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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提了坛子,“你找我?”她从饕餮身后走出来,与他并肩。
子翼神君挑了下眉,看看饕餮,又看看谈笑,眼角若隐若现流露出几分不甚和谐的滑稽之感,这让谈笑也不禁凝神,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谈笑看向饕餮,本想从饕餮的表情看出点什么,可只是一眼便忍不住睁大了眼,之后眉目舒展,有了几分了然。
初时认识饕餮,谈笑便知这只上古凶兽与项九渊源颇深。不然它好端端的逍遥自在不要,干吗要到下界去寻项九的魂?再加上忘生阵的影像早有暗示,所以谈笑很容易猜到个大概。
那时与“子翼”有关的事物尚未出现,谈笑便也没有往此处想。
后来与饕餮相处日久,她也知饕餮的记忆存在残缺,时时话到嘴边却忘了下句,事上心头却又模糊无踪。谈笑便也不再主动问它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
今日惯常喜欢兽形的饕餮突然变作了碧丹生,而面前那个明明陌生的子翼神君与当年的碧丹生颇为相似。
子翼烟波流动,“你就是项昭宁?”
谈笑回望他:“正是。”
子翼望着谈笑,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世间浮华纷杂,让谈笑有无所遁形之感。
他在看什么?谈笑心里想着。
丹餮双眼失明,但不妨碍他感应气息。子翼神君的气息他天生讨厌,这时见两方都无话可说,于是伸掌握住谈笑的手腕,打算带她离开。
子翼的目光稍稍变化,开口道:“陈酒美酿总不忍得浪费,既是开了封,不如同饮。”说完也不等饕餮与谈笑反应。长袖一挥,周围景致再变,谈笑只觉眼前一闪,竟是醉醒忘生中的白石桌。
谈笑看了眼石桌,心想合着我出去就是为了再回来一次的不成?
三人立于桌前谁也没动,不多时朽戈等人便出现在桌前。
“你……”邪予一见引起异动的竟是子翼神君,开口就准备大骂,可他不过起了个头,便见子翼神君又挥了挥袖,劲风卷过。他一个没站稳,被刮了出去。
“搞什么!招呼也不打一下就动手!”邪予跌了满脸的泥,狼狈地翻坐起来怒气冲冲地准备折回去找人算账。不过当风沙远去,他却只是惊愕地瞪大了眼半张着嘴,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
邪予本以为子翼神君不过针对他而已,没想到,这家伙一视同仁。眼前从地上站起身的除了朽戈、鬼婴和不动,竟还有人形的饕餮王。
众人的脸色都十分沉重。
多么恐怖的威力。即便他们丝毫感受不到这种威压,但那人一旦出手,他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子翼神君一如当年,今时今日甚至更加强悍,而与项九共命的他们却颓败腐朽到了这个地步。
曾经张狂天地间的人们心中升腾起强烈的危机感和落差感。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天地间最最卑贱的蝼蚁,轻轻松松就能被人踩死在地上。
天神难道真的是不容侵犯的吗?天庭难道真的是不容推翻的吗?这个天地的规则难道就真的不容人去改变?
如果当年项九逃过了天罚,今日一切会不会格外不同?
与四人的心绪杂乱不同。丹餮很平静地盘腿坐下,没什么想法,看姿态不过是等着罢了。
而子翼神君在出手清走闲杂人等之时便布下结界,外头风机沙狂也吹不进他们的世界。
谈笑至此知道,她别无选择。所以她将酒坛置于桌上。自己安安静静坐了下来,端直了背。淡淡道:“有酒无杯,怕是不妥。”
子翼神君微微挑眉,有些意外谈笑此刻的举动,不过他也只是一笑,大大方方坐下,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点,便出现两个白玉杯。
谈笑看屋前竹林摇曳,眼下有酒有杯,心想很好,若不是对面坐着子翼神君,她几乎要以为又入了那忘生幻阵了。
谈笑握了酒坛倒酒,特意看了看石桌中央磨得光滑的地方,确实没有什么字。
子翼以极有趣的表情看着谈笑为两人满上酒,笑道:“你这性子倒不像长生。长生喜闹不喜静,片刻也坐不住的。”
谈笑放下酒坛,“昭宁不过是昭宁。”
子翼又笑道:“长生的事大约你也听说了不少。你这身子暂且还是项昭宁,可这魂却说不准了。不然他们怎肯将你迎来这醉醒忘生,助你修行。”
“他们如何想是他们的事,脑袋也没有长在我的头上。”谈笑满不在乎,举杯似敬,却独自浅酌。
子翼举杯轻呷,又放下道:“这话倒有几分长生的味道。长生初次见我也并不惧怕,甚至颇有胆色竟戏言天庭不让人间修士进去是怕保不住里头脆弱的天神天仙们。”他笑着回忆,态度亲切得就好像谈笑与他是多年的朋友般。
谈笑又瞄了眼圆桌中央,心想这些事情朽戈他们可是从未提过,就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愿。
“长生天赋极高,可性子实在骄傲轻狂,若非如此,如今怕不是这等光景。”子翼神君似在叹息,可眼睛幽幽望着谈笑,又似在警告。
谈笑不语,实在不知如何应他这句话。
“模样倒也不是那么相似。长生最受不得低眉顺目,沉静的时候极少。”子翼神君细细看谈笑眉目面貌。
谈笑放下酒杯,“神君如此说,是想昭宁做那长生,还是想昭宁不做那长生?”说着眉尾一挑。
子翼神君见她一双桃花眼静若天庭瑶池,又清若西界长溪,与记忆中那双总藏不住贪婪、**、控制和毁灭的激狂双眼多么多么不同。
这双眼真真正正不像长生,它该再长一些,再邪魅一些,再激烈一些……
子翼神君微微出神,瞬而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握了酒坛给自己满上。
光阴荏苒,天罚已逾三千年,如今天界、上界、下界共同承认的洪荒历便是以那次天罚为。项九当年倒行逆施甚至威胁到天庭,自那以后,天庭对三界控制便日趋严密。子翼神君在回忆中缓缓行来,不知不觉杯中已空,坛中更再无酒。而对面谈笑安安静静坐着,半杯清酒微荡清光。
子翼神君想,长生怎么能与他做那样的约定,今日之项昭宁难道还会是昨日那个项长生?可她即便不是项长生,也是她的血脉。她竟这么做,竟抛弃地仙的骄傲,与一个凡人繁衍后代。
子翼神君敛眉低望,一瞬间压下心头百般思绪,再看谈笑,只觉得这还是个孩子,哪里可能是项长生?于是,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神君践约而来,可否告知是何约定?”谈笑问道。
子翼神君眉目微冷,淡淡疏离,虽面目还是如之前一样和善,但谈笑就是察觉得到其中的不同。
“这约定……不提也罢。”
“我以为天神都是极重信诺的人。”谈笑淡淡开口,注意到石桌中央仍然没有出现什么字迹。
子翼神君一愣,半晌没有说话,后来却问:“你可想如你项家先人一般修成地仙?”
谈笑道:“昭宁驽钝,不及先人万分之一,修仙一时只晓得自己要万分努力,可结果却不敢妄断。”地仙是多么多么遥远的字眼,谈笑还不曾想过那么远的事情。她想到自己最初的最初觉得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修到与师父一样的元婴真君,如果她和师父还有清微师兄一起都成了元婴真君,她就再满足不过了。
她现在想想,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想法还真是天真得很,而这之后的世事也果真变化无常得很。她幼时被人轻视欺负以为自己身无五行灵根不显完全没办法修仙,恐惧着今后会被师父和清微师兄赶出山门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身处上界,甚至修为反而在清微师兄之上,而她的身边也没有师父和清微师兄相伴。
子翼神君道:“你可是修习的九转归一?”
谈笑道:“家传之法,别无他选。”
子翼神君沉默良久,问道:“也并非别无他选,你若有心,本座便有法子帮你。”
谈笑微微诧异,没想到这位天神对她这么关心,还有这样的心思。这位天神与项九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谈笑修习九转到今日已经察觉出这功法的好处,哪里会想要改变,所以正想着拒绝之语。
子翼见她犹豫,脸色微微一沉,想了想,道:“当年长生也是习的九转归一,可那时长生已是地仙。我看你修为不过元婴,修习九转还在更早之前,怕是承受不住吧。”
谈笑坦然点头,“自有些不便。”
子翼道:“不如暂且缓缓,本座这里有些十分不错的功法,你若需要的话……”
谈笑将那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道:“如此说来,你与他们确实不同,他们都想着我有朝一日变成项九,你却恰恰相反。”
子翼偏头看向她身后的白石屋,心思恍惚了一下,道:“他们希望你走与项九一样的不归路,本座只是希望你平安,哪怕平凡。”
谈笑目光闪烁,道:“有句话,我想还是告诉神君比较好。”
“什么话?”
“大约是先人托梦,昭宁曾见项九坐在神君这个位置独酌,杯尽之时道:祝万寿有疆,子翼。昭宁不解其意,不知神君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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