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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蒋方震如今在浙江的地位尴尬之极,在失去王学谦信任的同时,只能躲在军校里教书育人,说句不好听的,就他的臭脾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让人诧异的是,时来运转,他再一次有被王学谦的起复的可能。
和卢永祥的会面,为什么不带温应星?也不带本土派的张载阳,而是带了仕途晦暗的蒋方震就是很重要的信号。
可这位从杭州坐火车一路到嘉善之后,总是一副耷拉着脸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像是有人逼着他做不愿意的事似的。这让在外人眼里是王学谦铁杆‘狗腿子’的陈布雷很气愤,王督这是提拔你小子,还摆出一副臭脸出来,给谁看啊!
找了个机会,陈布雷决定提醒一下蒋方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欠你的,要说真的有人欠你,也是你父母。别总是摆出一副臭脸,显得与众不同的样子。最好还要管住那张破嘴,逮住同僚的缺点不放;还有眼神,别看人总是像是看村口二傻子的那种带有怜悯和无视的样子……
好吧,蒋方震这个人就好像是刺猬,全身的缺点加起来,就像是刺猬背上的刺,数也数不清。
陈布雷显然没有意识到,他在蒋方震眼中被忽视的程度,像是一个朋友一样,端着一个托盘,一壶茶,几个晶莹剔透的白瓷杯,走向坐在院子里石凳上面似发呆的蒋方震,随后坐在了对方的面前,娴熟地倒茶,后者好奇的抬眼看了一眼对方。
江南的园林都有种差不多的色调和格局,花厅前的花园在春风的滋润下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不由让人心旷神怡。
时至今日,陈布雷再也不会对蒋方震用那种仰慕的眼光去看人,他就像是一个朋友,好吧,姑且当作是朋友总行了吧!
“蒋将军,你有心事?”
要是换一个浙江官场的高官,见到陈布雷如此和颜悦色的对自己关心地问话,必然心存感激。这可是大老板身边的大管家,这样的人能够关心自己,说明是大老板关心,大老板关心……那么还愁不被重用吗?
可蒋方震倒好,冷冷的一笑:“没有。”
陈布雷的眉头微微一跳,心说:这家伙把要说的话都给堵死了,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可他并没有放弃,反而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了蒋方震,惠风和畅,天气凉爽之时,能够喝上一口热茶自然是一种幸福。蒋方震没有拒绝:“谢谢!”
“好茶,这是今年的新茶吧!”
陈布雷心说这家伙的简朴不会是装出来的吧,就喝了一口茶,就认定是新茶?不是说蒋方震平日都是粗茶淡饭的过日子,从来舍不得卖价格昂贵的明前的上等好茶吗?“蒋将军是个懂茶人,一品就知道是明前的龙井,这些茶都是当年的十八颗贡茶茶树上新采下来的,刚做好就送来了。”
陈布雷倒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他觉得招待客人,招待尊贵的客人,应该用最好的。当然蒋方震在浙江还是非常有人气的,在主人没有恼羞成怒,想要用擀面杖将客人打出去之间,他一半都能混上一个贵客的身份。
蒋方震不明所以地开始说道:“说是好茶,蒋某人自认为比家里喝的茶要好很多,入口清爽,回味甘甜,确实是好茶。至于是否是明前蒋某不清楚,只不过茶汤中有用淡淡的火气,显然是炒好不久的新茶……”
说完,不看陈布雷,继续做神游天外之状。
陈布雷这个气啊!就像是拿着一个肉包子给野狗吃了,然后很悲催地被野狗咬了一口。蒋方震就是如此,感谢陈布雷的招待,然后很不给面子地告诉陈布雷,新茶刚烘焙好的都有烟火气,要陈放一段时间才能去除。就差当面对陈布雷说,不懂茶,不要糟蹋好东西。
陈布雷被呛的脸色通红,眼神不耐烦地看着蒋方震,他虽然是个老实人,当然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可在浙江政府之内,他确实是那种谁也不得罪的老实人。可老实人也会发火,更何况他还带着好心而来?“蒋将军,你也不用一直摆出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出来,你这样让王督如何才能相信你,让同僚如何能够相信你?虽说陈仪事件,是其咎由自取和你无关。可是后来陈仪事败后你却力保陈仪,难道你就不知道一旦陈仪的阴谋成功,整个浙江会死多少人吗?”
“陈仪的事我不怨任何人……”蒋方震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蒋某能够在军校躲避风暴,内心也是感激王督厚爱的。而且陈仪勾结外人预谋颠覆政府,就算是法办也是理所应当的。蒋某之所以求情,是因为陈仪是蒋某邀请来的,他出了任何问题,首要责任都在蒋某这里,是将某人识人不明。力保,只是存了朋友之谊,在乎私交,而并非是别有用心,这一点王督应该知道,不然也不会让蒋某在军校继续担任校长。”
“你都知道?”陈布雷惊呆了,蒋方震心里头明镜似的,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可问题是,既然知道是王学谦对他的保护,为什么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跳出来怒斥同僚的小过错,弄得关系紧张之极?
“都知道,王督的爱护之心让蒋某感激。不过不代表蒋某在见到看不惯的时候不说话,装哑巴,这是两回事。”蒋方震连看陈布雷的心思都没有,在他看来,气节这种东西并不和自己所处的险恶环境相关,反而和人的品质有关。
不知不觉之中,陈布雷的人品再一次被蒋方震给损了一把。
陈布雷并没有去纠缠不清,反而对蒋方震这个人充满了好奇,这家伙简直就像是石头里长出来似的,和谁都不一样啊!“那么你对王督带着你和卢永祥会面为何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至少你知道王督从来没有怪过你?”
蒋方震突然正色了一把陈布雷,在他看来,眼前的陈布雷好奇心重的像是一只猫。这关乎于整个民国的战局,往大了说,南北之间的矛盾,至少四股势力之间的博弈,一步错,将导致无法挽回的损失,能不慎重吗?加上他从骨子里不认为王学谦懂军事,可让他觉得纳闷的是,眼下的浙军兵强马壮,武器在民国绝对是投一份的,就算是和日本的常设军队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
唯一的差距就是兵员的素养,日本训练士兵周期为世界之最,仅仅射击训练就长达九个月到一年,加上半年的拼刺训练,还有战术训练,日本士兵的小规模配合在世界范围内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当然这都是时间堆砌起来的。
可也有优势,蒋方震在日本学习军事多年,陆士和陆大都会有在日本常设军队中实习的时间规定,一般都是半年左右。他在日本前后六年,其中一年时间就是在日本军队中度过的,对日本陆军可谓熟悉之极。正因为熟悉他才明白日本军队一个致命的弱点,士兵很强,这源于日本的陆军士兵的训练时间几乎是其他国家的数倍。但军官作战思路僵硬,几乎所有的训练和演习都是照着操典宣读而已,而浙军之中却没有这种问题。
此消彼长之下,浙军的强大已经能横扫数量相等的任何民国军队。
这也是让他很不解的,王学谦根本就是一个军事盲,他怎么拉起这支精锐部队来的?
作为主战派的蒋方震,自然明白王学谦带他来和卢永祥见面的用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学谦也不愿意看到张作霖入关,同时也不愿意看到日本在山东拥有特权。
因为这会对民国很不利,甚至会滋长日本对华的野心。
这一点蒋方震是认同的,那么他跟着王学谦见卢永祥的真正目的就是,说服卢永祥真刀真枪地和齐燮元决战。
他苦恼的原因就在这里,卢永祥和自己非亲非故,作为皖系硕果仅存的地方势力,卢永祥的首要任务是自保,而不是和齐燮元拼实力。万一伤了元气之后,卢永祥在江苏的控制权将不保。这样一来,要说服卢永祥下决心恐怕就不简单了。
面对外行人陈布雷的不解,蒋方震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解释,而是用一句很伤人的话让对方站在暴怒的悬崖边上:“你不懂!”
曾几何时,陈布雷还善意的认为蒋方震在浙军高层中被孤立,是那些将军们的私心作祟。
一直以来,他都是带着善意的目光,总是把蒋方震往好处多想。可没想到这家伙一开口,竟然如此膈应人,简直让陈布雷这个读书人都有种要和对方拼命的冲动。要不是对方随身带着凶器,据说是德国货,是当年蒋方震在兴登堡荣誉团担任实习军官时候的指挥剑,他还真想让蒋方震感受一下挨打的滋味。
之后的几天里,陈布雷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面对蒋方震。
后者反而却像是忘记了这次谈话似的,见面的时候还会浅笑点头,就像是对待不熟悉的街坊那样。
这让蒋方震气地火冒三丈……
“布雷,船的事情解决了吗?”
“都已经解决了,两艘巡逻艇,一艘内河铁甲艇。”
“好吧,去把蒋校长叫来。”
面对蒋方震的健忘,似乎两人几天前的不快像是随风而去似的,轻飘飘的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由头。
陈布雷也是醉了,他随着对蒋方震整个人的认识不断的加深,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的深浅来。似乎很浅薄,可仔细一琢磨,却有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似的,让他无从判断。
“百里兄,你看看。”
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幅山东地图,两米见方左右,作为作战地图来用,不算小,也不算大。地图上主要山脉、河流、沟壑、桥梁都还能辨认,蒋百里不明所以地站在地图前。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问道:“王督……”
“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难道叫子高不顺口?”王学谦嗔怒道,也不知道他内心所想。
“嗯,让我说什么呢?”蒋方震表示如果没有要求,他就要拒绝。
“就讲齐卢大战,两种可能出现的战场格局,浙军如果参战最合适的选择方向。”王学谦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参战。他的立场可能会和蒋方震不同,但殊途同归,两人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认为抵御日本入关和控制山东是要放在各方利益之上的东西。
民国的各方势力就像是兄弟之间争祖产,在没有外人介入的时候,各方巴不得所有的竞争者都死掉,好让他独得最后的财富。
可一旦是外人闯入了进来,想要从兄弟阋墙的局面中分一杯羹,那么打的你死我活的兄弟们必然会停下来,将外人先赶出去再说。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日本人要闯入民国的内政,谁也不能忍。
蒋方震深吸一口气道:“很简单,如果双方积蓄势力,在两省交界的地方大战,有两种局面可能发生。齐军猛攻,那么战场只能是在徐州以及周边地区展开;如果是卢军进攻,那么齐燮元不得不沿着泗水河布防,主力将不自在兖州和泗水一线……战局在双方都缺乏重火力突进的情况下,会僵持几个月,直到双方都无法坚持退兵。”
王学谦问:“我判断卢永祥主攻的可能性不大,固守徐州外围防线的可能最大。但是你似乎忽略了一点,作战都在运河以东,运河以西的区域呢?”
蒋方震开口就说:“冯玉祥部这两年迅速扩军,兵力比卢永祥和齐燮元任何一方都要多,不管是谁进入菏泽地区,冯玉祥都会忍不住带兵出击,吃掉对方。这个人的心思很难预料,如果让他获得山东和河南的地盘,曹锟都要吓一跳的。所以,比较稳妥的办法就是,齐军在菏泽布置少量的机动部队用来警戒冯玉祥的动向,而卢永祥就不得不拿下沛县、丰县和砀山,互为守望用来警惕冯玉祥和孙传芳的举动。”
“如果我军参战,最适合的介入方面是哪里?”王学谦接着问。
蒋方震盯着地图,抿嘴沉思:“不要和卢永祥的大部队作战,就是我军最好的选择。至于选择突袭的地点?”他忽然在地图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些铅笔的痕迹,然后联想了一下王学谦一直表现出来的强大决心,猛地紧张起来,不会是登陆作战吧?
这可是民国军事史上的头一遭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