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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这样,知道他的身份、随时可能对他不利的人就坐在身边,哪还有机会再想到其他。史清淮补充着:“也许,余罪在找机会抓住他……可他发现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干脆把人放上航班了。”
“也许,还有另一种解释。”鼠标笑了笑,又把图像往下拉了拉。拉到两人最后一刻,争执的时候,连阳在威胁余罪,余罪抓住他不放,尔后连阳使劲地甩开了他的手……就在这个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屏幕上能看到余罪从连阳的口袋里又掏走什么东西。背对着扬长而去的连阳,东西就放在身后,飞快地一塞,塞进后腰裤子里了。
“太猥琐了。”曹亚杰不忍再看了,笑着道。
“猥琐才是王道啊,这么牛的一个犯罪天才,栽到这么一个猥琐的同行手里了,你说他该多郁闷。你们想啊,当他志得意满,已经做好成为一个富人的准备的时候,一摸口袋,咦,连一个钢镚也没啦,还是个穷逼。哈哈……多好玩。”鼠标笑着道。
“两次转机,以他的水平,他应该能溜走啊?”曹亚杰想了想。肖梦琪笑着道:“如果你是故意把网赌和抢劫来的黑钱通过地下钱庄洗,而且还出事了,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哦,我明白了,如果消失不了,那就是走投无路了。”俞峰道。
这是个很简单的事。那些庞大的、境内外联合的地下洗钱网络,因为他遭受这么大的损失,要被抓到,后果估计比落到警察手里更严重。
“所以,他中途转机没地方跑,只能将错就错去法兰克福,而且对国外警察一直强调自己是中国警察,寻求政治避难。偏偏对方又查不到关于这个警察的事迹,只能以普通偷渡客的身份打发回来了。”史清淮笑着道。
“那这次,余儿应该没事了吧?”俞峰担心地问。史清淮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笑着看肖梦琪,肖梦琪严肃道:“当然有事。不但是他的事,而是我们共同的事。”
一说有事,大家都拉长脸了。不料肖梦琪“噗”一声笑道:“这件事主要在于,你们说咱们还是一没有建制的小组,立这么大功,该怎么奖励啊?”
“奖励不奖励就算了,那余儿那事……”李玫关切道。
“那件事啊,这么说吧,应该是我们关心则乱啊。我前天问许处长,被许处长劈头盖脸训了几句,说我没有一点作为领队的前瞻眼光。”肖梦琪道。
“那意思是……”曹亚杰好奇道,难道那位特勤,没事?
“没错,他活着,而且成为钉死蓝湛一最有力的直接证据,他跟了蓝湛一六个月,掌握了不少蓝湛一的犯罪证据。许处长训我了啊,他说你自己不会想啊,如果那位特勤已经牺牲,证据佚失,还怎么可能下令抓蓝湛一。”肖梦琪笑道。
“哎哟,那就好。”李玫心放肚子里了。
“好什么呀好,那贱人还不知道以后该嘚瑟成什么样子呢。”鼠标一听,反而懊丧了。
这表情,惹得大伙一阵好笑。有事吧,他替兄弟难受;没事吧,他估计得替自己难受了。
等待间,指挥的步话响了,航班即将落地。不一会儿,警车全部启动,保持着匀速围在刚刚落定的航班,直到旅客全部上了接送车,才见各车厢里的警察出现。最后一位旅客,被两个便衣夹在中间出了舱门,像害怕阳光的照射一样,半遮着脸。
验明正身,打上手铐,颓废的连阳一直低着头,走完了他最后一段逃亡之旅……
“来,小余,咱们再下一盘。”任红城叫着趴在窗户口看着的余罪。
余罪回头,怒火中烧。看着又摆象棋的任处长,愤愤不已地说:“三天你赢了我六十八盘,有意思么?”
“应该比输了六十八盘的,稍有点意思吧。”任红城不急不恼,笑着道。
“不下。”余罪道。
“你想好了啊,我是怕你寂寞才陪着的。”任红城笑道。这些天一直看着余罪,比当初看王成还看得严,门口都守着两位特警,上厕所都有人陪护。
“看我有什么意思?”余罪不悦道。
“小伙子,你真是不识人心险恶呀。网赌、黑庄、地下钱庄,这两天深港各区,因为参与地下黑彩和网赌,被停职审查、开除出警队的,有十几人了。还有那些地下钱庄的,真要有人泄密知道你是始作俑者,能有好吗?再出点意外怎么办?”任红城道。这是许平秋的死命令,这个刺头队员一放出去,他怕命令不回来。
“自作自受,怨得着谁呀。”余罪道。对于那些涉黑的同行,比嫌疑人还让他愤怒。刚接了句,任红城又蹬鼻子上脸了,追问着:“你在敌营详细的报告写完没有?”
“桌上那不是?”余罪头也不回道。
任红城一拿,气不自胜道:“一页都写不满?这能交了差吗?”
“我就这水平,爱交不交。”余罪道。偷东西还成,写东西,那可难为死余兄弟了。
“小同志啊,你得端正一下思想和认识。有些事是为你好,你不要这么锋芒毕露行不行?比如,和嫌疑人发生亲密接触,还是女的;比如,目无上级,屡屡抗命,这要进了档案里,真不是什么好事……我当警察二十多年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胆大的。”任红城道,说来也是一番好意。
“任主任,你当了二十年,抗过命吗?”
“绝对没有。”
“那你在生活上,有过作风问题吗?”
“怎么可能有?”
“你干过违法乱纪的事吗?”
“更不可能有了。”
余罪连着几问,一听回答,马上摊手反问着:“这不就是了,守着特勤处,二十多年,不管对错,唯命是从,没有接触过真正的犯罪,你这警察当得有什么意思?二十多年,连生活作风问题都没犯过,你觉得你作为男人,活得很潇洒?”
呃……任红城像喉咙里塞了一个大鸭蛋,老脸涨得通红。“吧唧”一扔象棋子,面红耳赤地骂了句:“小兔崽子,你怎么跟我说话?”
“呵呵……这才是你的本色,戴着与世无争、随时为事业献身的面具,累不累呀?”余罪笑着一扭头,不理会了。
也是,任红城第二句却是喷不出来了。要这么说,循规蹈矩的生活还真是无趣得紧,甚至连这个小警都有所不如。
于是老任叹了口气,受伤了似的,不理会余罪邀着再输一盘,径自出去了,搞得余罪郁闷了好大一会儿。不过这货有点没心没肺,老任一走,他倒研究起象棋来了。话说余罪这把式虽然是在看那干糙爷们儿茶余饭后玩的,不过应付一般人还是可以的,可这次连输六十八盘,盘盘输得只剩光杆老将,实在让他难以释怀。
他对着棋谱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任红城又回来了。看着他,余罪放下棋谱,也看着这个老是板着脸的半拉老头,彼此都没什么好感。老任说了:“你学也没用,就你这毛躁性子,再学二十年,我让你双车你都赢不了。”
“那是,您这水平,我想打击您都难哪。”余罪好容易说了句像样的话,顾及着老头的情绪。
“跟我走。”任红城二话不说,叫人了。
“干什么?哎,说清楚,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神神道道的,不是准备对我采取措施吧?”余罪心跳了下,真到这个时候,反而有点潇洒不起来了。
“臭小子,你也有怕的时候?告诉你,老郭真要没救过来,现在和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任红城道,难得地笑了笑,一摆头,“许处来电话了,晚上回西山,怎么,在走之前,不想看看他去?他可想见你。”
“哎……好嘞。”余罪跑得比任红城还快,撞开守门的特警,吹着口哨奔下楼了。
这一趟可不怎么轻松,老郭不在深港,而在羊城。被救后秘密转移到羊城,省厅下属的保密处严格封锁了消息。也正是因为他的获救,成了压垮蓝湛一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直接参与了蓝湛一指挥的多次运款、伤害等涉黑活动。蓝湛一被捕后,知道老郭还活着,这使得他在交代罪行上相当地配合。
本来是件喜事,车行途中,任红城却发现,余罪的表情越显得难堪了,不像平时那么招人恨。他轻轻地抚着小警的肩膀道:“别难过,咱们这行里,遭遇类似的事情你不是第一个,可你是处理得比较好的一个……其实就算真牺牲了,组织上对你的追究也会网开一面的。那种情况下,要么他死,要么你们俩都活不了,没有其他选择。”
“我知道,可是毕竟是我亲手把他推下海的。”余罪眼里有点犹豫,想见,却又觉得不如不见。
“如果换作是你,被他推下海,你会恨他吗?”任红城问。
余罪想了想,摇了摇头。任红城笑道:“这不就是了。他更不会怪你。”
余罪眉睫动了动,关切地问着:“他伤得重吗?”
任红城抿了抿嘴,思忖了片刻,犹豫了好久才道了句:“很重,可能要落个终身残疾了。他根本没向组织上反映你把他推进海里的事,只讲你救了他。”
余罪的鼻子一酸,猛地侧过头,手抹过眼睛,抹去了涌出来的两行热泪。
确实很重,甚至比余罪想象的更重。那天他在昏迷中,老郭遭到了毒打,断了四根肋骨,脾脏不同程度受伤,脸腭部骨骼破裂,臂、腿多处软组织受伤,特别是手,双手被敲断了六根指骨。
到达南方医院,在看护警察的带领下,医生大致说着伤情,特别嘱咐不要让病人的情绪过于激动,而且不要多说话,他脸部刚进行了一次手术,还在恢复中。
看着余罪不时地悄悄抹泪,任红城却是暗暗地想,余罪这个痞相,或许是一个比普通人更厚的面具。在那个不招人待见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团火,对谁,都是炽热的。
病房很安静,这层楼道的加护病房,全部隔离着重症的病人。看护的警察开了门,医生嘱咐了几句,余罪轻轻地推门而入,病人睡着了。这是午休的时间,他轻轻地,蹑手蹑脚地走近。
老郭的脸上还缠着绷带,只能看到眼睛、鼻子和嘴。嘴唇好干,干得好像没有血色,眼睛显得那么疲惫。
对了,手……那双能握枪、能敬礼的手,也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想到“终身残疾”,余罪鼻子一抽,猛地捂着嘴,眼泪簌簌而流。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老郭睁开了眼睛,一下子眼睛显得那么亮。慢慢地抬着手臂,余罪赶紧地走上前附在床侧。老郭一看到他时,笑了,余罪也笑了。笑着的时候,眼泪仍在簌簌流着,不时地抹着,雪白的被单湿了一片。
“别哭,别哭,我们不都活着吗?”老郭笑着道,声音好虚弱。
“是,我不哭……我不哭。”余罪抹着泪,笑着道。
“那天,你割断绳子,又往我手里塞了把刀,是怎么来的?”老郭小声地问。
“在吴勇来身上摸走的……我想他就算发现丢了,也不敢吭声。”余罪道。
“哦……我掉海里,我在想,你做的小动作……要被他们发现了,可该怎么办?你还小……我真怕你应付不来……后来才知道,你没事。”老郭虚弱道,勉力地抬着手。余罪轻轻地抚着那只满是绷带的小臂,老郭却如释重负一般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郭哥你……对不起……对不起……”余罪脸轻轻贴着那只伤臂,泪流满面,喃喃道。
“胡说……要没有你,我恐怕要当烈士了……别哭,你哭得真他妈像个娘们儿。”老郭轻声说着。想笑时,似乎牵动了脸上的肌肉,一阵痛苦之色。余罪赶紧抹了把脸,把老郭的手臂放平,似乎这个见面有点过激。转瞬间医生奔进来了,看着加跳的心电图和血压,拦着余罪,安抚着情绪过激的病人。
“你……你回避一下。”医生拦着余罪,让他出去。
确实是情绪过激牵动了术后的伤口,老郭两眼满是痛苦之色。医生斥着余罪,余罪说不出话来了,一把一把抹着眼睛,被轰出了门外,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大喘着气、在咬牙坚持着的老郭。他使劲地咬着嘴唇,使劲地抹着眼睛,在压抑着心里那种莫名的痛楚。
支援组随后到了,异地押解完成后直奔这里。在奔进甬道的时候,任红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所有的人,轻轻地走过来,看着泪流满面的余罪,看着伤重不起的老郭。大案倾倒来的兴奋瞬间又成了一股子莫名的难受。
那一刻,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所有人,向着伤重的老郭,抬起了右手,肃穆地、庄重地,给了一个无声的敬礼。这个时候,都看到了,那位同事侧着头,眼睛里蓄着微笑。那微笑好像是晶莹的颜色、是纯净的颜色、是透明的颜色。
又好像都不是,明明是一滴泪的颜色。
次日,西山行动组撤离深港市。随即西山警方高调宣布,历时四十二天的“7·17”系列劫车案成功告破,省厅崔厅及以下十数位领导,亲自到机场迎接载誉归来的行动组成员。
又数日,一项部颁的集体一等功授予刑事侦查总队这个组建不到半年的支援小组,他们追踪数省最终告破的这一案例名噪一时。也正如许平秋当时料想的,这些人曾经都不情愿来,可在建制重新选择的时候,却也都没有走。
每个人都有一颗正义的心,一个英雄的梦。
警察,更是如此……
难副盛名
五原市的秋景还是很美的。不管是虬枝苍劲的松柏,还是线条粗犷的山脉,不管是挺拔如枪的白杨,还是造型古朴的建筑,和南国的城市相比,处处透着一股子悍猛的味道。
远山如画、碧空如洗。国庆后的一场秋雨来得又急又猛,训练课目不得不暂停了。史清淮站在窗前,打开窗户享受着雨后清冽的空气,不自觉地会想起在深港那月余的呕心沥血。相比之下,此时是如此胸臆开阔,眼中的景色是如此美好。
是啊,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史清淮已经从案子不适应症中恢复过来了。案后的故事一点也不比案中的精彩逊色,他得到了破格任用,据说是省厅领导班子一致通过。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蜗居在省厅的办公室里十年未动,走出来不过数月,却迈出了十年也没有跨越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