虽然比较常见,但制作起来也很费神,没有聪明才智万万办不好。
耕戈威力巨大,且常有出奇不意之效,明代戚继光率沿海军民常用此法杀伤来袭倭寇。直到地雷出现,它才慢慢从战场上淡褪,但至今仍然是猎人狩猎的绝佳伴侣。
而王易这个耕戈非常复杂,他在山道上按地势差异左右分置两列耕戈,并用同一根线触发。而他又在绳线上设置绞盘和滑轮,一来可以承受大黄这种强弩的力量,二来可以造成射击延时,使得两列耕戈不会同时发弩,给敌人造成更大伤亡。
王易组装耕戈的整个过程清晰地展现在童子们的眼前,近些天来他教授童子们布置陷阱和潜藏夜行的技巧,童子们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知识,现在经王易这么一演示,对布置耕戈也有了个大致印象。
王易掸掉身上的灰尘站起来,面色平淡地说道:“好了,以后我会在课上和你们细讲弓阱,现在你们继续隐蔽。弩队按原计划部署。其他人,沙石预备。”
那些童子很快隐没在山林间。又有五十名童子腰系箭囊,手捧劲弩抄到前方对准道路,一前一后分开两组,形成交叉火力。
其余童子则把丈余长的利矛放在地上,然后又取出两只竹筒,将其中一只倾泄,倒出数十块棱角磨得极锋利的石子;而另一只竹筒则翻开盖子,里面全是磨得极细的砂粒。
少年其实很容易被培养出杀手气质,他们性格单纯,考虑的东西往往比较少,大事临头的时候固然会紧张,但不至于成年人那般烦躁。
王易的安排让大家都有种踏实的感觉。王易甚至让五十个童子在这条道路的引退之处准备了十多个巨大的石球,在彭脱后退的时候,这些童子可以居高临下把石球推下来。而且这些笨重的石球外面还裹覆了许多油性植物,届时燃烧起来,声势和威力都会十分骇人。
毛玠被王易密不透风的伏击网惊得大汗淋漓。他在城头上目睹那个血腥的尸观的时候还没有双腿颤抖,但在王易这里,他双股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
当然,他更惊讶于王易的智慧和他率领的团队。这里的人物的举止和装束都是那样怪异却富有效率,而这些特点和他们的年龄是极不相衬的。让毛玠胆寒的是王易居然在血战之前向他的童子们教授布置陷阱的技术,并且亲自示范,而那些童子竟然也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老师!
这种团队,这样的领袖,历史上恐怕只有墨翟率领的那群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的墨家先贤才能媲美了。
王易的形象,在毛玠面前不断地高大起来。
但其实王易还是万分紧张的。他安排好这里的一切后,将徐盛周仓等武人召集到一块,说:“现在还需要一个马术娴熟的人埋伏到城里,一旦彭脱溃退,或者城里发生了其他什么变故,都要及时回来汇报,以便这里的埋伏作出相应的调整。”
乐进挺身而出,似乎是当仁不让。
王易见乐进一脸冷酷,隐隐觉得不够把握,说道:“最好再有一人,可与文谦呼应。”
徐盛走了出来,他刚才是被乐进抢了先。
看到沉稳睿智的徐盛,王易就放下心来。他说:“你们二人一前一后出发,从山后的小路抄到城中去,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诺!”两人像大军之将,朗声应道。
王易将两支铁铩送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若敌人来,就横举铁铩。若敌人退,就高举铁铩。”
铁铩类似后世的十字枪,较普通矛槊更为醒目,是马战的利器。
“文向,你入城后,先与老彭打个招呼吧。”徐盛接过铁铩之时,王易突然这样吩咐道。
徐盛的脸色登时变幻了无数色彩。这时乐进也接过铁铩,他用它格住徐盛的铁铩,笑着对王易说:“还是我去吧。”
“文谦……”徐盛颇为不解。
乐进却开口吟出一首乐府:
“枯鱼过河泣,
何时悔复及!
作书与鲂鱮,
相教慎出入。”
这诗以鱼拟人,是曾遭遇祸患的人警告伙伴的寓言体诗。徐盛醍醐灌顶,他朝王易行了一礼,与乐进扬鞭离去。
空中高悬上弦月,平丘城却是万籁俱寂,静得恐怕。
彭猛在一个角落撒完一泡热尿,快感使他浑身一颤,抖得全身甲叶铮铮作响。他随手在裙甲的内衬上擦掉手上的污渍,悠悠走进县令府邸里。
一入内厅,二十几个汉军士卒便警觉地从四周出现,个个手里刀片雪亮。
“是我,彭猛。”彭猛伸伸手,二十多个雪亮光片隐没不见。
他们这些在大战中残存的郡国兵本来士气就不佳,根本没有大战的打算。当时王易要把他们安排在城里的时候,还让这些士兵兴奋了一阵。但他们想不到城中吏民胆小如鼠,竟然都撤了出去。要不是发现县令府邸内的那几箱珠宝,这些人恐怕也会逃出城外。
王易热情接待乐进让彭猛觉得受到了冷落,他当日煽动兵卒,抱怨了几句,萌生了自立门户的念头。那些郡国兵多有在乡里横行的恶霸游侠,这些月来被王易这么个未冠少年指挥来指挥去,早就心生不满,经彭猛吐露这个大胆念头后,一拍即合。
他们本想在此战中趁乱脱离王易,但无意中发现那几箱珠宝后,有了长远打算的他们打算隐蔽起来,待战后将财宝拖出城去,作为草创的资本。
“哎,黄巾兵怎么还不打将进来,好生苦闷啊。”
“瞧你这话说的,到时候他们杀进来,你可得把嘴巴给闭紧了。要是被黄巾军发现,大家就完了。”
彭猛很想看看与他分别两年的哥哥,但在当前的形势下,他深知自己不能抛弃同袍,而且他也无法立即翦除心中报效国家的念头。
当然孝悌是为人的根本,彭脱也不愿意和他的哥哥刀兵相向,所以他最终决定避而不见。虽然这是个痛苦的决定,但这也是最好的决定。
让彭猛忿忿不平的是老实人马渔,他竟然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脱离王易,还是跟在了王易的身边。至于徐盛,在他向王易倒头拜倒的时候,彭猛就已经和他彻底划清了界线。虽然他表面上依旧说着客套话,但心里掩饰不住对徐盛的鄙夷厌恶。
彭猛压根就没怎么把王易当回事,而且,因为周仓和裴元绍的问题,彭猛心里早与王易产生了隔阂。
王易自然也没有把无名之辈彭猛当回事。彭猛和那二十几名汉军留在城中,并非完全出自他们的主观原因,还有王易鼓捣的一些肉眼不可见的客观因素。
彭猛走到一边推开窗户,盯着月亮看着。忽然那明月中闪过几个黑影,彭脱定睛看时,只见是几只惊鸟。
彭猛吃了一惊,伸长脖子且欲看个究竟,马上感到脖颈处一片冰凉。
“别出声,不然就砍死你。”
传入彭猛耳中的却是熟悉的乡音。
而持刀的中年人也吃惊地睁圆了双眼:“阿猛,怎么是你?”
彭猛眼前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当年和他哥哥一起结伴出行的邻家哥哥李奕。这李奕当年和彭脱、燕方两人结成异姓兄弟,排行老三,人称李三,也因为其人做事圆滑,善于取巧,出身贫贱但体格强壮,人又送诨名“李狗”。
李奕松开了刀子,从侧门走了进来,让周围突然出现的黄巾兵都不要妄动。
彭猛和汉军士兵额上的汗水清晰可见。李奕好像全然不在意他们身上的制服,嘿嘿笑道:“既是自家人,还动什么刀子。阿猛,你大哥可是时常惦记着你啊。”
“我……我大哥他近来……还好?”
“好的很哪。今天破城以后,咱们兄弟就可以团圆啦。”
李奕拍着彭猛得肩膀,亲热万分,而彭猛手心发凉,背脊阴森,他的二十几个汉军士兵个个低垂头颅,大气不敢出一声。
“阿猛,兄弟还有要事要办,你和几位兄弟先在这里歇着,大事完毕后,兄弟再到你这里耍耍。”李奕猛捶了彭猛的胸膛,直捶出一个“哦”字。
门口突然传来了乐进的声音:
“彭兄弟,你们在里面怎么样?”
乐进显然措不及防。不过他还是机敏过人,在他一脚迈过门槛的时候,右手已将战刀抽出了一段,寒光粼粼,正好照在李奕的脸上。
李奕所部一百人便是混在应援义军的那支黄巾军,他们要和彭脱里应外合,所以在城里也作了埋伏,此时他们当中的一小支精兵正从埋伏地点出发,向梁仁两家部曲驻守的地点扑去,而另外两支小队伍则前往城头,意图控制城门。
李奕觉得情况不妙:一是撞见了彭猛,二是乐进莫名奇妙地走进来。
“行踪暴露了,让城头的兄弟打亮火把,大家杀出去。”
数支长矛斜里刺向乐进,乐进在地上翻滚几周才躲过刺击。此地空间狭小,而贼兵众多,乐进根本无法施展武艺,他只得纵身跳到屋檐上迅速躲开。
而黄巾军也不再追他。李奕所部的一百人中有五十人是强弩手,他们早就占据了有利地形。这边杀声一起,他们便应弦发弩,射得城中义军人仰马翻。
义军本来在城门及附近埋伏,后背的防御极为稀松,遭到一**的箭雨袭击,马上就死伤了许多。
而城外也响起厮杀声,洞开的城门本来是为了吸引贼兵进入,但此时形势急转,梁仁恨不得早间能将城门关拢。
彭脱的部众如潮水般掩杀进来,与李奕的部众前后夹击梁成两家的部曲。虽然梁成两家部曲人数众多,但被围困在狭窄的地域,进退两难,攻守之势皆失。而且这些人被后路贼兵袭杀,士气大挫。
冲进来的黄巾军长矛开道,中间架起橹盾,后排安置两列弓弩手。而义军士兵多持短兵器,在宽敞的道路上根本发挥不出巷战的优势,士兵们被长矛一排排刺倒。后面又有手持长槊的义军士兵想要赶过来支援,却被黄巾兵的弓弩手射杀射退。
李奕所部都是百里挑一的骁果之辈,他们手持短刃,如鹰燕般在民宅屋顶上敏捷地移动,跳到高处将义军弓手一个个砍翻。而当有一群义军士兵冲出来想要围杀这些黄巾精兵的时候,三四个一组的黄巾弩手就从街角冲出来,迎面便射。
瞬息万变的局势令王易的计划陷入崩坏的危险之中。站在民房茅草屋顶上的徐盛和乐进看着兵戈相交,鲜血四溅的战场,默然许久。俄而两人远远相觑一眼,他们觉得是自己力挽狂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