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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二年元月,王易一众仍然住着草棚茅房。
大家给王易造的那间宽敞的大木屋却空置着,王易不愿独自享乐,一定要和众人同患难。这让众人极是感动。
王易总是道:“我可是实实在在的海盐人,家乡的风土气候可适应着呢,倒是你们多是中原来的北方汉子,受不了湿冻,要住也得是你们先住。”
自然也没有仆越主之事发生。王易深深赞同马伏波所言“今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忍得一时困难,于己,可谓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于众,则可拉拢人心。汉末三国,曹操固然诡谲多端,然而雄主大略;刘备虽然才华不足,却能知人论世,海涵雅量千百年为人称道。此二主就已如此,不说其他林立的枭雄豪杰了。
不过长途奔波的严氏姐妹却不如大老爷们那样身体强壮,姐妹俩都受了寒,窝在被窝里,几乎下不了榻。
王易无法,只得让姐妹俩住进这间大木屋。这也是众人关注之事,大家都觉得这对姐妹担负着续接王易苗裔的大事,因此对姐妹住进大木屋是极力推成的。而姐妹俩的疯癫老爹,虽然多胡言乱语,但时间长了,大家也对这个严老头感到十分亲切,因此也把他送进大屋。
王易还特地让人给他们砌了大坑。
严蕤像小猫一样,把被子牢牢裹住自己。她现在总是羞于见人,或许是童子军的伙食愈发好起来的缘故,这丫头的身子也日见丰腴。
这却不如她的姐姐了。严葳如今将王易视为依托,早把心与他悬在了一起。见到王易那些心腹如徐盛乐进时,她还会富有礼节地打个招呼。
见王易一手提着一个泥盆,一手提着一支铁钳,那铁钳上还扣着几只柴草球。他一路走上来,严葳心里感动,连忙坐起身来。
“站着吧。”王易一面将粗笨的泥火盆在坑边放好,一面笑道:“你瞧我这样,活像一个烧炭工。”
严葳听得心头一暖,却想王易身为人主却还在做这些,不禁鼻翼翕动,眼梢也险些坠下几滴泪水来。
“这坑上暖和吧。”王易这么说,见严葳紧咬双唇,娇羞地点点头,又笑道:“江南湿气重,你被窝捂紧了,可就下不来了。”
“怎么就下不来了呢?”严葳天真无限地问。
王易摸了摸她的额头,“坑上这般暖和,地下这般寒冻,你也懒得下啊。”王易熟练地用铁钳翻着柴草球,让这些小东西在火盆里上下蹿动。
严葳见王易关怀如此,本想说几句俏皮话,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吞了进去。她直直看着王易,轻声道:“外面的弟兄们也都辛苦了,子云,多照顾照顾他们吧。”
王易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他们成天做活,生不了病。”
王易也不想自己和一帮辛苦征战四方的手下都只能住夯土板筑成墙的泥屋,草棚更是无法忍受了。
他想来个大跳跃,让大家都住上高大气派又宽敞,敝雨又遮风的砖房。
每天他按正常次序为童子们上好课,排好操,投入自己那间简陋的帐篷中工作时,除了将记录有严白虎、郑宝字样的“王编人物志”翻看几遍,温习一下《管子》,读一点《淮南子》,他还要画建设图,作长期规划。
每当工作入深夜时,他既为繁琐的无序工作感到头晕脑胀,但大多数时候他也饱含热情。毕竟那是一段极大的空白,作为一个现代人,能那样潇洒自如地描绘蓝图,往常是只能在做梦的时候想到的。
但他毕竟是个年轻的,还不知即使是后世那个生产力比较发达的时代,有些地区村里人家普遍住上砖房也不过是近三十年的事情。
但刘馥和董昭对王易的“空头支票”却满怀期待。他俩自王易写了两副楹联后,就成天围绕在楹联周围,琢磨着当中的奥妙。自小生活在诗经楚词和乐府吟咏中的刘馥和董昭,何曾窥探到五言绝句和七言律诗的奥秘?当然,那楹联不是五言绝句,亦不是七言律诗,但乃是千百年中国诗词文化浸yin出来的结晶。
不过刘馥和董昭还是发现了对联的对偶特色,所谓“造化赋形,支体必双”,对联最初的萌芽,其实也只是文人间为了争强斗智、矜巧炫博而进行的口头应对。离此时不久的西晋,就有陆云的“云间陆士龙”和荀隐的“日下荀鸣鹤”之对。
因此这二人后来喜欢上了口头对对子,到后来也模仿起王易写对联,终于影响了时风。当然,这却是后话。
西汉的楼阁建筑一般采用井干式,主要用大木实叠而成。而东汉的楼阁一般采用构架式,斗拱的使用逐渐普遍化和多样化。这时即使的贵宦人家的楼阁也不比后世的亭台廊坊精致,却透着线条粗放豪放的时风。至于一般人家,能住上版筑墙的草篷泥房已经不错了。乱世年代,老弱转徙于沟壑,已非稀奇之事。
借着这海盐县丘陵地区多矮山的地理条件,王易的工匠倚山而建,建成了许多窑身呈长条形倾斜的,像一条向下俯冲的长龙的“龙窑”。
要知此时北方的馒头窑正如雨后春笋纷纷出现,但倚山势而建的“龙窑”与之相比显然有几大优势。山上地势高,不易受到地下水的影响,可以保持干燥。其次,龙窑有一定的倾斜度,形成一定的高度差,产生自然抽力,建在山坡上显然可以因地制宜,省工省事。而此时因煤炭尚未流行,燃料主要取木柴,所以这种窑又可以就地取材。另外,这些窑建在山上,也避免占用山下的耕地。
真是经济实惠的窑啊!当然,龙窑可看作“升焰式圆窑”的倾斜拉伸版,也存在许多缺点。但王易一想到后世风靡一时的“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的青瓷就是在这种窑中诞生,就极度激动。
这种窑稍加改进,可以出好材质的砖,也可以出质量极佳的瓷器,简直就是一举两得。要知道在中国,由陶到瓷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时期,商周至东汉晚期乃是其过渡时期,可以说,此时大放光彩的乃是漆器和陶器,而非瓷器。
戴上童子军制式的宽檐帽,扛着一支童子军斗枪赛专用的黄榉重枪,枪尖挑着两只盛满醴酒的葫芦,王易一紧衣襟就往山上的窑去了。
在路上看到一车车的砖头往建设用地上运,王易欣喜异常。他还专门吩咐过乐进和一些领头的老工匠,让他们把墙砌起来后,外头要刷层白浆,但绝不能潦草应付,糊张纸了事。
对于一个小城镇来说,城镇风貌也是极重要的。当然,居民为了节省开支,平时往往不愿大力气修整门面,这点古今皆通。不过王易已经盘算好了,日后为了整治城镇的面皮,他宁愿公家出资来做这件事。
常桓随同在王易身边,帮助王易记录。而他亦有不错的算术功底,因此也可以解一些燃眉之急。他在王易身边,就相当于一个管家。王易在去山上龙窑的途中,正遇到了负责打井凿渠的徐盛。
“主公,有一事不妙啊。”徐盛开门见山的说。他几日来都穿着露出双臂的短裾,穿王易设计的露出双胫的大袴,看起来勤劳至极。
王易还当是穿井凿渠出了什么意外。要知道此时流行谶纬之学,封建迷信极其严重,若要挖掘出土什么怪异的东西,不是祥瑞就是妖象了,万一当中牵扯出什么,你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辩不清。
徐盛道:“我们不是挑西北面那块地种粮食么,正在那里凿渠。哪知我们这里地势高,我们这里一凿渠,下面放水就成了问题啊。”
王易皱了皱眉:“记得我们当初来的时候,那里还没人啊。你这样一说,是说下面有村子了?”
徐盛点点头:“确是如此啊,主公。他们乃是郡北面逃来的难民,扶老携幼,足有百余口。我们下去打听了一下,佯作威逼,他们又马上拿出一个月前刘县长颁给他们的文书。”
“这刘韶!”王易眉头一挑,“事态严不严重,不严重的话,给些钱吧,日后我再登门解决。”
放水这问题即使放到后世,也是村里之间的主要矛盾之一,何况是这看天吃饭的生产力不发达的汉末。上游的人如果成心捣鬼,下游的人吃不到水,种粮都要出问题。
“他们当中的青壮吵嚷着要打上门来,一定要主公给个说法。”徐盛道。
王易看这个在万军之中厮杀的彪形大汉,处理这等琐屑事却焦头烂额,也无怪他。他也知许多村里间的武装械斗就是因这种小事而起。
但略一思忖,王易还是道:“硬要打上门来,就是信不过我等了。开不开闸本是由我们说了算,那此事的控制权也应当在我们手中。文向,你先到那里与他们的族老商议,实在不行,再与文谦商量一下,叫最早的这支工匠队穿上犀皮甲,挂上环首刀,在他们那里排个队。”
见主公拿出武力恫吓的方式,徐盛还想不到平素宅心仁厚的王易会这么做。但一想起当年把左丰挫骨扬灰的暴戾,他也就释然了。
提到了种地的问题,王易思忖了片刻,对常桓道:“我们既要种粮,还要养猪。在册子上记上‘养猪’。”
徐盛见王易莫名其妙提到这个,奇道:“养猪与种粮又如何了?”
王易笑道:“刚才你提到水渠的事,让我想起种地。要知水自然是种地密切相关的,但肥粪何尝不是?养猪就是要解决此事。”
徐盛哦了一声,他觉得是有些道理。在他印象中,在他原来住着那地方,大家浇田用的都是人粪,一年到头还不够,还得挨家挨户去要,甚至到野外去捡野狗的粪。
处理了此事,王易也已走近那些窑山。远远地,几处透气处冒着烟。
后世考古学家曾在浙江发掘出过三国西晋时期的龙窑,王易盘算了一下,像他这样有组织有规模的,怕是领先了百八十年。
“就让越窑青瓷的风采在我这里展示吧……”王易满面笑容。有了优质的瓷器,不仅可以在国内的贸易中大行其道,还可以敲开国际贸易的大门。他远远望见前面几座矮山间的缆绳上,坐在吊篮里往两边传送工具、泥胚的有十多个,不禁感叹道:“想当初给他们系上安全绳采石时,还担惊受怕,现在玩这个却玩出精来了!”
常桓也在那里坐过一回吊篮,那也确实刺激。他微笑道:“主公设了此物,两峦来去如风,快捷多了。”
周仓和裴元绍正坐在吊篮上,裴元绍还专门给拉绳的小厮吩咐过,叫他们拉得慢一些。
“老裴,你有没有觉得,这吊篮走得慢了?”周仓两手攀在竹篮边缘,觉得没有速度感,还晃了晃。
裴元绍额角的青筋猛地一弹,他尖声骂道:“别乱动!你看你重的,就是要走得慢些,不然我们都得掉下去。”
周仓嘿嘿傻笑道:“这玩意皮实着呢。”他把头扭到外面去,做裴元绍断然不敢的动作。突然他看见了王易,喜叫起来:“主公来了,必是要看看窑的进度。”
裴元绍恐高,但他一直都是工匠队的头头之一,因此碍于面子,他总想表现自己一马当先,勇往无前的良好一面。听周仓这么一说,他像乌龟一样把脖子缓缓伸了出去。竹篮外流动的云气让他小腹发虚。
果然,他瞧见王易挑着枪,玩味地看着运动的吊篮。
这吊篮也有观察的效能。除了能俯瞰整个根据地的风貌,还可以看到北面的浓厚森林。
“哎,那里怎么有个人?”周仓身子猛地朝北边一动,那竹篮像个葫芦一样,按起了这瓢,弹起了那瓢。裴元绍骇得死死抓住吊篮边的木头把手,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里哪里来的人,你晃这么劲作啥啊。”裴元绍声音都骂不出来了。
周仓喃喃道:“我明明看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