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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秘密快公开了,余罪羞赧一笑,点点头。李方远道:“出任务了,走了二十几天了……没办法,咱们这行就这样。你就别等了,什么时候手机一通,那就是回来了。”
“哎,我知道……谢谢你啊,李哥……咦?你回家,我捎上你。”
“哇,这是所长专车?”
“呵呵,借的。”
“就能借上这车也了不得呀!那好,我坐坐,还真没坐过豪车呢……余二,你不会在乡里成土豪了吧?”
李方远围着余罪开来的路虎转了一圈。然后坐在副驾上,大叹了一番豪车的舒服之处。不过对于余罪那更叫一个刮目相看了,两人边走边说,也是三句不离老本行。滨海那组行动队现在各忙其事,说起来那半年的苦日子,没来由让两人好不回味。再问余罪时,一听所长现在满地找偷牛的,李方远哈哈大笑。
“余二,我就有个事不明白啊,能请教你吗?”李方远突然转了话题,快到家了。
“涉及隐私不告诉你啊。”余二怕他追问和林宇婧的事。
“我对你的隐私没兴趣,我是说啊,你当时来禁毒局多好,起点高,提拔也快,就待在特警后勤处也行啊,熬上几年说不定上来了……怎么去反扒队了?”李方远好不惋惜道。
“当时太年轻,不知道这里头怎么混的不是?”余罪道,自嘲一笑。
“反扒队也罢了,好歹还在市里,怎么人家让你下乡,你就下乡去?你知道现在从郊区往城区调个人得费多大劲啊?别说从乡下了,想下去容易,想回来,那可难了。就是你说的啊,完全可以不去啊,大不了到哪个派出所,当个民警也罢了。”李方远道,这话确确实实是关心了。其实局外人看得更清,像参加过滨海那种大案子的,如果还愿意干,那有的是机会。超编的永远是机关单位,一线人手什么时候都缺。
“你已经开始触及隐私了啊。”余罪有点讪讪无语了,回了一句。李方远一笑,好不惋惜的神态:“好,不说了。”
余罪一笑道:“谢谢李哥啊,我倒觉得挺满足,就你说的,好歹是领导干部不是,呵呵,我知道你觉得是被打压、被排挤,可被打压成领导干部的,也不多见吧?”
余罪是笑着说这话的,反扒队的事,瞒不过这些朝夕相处过的队友,李方远笑了笑,没有评价,平时哀叹怀才不遇、时运不济什么的,算了,没意思。到了小区下车,他叮嘱了余罪几句多回来看看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分开了。
余罪出小区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车的速度,嘴角笑着,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这座熟悉过,却仍觉得陌生的城市,每每回来总有那么点感触,这种感触随着昔日朋友渐渐拉开的距离而变得更深了。
鼠标,第一个蹦进脑子里的是他。不过余罪不想打扰,这个时间,标哥肯定和细妹子在腻歪呢;二冬吧,跟着李航出案子了,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骆家龙吧,余罪更不想打扰,估计这小子仍然忙碌在上司和女友的夹缝中,在痛并幸福着。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下意识地点燃了一支烟,想了很多,但究竟想的什么,却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没有白被同学叫贱人,现在的感觉好像真有点贱,悄然无声地在羊头崖乡舔着伤口,伤没好却已经忘了痛,又过上这种焦虑和困顿的日子。在期待一份安慰和温馨的时候,却只有孤独和寂寞作伴。
他拿着手机,翻到了鼠标的电话、翻到了骆家龙的电话,甚至翻到了安嘉璐的电话,都没有拨出去。他心里甚至有点惶恐,生怕再打乱朋友的平稳日子。再翻到一个电话时,他笑了——好长时间没联系了,这个电话,他毫不犹豫地拨出去了。
“爸,我……”
“……还不知道是你,你还知道你有爸呀?是不是觉得自己个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臭小子,过年都不回家……”
“爸……儿子是领导干部啦,又是刚上任,做样子也得做呀,过两天就回去看你。”
“拉倒吧,一看又是路过瞧瞧,还耽误生意呢。我说余儿,爸后来才想着不对劲啊,你这下乡当所长,这媳妇可咋弄,要是三年五年回不了城,那不得黄啦……”
“哟,爸,你想那么远干什么?刚参加工作,从你的管束下脱身,巴着再让媳妇管着啊?”
“不是,这你不懂……不娶老婆不养儿,你没责任心啊,在这个上头你得听爸的啊,爸当年就是混了今天不想明天,有了你才觉得有责任啦,得好好干活挣钱……哎,对啦,爸又想了个办法,你要不好意思主动找,就再装个病啥的躺家里,那小姑娘就会瞧你来啦……”
“哦哟,爸,这事随后再说,我这段时间忙得厉害。”
“忙啥?”
“乡里出几个贼,偷了老百姓几头牛,正找他们呢。”
“王八蛋,羊头崖穷成那样还有去偷东西的,抓住得枪毙……我说儿啊,这事办得对,你这所长没白当,觉悟提高了,哎,那抓住了没有啊?”
“不太好抓,这不正找着嘛。”
“一定能抓住,我相信我儿子,你从认识钱开始就偷爸的钱,从上学就开始逃学,从懂事起就开始给爸找事,这屁大点的事,能难住你?你不给他们找事就不错啦……”
余罪听着,开始脸红了,开始心跳了,知子莫若父,这些曾经的缺点也成了现在父亲夸奖的“优点”。反正就是一句话,要说惹事,谁能惹得起我儿子?
放下了电话,余罪的脸开始发热了,曾经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他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做出来的,可现在让余所长想起来,真够难为老爸这当家长的了。
他发动了车,准备回二队,那里还有队员在等着。他现在隐隐约约抓到了点什么,也许是心里那点不值钱的同情在作祟,不忍再看到乡里人失望;也许是曾经没有被冠之以优秀的标签,总想往那个方向努力;对了,也许是尴尬地面对老爸的次数太多了,总想有那么几次骄傲地站到老爸面前。
那辆车,消失在城市的流光溢彩夜色中,孤独地驶向一个方向……
敲门声起,“请进”的声音传来时,余罪轻轻推开了门,然后看到了马秋林苍老但睿智的面庞,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马老,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余罪很少有客气,即便对于许平秋,也从来没有客气过。
不为别的,就为这种不计得失的敬业,余罪也觉得应该有所尊重。作为一名已经过气的盗窃案专家,他完全可以拿着薪水颐养天年了。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恐怕要让你睡眠不足了。”马秋林带着歉意道。
“没事,我们这几天吃得睡得都不错。”余罪笑道,两人坐到一起了。马秋林向来废话不多,拉开了做了几日的地图。余罪以钦佩的眼神看着,直竖大拇指。地图上从案发地开始,到省内北边各地市,几乎都插上了标签,是相当直观的一个盗窃踪迹。
“这绝对是一个团伙作案。”马秋林道。
“人数应该很庞大,从制作原料、盗窃、接应、销赃,已形成一条龙了。”余罪道。
“案例上曾经有过家族式犯罪,整村整姓都牵涉一类犯罪,比如贩毒村、贼村……这一例能隐藏这么久,我想有这种倾向。”
“没错,不过像这样的犯罪,应该有一个灵魂人物,这种异地盗窃、销赃,能跨越几市的手法,不是谁都能想得出来的。”
“对,这个灵魂人物是关键,也许就是老七,也许另有其人,不过我觉得不是贺名贵。”
“对,不是他,但和他应该有某种关联。可是这种关系恐怕通过正常途径已经查找不到了,翼城市的地方公安全面介入,二队留在翼城的人手太少,一失去地理优势和侦查先机,他们接下来会寸步难行的。贺名贵在当地是富商,他的人脉可能已经开始动了。”
马秋林笑了,这样少年老成,很多废话就可以省了。余罪也笑了笑,对于富人的能量,他比谁都清楚,已经较量过了。
“接下来你们也会很难,要查的地方很多,而且可能遇到很大阻力,我最担心的是,这仍然是一个猜测,我们可能一无所获。”马秋林道,看着余罪的表情。
“一无所获,无非仍然是一无所有,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我没什么可在乎的。”余罪道。
马秋林笑了笑,搬着一大摞资料放到余罪面前道:“那就好,我也没有。一起干吧。”
两个人的讨论和观摩开始了,余罪不无惊讶地发现,两人在思路上契合点太多,都是从犯罪的手法、嫌疑人行为模式入手。他的性格、行为习惯、他可能的藏身之处、他可能留下的踪迹,这些就是接下来有待于去验证的猜测。车辆,通讯,嫌疑人的供词、案发地……要从这些纷乱的信息中,找到这个关于“老七”的真相。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在一个细节上争论——是从于向阳那里诈出来的贺名贵的通信记录。余罪坚持这个可以做筛选的模板,而马秋林坚持放弃,太庞杂了,这个生意人涉及到全省七八个地市,工作量不敢想象。最后的结果是握手言和,备选。
两个小时过去了,两人又在车辆的排查上争论了——余罪建议加大排查力度,指出了几个可能出现的路口,马秋林否决了,案情还没有扩大到引起足够的重视,没有上级领导的重视和命令,跨地区警力协作不可能实现。余罪撇着嘴,也放弃了。
之后的更繁琐,要从已知的羊头崖乡三个嫌疑人、翼城市两个知情人一共仅有五个外围人员的交代中,加上车辆、通讯的排查,交叉比对出其他嫌疑人的藏身之处,为下一步的抓捕提供准确信息。这一点,连余罪也不敢打包票了。马秋林笑了笑,没有再给他压更重的担子。
黎明时分,最黑暗的时刻,即便在二队也只剩下这一间会议室的灯光,在听到车声响起来的时候,余罪伸着胳膊,一个懒腰,笑着问马秋林道:“马老,就看到这儿吧……孙羿他们回来了,我得准备上路了。”
“路上小心,家里会在技术上、信息排查上支援你们,可惜呀,咱们的信息库建设相比现实的发展,是相当落后的,基础工作还得靠人工完成。辛苦你们了。”马秋林仍然是带着歉意道。
余罪起身时贱贱地笑了,笑着问马秋林道:“我们年轻,辛苦点说得过去,马老您这么辛苦,我就有点想不通了。”
“想不通什么?”马秋林问。
“我们图什么呢?在羊头崖吧我是所长,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追到这程度,我都不知道我图什么。马老您这年纪和身份,根本不必这么熬着了。”余罪道。
“非要让我说什么的话……只有一种解释——兴趣。”马秋林笑着道,精神很亢奋,他继续说道,“有句话叫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当了一辈子警察,和贼打了一辈子交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兴趣会自然而然地转移到这些未解之谜上,就像现在年轻人沉迷于游戏,沉迷于小说一样,这种沉迷,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你呢?不一定就为找回几头牛吧?如果是那个目的,王镔指导员自己就解决了。”
“我说不清,不过我喜欢和手段高明的人打交道,在抓到他们的时候,我发现我很享受那种成就感,以及智商上的优越感。”余罪贱贱一笑,掩门而去。
马秋林讪然一笑,放下了手头的活,靠着椅背惬意地微笑着。他知道,这娃和他当年一样,也沉迷了。
清晨,薄雾冥冥的时候,孙羿、吴光宇、董韶军加上一个停职的张猛,和余罪四名乡警组成了一个临时小组,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目的地,不详,涉及的地方太多。任务,不明确。连邵万戈也不清楚,这一步究竟会有多大的效果。
一潭浑水
“笃笃笃”,郑忠亮小心翼翼敲着夏所长的办公室,做贼似的四下看看。还好,没人注意。省城刑警、所里片警各忙各的,肯定没人注意到郑忠亮同志已经怀上鬼胎了。
没办法呀,所长那么高屋建瓴一说,他这当小屁警的不听就是没有原则,不服从就是没有大局意识,这大帽子可戴不起。思忖间,传来了所长醇厚的男中音,他应声而进,轻轻地掩上了门。夏明辉所长期待地看着他,出声问道:“有什么新情况?”
任务就是汇报省城这个刑警调查组的情况和进展,谁让郑忠亮有同学这份优势呢。郑忠亮笑着趋到了所长办公桌前,压低了声音道:“所长,据我这三天零八个小时的观察……”
“发现什么了?”所长的态度很期待。
“什么也没发现。”郑忠亮咬着下嘴唇道。
“啪!”所长气得一拍桌子,吓得郑忠亮哆嗦了一下,赶紧补充着:“就是有点小情况,不知道您爱听不爱听。”
“有话说完,有屁放干净。”所长瞪上了。
“唉……”郑忠亮觍笑着脸一点头,数上了,“他们这几天查了刘晌、徐大胖、高小成,还有……对,还有何老粗那家,主要就是核对账目,清查货源。”
“有什么发现没有?”夏所长问,看来非常关心此事。
“哎哟,根本不用发现。那账记得是一塌糊涂,把咱们市里经侦上和税务上去的人,气得直骂娘……直接就封了他个停业整顿,货源更不说了,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从哪儿来的货,哪儿的都有,反正就是一团糟,连调查组的也头疼呢。”郑忠亮道,拣着重要的说。不管怎么着,总得满足领导的胃口以及好奇,否则关上门给讲原则,那可比在学校风纪队厉害。
说了一番工作,又说了一番生活,再说了一番已经有人被调回省城了,几乎是搂了底朝天。所长这才放郑忠亮离开,临走前还千叮万嘱,千万别让对方发现。
瞧这话说得,就跟当卧底了似的。郑忠亮退出了所长办,还不死心地悄悄贴上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哟,有电话;哟,好像把刚才自己说的情况在电话里说了一遍;哟,听到脚步声了……郑忠亮吱溜一跑,快步跑到了楼梯上。回头时,只见所长警惕地拉开办公室门瞧了瞧,又关上了。他暗道侥幸,赶紧找个凉快地歇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