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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饕餮相识对于项长生来说是个纯纯粹粹地地道道的偶然。
神庭既显,凶兽归隐。上古已经走到了洪荒,神兽都携着神器退避冥冥了,失了地盘和食物,又早不是神庭对手的凶兽们哪里会这么不识相地在这天地阳气蒸蒸日上的不利运命中继续把自己的性命魂灵也都丢了去?
所以按照常理,项长生是怎么也不可能跟这些藏得极其隐蔽,连天庭都未能发现鞭长莫及的凶兽遇到呢?
可是戏本说得好啊,人生就有那么几次巧合。命短的大约遇不上,像项长生这种熬成了长生的存在遭遇巧合的概率因为基数的无限增加也就跟着无限增大了。
成就这个巧合的两个基本条件在某个月圆之夜全部都实现了。
其一是某只闲来无聊偶然抽风寻机得瑟的凶兽饕餮离开了隐居地,悄悄潜入了天庭管理范围内的云下之界,还洋洋得意地嘲笑天庭无能,竟没有发现它。
其二是同样闲来无聊偶然抽风漫无目的的项家九妹正好游荡到了饕餮的面前,还目睹了它极为不雅的吃相。
当时项长生表面看只是一愣,可心中一惊少见多怪地开始从饕餮头上的尖角一直分析到屁股后面的尾毛,心想这是嘛种族?妖族里似乎没有生成这样大头羊身,腋下生目,腹中张嘴,虎齿人爪,贪吃又不挑食的种族吧?难道说——这是混血儿?杂交品种?
这是要多混,多杂,多少代才能混杂成这幅模样啊?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已经自认为博览天下见识不凡的谈笑为自己突然发现的小小缺陷而深深惭愧和浅浅郁闷了。
要按平时饕餮的脾气,没多的话好讲,目之所及皆吾之食,主动送上门来的尤其识趣善解兽意,味道自然也会十分的美味。所以它要做的不过是张开嘴吞咽就行了。
可是在那个月圆之夜。它抽风了。抽风的饕餮脑袋里不是进了水就一定是灌满了浆糊,一切常理如浮云,不同寻常方显个性。
于是巨大的兽形饕餮甩了甩尾巴,变作了居高临下地斜睨谈笑,难得开口道:“汝是何人,所思何事?”
项长生也一定是抽了的,因为若按照常理,此刻她就该十分有礼得体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并攀谈,若兴趣相投便朋友一场,若志趣难合便分道扬镳。简单得很。
偏偏此刻想得有些痴了项长生抛弃了一切常理,一时不察将心中之疑脱口诉出道:“你祖上几代?都是什么妖?”
这回换饕餮愣了。饕餮一愣,毕竟是有见识的凶兽。微微一想便知道了项长生的意思。它心中有些不敢置信,心想它明明是生于上古长在洪荒的最最尊贵的凶兽,这个该死的土包子怎么敢问这样失礼无知又气兽的问题?
奈何饕餮虽有族却不喜群居,独立生活能力一百分制得分一百,协作交流能力一百分制得分十分。这十分是项家九妹心善。给的出场分,见者有份,开口即得。
所以听闻项长生极其无礼惊世骇俗的问题,饕餮竟然有种石头堵住了喉咙,说不出来话的诡异感觉。
初见的落幕之境是饕餮怒目发呆,九妹飘然远去。几秒钟后的背景墙是森林绿洲变成了黄沙漠漠。
项长生很有求知欲地开始寻找一切可以找到的资料,询问一切可以提问的种族,就为了知道之前偶然遇上的饕餮祖上几代。种族为何,可是结果大出她所料。因为没什么祖上,也没什么混血杂交,这家伙血统纯正得不能再纯正,它有一个极坏的名字叫凶兽。它有一个极凶的名字叫饕餮,它是上古被神庭驱逐的邪恶力量。是洪荒所不能容纳的边缘神族。
是的,在上古,凶兽和神兽和神仙们一样都有一个高贵的种族名——神族。
盘古开了天地,昼夜有了白黑,善恶阴阳被分割为二,一半站在道义的制高点玩高雅,并把另一半强行简单粗暴地划进暗黑邪域,于是战争总是师出有名,“邪不胜正”的道理被一次又一次无情地证明着。
知道了饕餮身份的项长生惋惜第一次相遇的发挥失常,本以为此生都难有表达这种惋惜的机会了,没想到机会是个顽皮的孩子,最喜唱反调,少能顺人言。
项长生再次看见饕餮就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饕餮已经不是完全的兽形,而是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兽。
这造型深得项长生喜爱,觉得再也没有哪个物种像眼前这只饕餮这样时尚有型了。
于是项长生拱手一揖,落落大方道,“在下姓项,家中排行第九。不过家族修道人中,也只有我项九能站在这个地方。阁下若不弃,可叫我一声阿九。”那时项长生一身白衣笑得坦坦荡荡,眼中却闪烁着炙热的渴望,只盼着这只传说中的凶兽施展些本事。
人面兽皱眉,想了半天,道:“饕餮。”它的意思,项家阿九可以叫它饕餮。
项家阿九惊讶地问:“你没有名字吗?你明明可以说人话。”这个问题的灵感绝对来自云雪山巅的那个魔。
人面兽不快道:“我不是人。”人是食物,世间万物都是食物。不过眼前这个食物有点意思。
项家阿九扑哧笑了。
再之后他们见面多了,项长生始终如对常人一样对待饕餮,于是饕餮的心产生了变化。
这个变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时候加深,在什么时候消亡已不可查,后来项家阿九妄图逆天,利用凶兽饕餮珍贵的信任夺了它一双眼睛,害他元气大伤自离族群,这变化就叫人摸不着头脑寻不着踪迹地朝着更诡异的方向而去。
饕餮永远记得那时项家阿九的样子,它常常在回忆中求证,证明那时的项九得到了它的眼睛,却失去了她的真心。
项家阿九直言说:“我需要这个,我欠你的,今生若没办法还,只好等来世了。谁教你不是人呢,你甚至没有人的名字。”
而人面兽身的饕餮高傲地仰着头,冷冷道:“我不需要卑贱的名字。人只适合仰望我。”
饕餮心中怒恨难平,似诅咒又似预言帝说:“你所求的是今生来世都无法达成的痴心妄想。天有天道,地有地纲,我祝你人不为人,神不似神,子孙万代不得善终。”
可项家阿九冷酷地祝它万寿无疆,许它看她的子孙万代不得善终。
那时的仙界已有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如饕餮这样隐居不问世事的凶兽都能得到消息,而失了眼睛的饕餮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耐心去求证了。它终是恨声怒道:“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为他逆天破命,难道你就不怕降下天谴,你魂飞魄散,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可处于谣言风暴之中的主角项家阿九却只是在与饕餮打了一架之后狂傲地说:“他算什么东西,我要改变这整个世界的法则,谁也不能阻拦我!”
之后腥风血雨也好,正义邪恶也罢,事情被闹到何种程度饕餮已经不去关心。
失去了眼睛失去了王位也失去了族群庇佑的饕餮疲惫却清醒地活着,本该睚眦以报以雪前耻,可最终,却是这只从来自诩无情无心无欲无求,被赋予了信任又被背叛伤害了的饕餮,在当年的项家阿九后来的长生尊者再后来的邪仙项九将洪荒搅得喧嚣不止,却又极不负责任地丢下烂摊子走人之后,毅然将自己放逐到从未想过的境地。
鬼婴是鬼族,邪予是妖族,不动是魔族,而饕餮是上古凶兽。
一切仍然祥和,项家阿九也只寄情山水享受得之不易的长生之时,偶尔会感叹一下自己无言的命运,想想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过去,再想想漫长得不能再漫长的未来。她的生活常常是这样的:要么鬼婴追来,她避之不及;要么不动约架,于是山巅决战;要么饕餮又是偷溜,喝着项家阿九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好酒”,被她教育要轻舔浅酌,不能浪费,可它真心只想连酒坛子一起扔进肚子上的那张嘴里,可即便再不耐烦最后还是装成斯文儒雅的样子,违心地扭曲着脸夸一声“好酒”。
邪予却是很久以后才得以留在了项长生的身边。
项长生常常抚掌大笑饕餮暴殄天物,饕餮却只在心里默默把这个品相白白净净的生物从“食物”的名单里丢了出去。
那时年华如水,陈酒尚美,包括项长生本人都预料不到即将到来的“天劫”——如果,那也算是“天劫”,如果那也算是项长生要在神庭立足必须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
有些东西如裹着蜜糖的糕点,不但卖相好味道也好,可之于某些人是美食,之余另外一些人却是毒药。
有一位尊者说:项长生有一个不安分的灵魂。
项长生势单力薄,项长生野心勃勃,项长生妄自尊大,项长生不得好活。
多少人,多少妖魔鬼怪神仙兽灵多多少少都曾说过项长生如何如何,项九如何如何,邪仙如何如何,但那位尊者在她生前死后也只淡淡说过这么一句。
如果项长生是安分的,那便不是项长生,也不会是那个决绝离家仗剑天涯的项家九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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