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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胡师傅能继续吹嘘他的绝世手艺,谁知道,他将头一歪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就连安澜问他是不是传说中的墨家弟子,他也不理不睬,不置可否。
唉!真是个怪人。可我印象中也没有谁的性格这么古怪啊。我确信,我一定见过他,可是又是在哪儿呢?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钟,这一大圈的折腾后就不算早了。今天这儿活,不知道是胡师傅打算贪黑干,还是踩踩场子明天再动工?
终于开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所住的居民小区,小区的大门口写了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望江苑。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我有一个朋友就在这个望江苑的社区里面工作。据他说:这个社区,虽然名字起的波澜壮阔,好像里面盖的全是豪宅似的,其实知道内幕的人都清楚,这片社区是我们市建得最早的一批特困安置房。里面住的,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低保户,其中不乏精神残疾的病人。
车子开进了大门,小区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朝气,偶尔看到几个人也都年事已高。我们按照这个男人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登记的单元,四个人鱼贯往他家的门口走去。
胡师傅带着一个挺大的布口袋,脏兮兮的早已看不出原色。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估计装的就是那些木匠用的家什。我想帮他拿着,可是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抓起口袋背在单肩上大摇大摆地就往楼道里面走。登记上写的是一楼,只需要跨三级台阶,便能来到门口。
我想上去敲门,可手刚一挨到门上,门就自己开了。
“有人在家吗?”我试探着问,可是里面没有传来回答。我又问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便推门进了屋。一进到屋里,迎面就扑来一股骚气,十分的刺鼻。
胡师傅皱了皱眉头:“这里挺邪性啊。”他的感觉很准确,这间屋子如同段师傅所描述的一样,整间房中所有隔断墙都被拆除,虽然面积不大但给人阴森空旷的错觉。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几箱地板整齐的码放在屋子中间,地板盒子上印着我们工厂的商标。
安澜环视了一周,说:“哎呀哎呀,我真没白来,这个感觉好刺激啊!”
时斌一头雾水:“我除了闻到一股骚味儿,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呢?”
胡师傅走到了西边的那面墙前,用手摸了摸:“这墙上怎么踩的全是脚印呢?”
我们三个人听到胡师傅的疑惑也凑过去看,墙上的脚印密密麻麻,真的很像有人在墙上来回踱过步一样。脚印有深有潜,有新有旧,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都来自于同一双鞋。除了有这家的主人闲的无聊拿鞋往墙上使劲拍这种情况之外,也就是段师傅带回来的那个解释才勉强合理——这屋里有一个男人,真的能在墙上行走。
正在几个人对着面墙研究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好像吞过燃烧的木碳,令人听着像过电般的发指:“你们是来给我铺地板的吗?”不光声音难听,语调也怪异,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一点也不连惯。
我马上转过身,看到了一个脸色很难看的男人站在门口。看来这个家伙就是这屋里的主人了,我连忙迎上去面带微笑的说:“你好,我是某某地板的客户经理,带着师傅来为您服务了。刚才您的门没关,我们就直接进来了……”
男人翻着一双死鱼眼,打量了我又扫视了站在我身后的三个人:“怎么没有昨天来的那个姓段的?”
我解释道:“是这样的,段师傅觉得他干这个地板上墙活没有把握,所以我们特别安排了这位手艺更好的胡师傅来为您服务。”
男人又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这几个人中哪一个才是胡师傅。
胡师傅挺横:“就你要往墙上铺地板啊?”
那个男人阴沉地回答道:“对,就是你吗?你行吗?”
“要是老子不行就,就他妈没人行了。”胡师傅狂妄的答道。
我见他这种态度都要崩溃了,这怎么能行啊,这可完全不符合服务标准。我赶忙走上前去想打个圆场:“大哥,我们这位师傅的意思是就是……”
可是话都没说完就让胡师傅一伸胳膊把我拦到了他身后,又厉声向我喝道:“你给我滚一边儿去,这儿没你事儿!”
这还了得,胡师傅是要造反啊,我从来也没有遇见过敢跟客户和厂家的人如此叫板的木匠。不过男人对胡师傅的蛮横态度倒也不以为然:“你给我说说你想怎么往墙上铺?”
胡师傅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的不在乎:“那得分给什么人铺。别人怎么办我用不着跟你说,要给你干这活,我倒有三个办法:死铺,活铺和鬼铺。你说吧,你觉得咋地好?”
这一下连我都给说蒙了。虽说我做地板的时间不算长,可大小木匠我也见过不老少,从来也没听过谁还能弄出个死铺活铺和鬼铺的门道啊?但碍于在客户面前,我也没办当场细问。
那个男人听后半天没说话,瞪着一双死鱼眼直勾勾的看着胡师傅。终于,他缓缓地问:“怎么讲?”
胡师傅掏出了一根烟点上,慢悠悠的说:“死铺,就是我把你这些地板打上暗扣,再在墙面里埋上回勾。回勾搭在暗扣里都是倒戗刺,地板上墙就揭不下来。这个办法结实但是伤墙,我估计你肯定不能答应。”他吧嗒吧嗒地吸着烟,也没管那个男人听懂没听懂就自顾自的说起第二种方法来:“按理说,像你们这些东西应该用活铺,用鱼线把地板给串起来,然后再拉到墙壁上,你们出来进去的也方便。但我还真怕没铺稳当,地板掉下来把你们这群东西给砸死。”
胡师傅简直越来越不客气,而那个男人既没有反驳的意思也没表示出不高兴的感觉,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胡师傅。
“那你就得试试鬼铺……”说到这,胡师傅嘿嘿的笑了,不再说话。
男人见胡师傅话到嘴边留了半截,不能再无动于衷,冷冷的问道:“你说的鬼铺,是怎么个铺法?”
胡师傅哈哈大笑:“太简单了。我先把你弄死,再糊个纸房子给你烧了。房子里边儿想怎么铺咱就怎么画?这就是鬼铺。”
这话说得可是越来越过分了,我再也无法忍受:“我说胡师傅,你怎么能跟客户这样说话呢?你要是再这样冒犯客户的话,咱们宁可赔定金也不能再用你了!”
也不知道胡师傅听没听清我的威胁,他站在屋中央不接话茬也不动弹,只是与那个男人盯盯的对视着。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压迫而诡异,站在我旁边的时斌和安澜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男人想了好久,才幽幽地说:“那好,你给我活铺,但我有个要求。”
胡师傅挺诧异:“哟呵?你还有要求?说说吧,我听听。”
男人说:“给我活铺可以,但是你必须得给我往痞了铺。”
往“痞”了铺?是什么意思?我一脑袋大问号。唯一的一种理解就是,东北话中的“劈”发“痞”的音,除了字的本意以外,还有一个引申意就是出了岔头。比如说,今天这件事劈叉了。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顾客,还要木匠往丢艺铺?
听男人说完这个要求,只见胡师傅的表情开始发生了改变。他的目光不再懒散,而是突然变得犀利异常。
那个男人继续问:“怎么样?有问题吗?”
胡师傅憋了半天突然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我给你铺痞了,你还敢住吗?”
男人说:“住不住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胡师傅一阵冷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可是男人对着胡师傅渗人的笑声却无动于衷。胡师傅笑了好大一阵子,才渐渐收起了笑容,那个男人终于在胡师傅停下的同时,才缓缓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你笑什么?你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结果他话音未落,胡师傅再一次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振聋发聩,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十分洪亮。突然胡师傅咳嗽了几声,好像有点笑岔气了。他清清嗓子继续咳嗽,突然一口浓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中吐出,向那个男人的脸上狠狠地喷去,浓痰不偏不倚砸到了男人的面门上。
我一看这还了得。就凭这口痰要是被他投诉了,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便顾不上说话忙拿出纸巾跨出一步,来到男人跟前想给他擦一擦脸上的痰,然后再对他解释一下。无论如何,胡师傅我是说死也不再用他干活了!
可我纸巾还没有抽出来,道歉的话还憋在嗓子眼儿,这个男人发出了吱呜一声怪嚎,好像金属划在玻璃上的声音,径直就向我扑了过来。他张开嘴一口就咬在我的脖子上。突如其来的袭击,简直让我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便已经受制于人无法动弹,眼前一黑就看不见东西了。
一般来说,叙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应该加点儿心理描写。但当时的情况是,我心里的确什么都没想,也可以说来不及想,大脑只剩一片空白。估计等我想出什么的时候,我这条小命也快该交代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手忙脚乱瞎扑腾的功夫,我觉得咬住脖子的牙齿有些泄劲儿了。我下意识的用手往前一推,却什么也没有推着,然后那个男人的嘴就彻底的离开了我的脖子。我狼狈的往后连退了几步坐在地上,慌张的捂住脖子,觉得潮潮粘粘的肯定是出血了,但是不确定伤势如何。等我眼睛能看见东西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一个不敢想象的画面:救我的那个人既不是胡师傅也不是时斌,居然是安澜!不知道她刚才用什么招式把那个男人打退了。只见她现在应该是发出了第二招:一个神龙甩尾转身后摆腿,稳稳的踢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真是又高又狠又快又准。
我晕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人不露相。
还不容我多想,胡师傅就像猎豹一样冲了上去,手里不知道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只有寸许长,狠狠地向那个男人的大腿上插去。他把手收回来我才看见,男人的左侧大腿根上扎进去半截根乌突铮亮的木钉子。
那个男人嗷的一声怪叫,我确信绝对超出了人类所应该拥有的音域。直震得我松开了按在脖子上的双手而改为捂住耳朵。
男人怪叫之后就抱着大腿在地上翻滚了,叫声从凄厉的尖嚎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吱呜,吱呜……”
这时疼痛感才从我的脖子上袭来,令我的思维逐渐恢复了正常。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安澜将腿收回来之后摆出了一个练家子的架势,严阵以待。可我明明能感觉出来,她通红的脸上透露着十分焦躁的神情,胸脯随着粗重急促的呼吸一上一下剧烈起伏。更重要的是她的双腿,其实一直都在打着颤——原来这个女侠也在紧张啊?
再看看站在我身后的时斌,咧着一张大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瞪着的眼睛也不清楚在看什么,更不知道过来询问一下我的伤势,想必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瞬间吓傻了。
惟独胡师傅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冷笑,他又掏出了一根钉子,在手里掂量着。胡师傅踱到了这个男人的身前蹲下,一手揪住了男人的脖领子,另一只手把钉子举起来,钉子尖顶在男人的人中上,做出了准备扎下去的动作。
“你说你有没有命住?”胡师傅学着男人说话的口气一字一顿的威胁道。
男人没回答,呼吸也很平常。他死死地盯着胡师傅手中的钉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呼啸。
“说吧。饶你命是肯定不成了。你要是老老实实说,我保证不让你多遭罪。你是从哪来的?都想干点啥?”这胡师傅莫不是想要杀人?
男人把目光从钉子上转移到胡师傅的脸上与他对视,却只持续了一秒钟又马上盯回钉子看。我能感觉到他开始似乎害怕了,五官越来越惊恐的扭曲着。
胡师傅嘿嘿一笑,在这个诡异的屋子里就像个煞神:“咋地了,还想让我问你第二遍吗?那你就得多遭点罪了。”
男人张嘴说话了,说话的声音不再像刚才一样低沉沙哑,而是换了一副像女人捏起嗓子的动静:“我家住在窟窿山,窟窿山上有黄仙。黄仙娶亲迎黄母,只在此地红线牵。”
胡师傅得意地一笑:”呵呵!我当是什么怪物呢?原来是黄鼠狼子成了精娶媳妇啊?你说吧!你真身在哪儿呢?”
那个男人还是那样细声细气的哀求:“生来只过三个春,不曾作祸不害人。但救叔叔把命饶,黄儿不敢现真身。”
胡师傅大大咧咧地说:“你都上了人身了,还说自己没害过人?饶你肯定是不行。你那还有一大家子黄子黄孙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要是放你走了,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以后谁也好不了。”说完这句话,他回头喊那个一直都没敢出声的时斌:“那小子!那小子说你呢!”
喊了好几声,时斌才像恍然大悟般地回过神:“啊啊?我吗?是叫我吗?”
胡师傅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凶巴巴地说:“废话!就剩你一个能动弹的老爷们儿了。我背包的里的什么锤子斧头你随便拿一件,去这周围转一圈,不出五十米肯定能找着一只黄鼠狼子。它现在动不了,你找了就给它砸死。”
时斌已经麻爪了,窝窝囊囊的哭丧个脸说:“胡……胡师傅,我不敢哪!”
胡师傅狠狠的骂了一句:“废物点心!白长了你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他只好转头又看向安澜,安澜还保持着一个武林高手样子的姿势,一步没动的站在那两脚打哆嗦呢。胡师傅有点无可奈何,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丫头,要不你去……”
话还没说完安澜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呀一声哭了出来:“妈呀,吓死我了。”甭说胡师傅,这回连我都无奈了。
“不就是个黄鼠狼子上人身嘛!有啥可怕的!”胡师傅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了一句,只好又转身看我。我捂着脖子不知所措也看着他,估计他也猜出来了,我的胆子不比时斌和安澜大。而且我现在这个德性只剩半条命了,给我个枪我也没劲开。于是,便不再要求我出去拿个榔头斧子之类的东西弄死那个黄鼠狼子了。最后,他只能勉强命令我一句:“今天必须除掉这个祸害,你想想办法。”
我想了一下,从兜里掏出电话,打给了那个我在望江苑社区工作的朋友。电话刚接通,我就大喊:“程小波!程小波!我是陈光!”
程小波接起电话很不满意,说:“你喊什么喊?我知道你是陈光!什么事啊?”
我着急的问:“你下班了没有啊?”
他一听乐了:“呵呵,我刚出门。你有啥事儿啊?想请我喝酒咋地?”
我哪有工夫跟他废话啊:“你赶紧给我回来!我在你们社区某楼某栋某号呢。”
可他废话的工夫似乎还真不少:“你怎么急头白脸的。你上那去干啥啊。你说的这家我知道,住了一个精神残二级。你认识他呀?”
我可真急眼了:“**少废话了,叫你过来就赶紧过来吧!”
他顿了一下,好像反应过什么味来:“是不是他托你跟我说他消低保的事呀?我可告诉你啊,给他消保没毛病。他情况特殊,已经不附合标准了啊。”
我还跟他说不清楚了,耐心也消耗殆尽,我大喊道:“程小波!**再磨几,我就死啦!我死也不让你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