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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是做游戏
[阿根廷]胡安?乔斯?赫南德兹著
韩松译
两个哥々的肩上搭着两条竹竿,竹竿中间的椅子上坐着艾格尼丝,她颤颤悠悠的,心里很怕。他们正抬着她向镇上的火车站走去。这是艾格尼丝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第一次见到哥々们捉红雀的槐树林——他们在这里捉了红雀卖给火车上的旅客。
艾格尼丝没有到过镇上,她喜欢一直坐在厨房泥地的帆布上,看姥姥捡起一张张掺茴香的烟叶,把烟叶卷成玉米壳似的雪茄。可姥姥经常不在家——不是外出给她的一个朋友看牙,就是到邮局问信,要不就去店里买吃的,男孩子们也进了树林。艾格尼丝一个人在家,玩鞋盒里的木轱辘和干果。玩腻了;就煽々铜盆下面的火,铜盆里滚着碎玉米粥;时间久了,便渐々睡去,嘴边还冒着涎水的小气泡哩。
只是这个星期五,就是有火车开来的ri子,姥々突然灵机一动,从房子的围篱上拆下几根竹竿,做了这把两个哥々可以抬起的轿椅。
“哎,别忘了,艾格尼丝——就假装是做游戏哪。”上路前,姥々这样嘱咐,还递给她一只空罐头盒子。
每周两回,是期二和星期五,姥々都要领着两个外孙到火车站去。他们带去几捆自制的雪茄,几对红雀和香瓜。夜里回来,姥々从围裙里摸出几张捏皱的比索,用大拇指的指甲将它们碾平,两个哥々同时掏出硬币,在厨桌上撂成几个小撂々。
艾格尼丝特想跟着他们去,可姥々总讲:“以后吧——等你长大了再说。”
艾格尼丝才五岁,胆子很小,傻乎々的。有时候,腿站得不稳,还摔屁股墩呢。两个哥々一笑,她就站起来再摔第二回,好让他们取乐玩。她喜欢两个哥々、尽管他们成天作弄她。“长开嘴,闭上眼,我们给你个聪明果。”他们叫着。艾格尼丝张开嘴等糖吃,但最后等来的往々是鸟毛或蚂蚁,却没有一回是指头——伸指头肯定会挨咬的!但没过多久,艾格尼丝学会了报复的办法——只要放声一哭,姥々不是抄起扫帚,就是拎起拖鞋,去砍一个哥哥的脑袋。“她哭是因为她喜欢哭。我们可没动她。”他们解释。姥々抱起妞々,喃々地说:“他们就会逗你。这两个小倒霉jing,一会儿也不让你安生。”
两个哥々是双生。直到去年,他们还骑着邻居借给他们的白马到几英里以外去上学呢。老师退休后,没人接替,学校关了门。他们这会儿也知道怎样念字了,便坚持着自学课本,晚上总要拼读完几课书的生词才睡觉。艾格尼丝听得多了,记在心里——也喜欢捧起书本,假装着唸。
喝完了粥,姥々安排他们睡下。三个孩子同睡在一个小床上。夜又静又凉。姥姥坐在煤油灯旁,一边卷雪茄,一边喝加了香料的药用甜马替茶。田野在月光下显得很荒凉,槐树的yin影紧簇在一起,蝉在歌唱。一只猫头鹰不时地在屋顶哀号。姥姥为了驱灾防祸,在胸前划着十字说:“我信上帝不信你。昨天这个时辰你就来了。有人要死的。”
“她要死的。”姥々接过罗莎裹在毯子里的婴孩时就这么想过。罗莎是姥々的女儿。四年前,死了丈夫不久,三月的一天下午,她到城里当保姆去了;打那以后,姥々再没有见过她。一对孪生兄弟倒用不着担心。他们像他们的爸々,长得挺壮实;他们的爸爸是个铁路保全工,和姥々的女儿原住在车站后面一间安着镀锌房顶的木屋里。这汉子走了厄运,一个星期天,他竟然喝醉了酒,躺在铁轨上睡着了。罗莎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娘家。为了赚几个钱,她开过茶摊,做过馅饼和糖糕,卖给火车上的乘客。
在站台上,罗莎遇到几个表示愿意让她去当保姆的女人,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下来。她总喜欢以嫉妒的目光瞅头等车厢里的那些蒙花头巾,系珍珠链,戴墨镜的女人。这些女人从不喝茶,但对羽毛扇子倒挺感兴趣。偶尔也买上几只小海龟。有的很多心,根本不吃馅饼,还说:“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有的不理睬人,只是翻杂志,嚼糖;年迈的老妇则闷热得要死,用蘸湿了香水的手帕去冰额头。
二等车厢里,女人头上都捂着毛巾,男人将随身的手帕四角一系扣在头上当帽子戴。火车刚一停,他们就跑向站台的水管,在那里冲头,洗脸,再灌满几瓶水,为下次洗掉旅途中的灰尘做物资准备。接着,他们便在站台上溜达起来,立即,小贩们团团包围过来;他们不是没完没了地为一个西瓜讨价还价,就是纯粹为了好玩,买几个雪茄,扇子或红雀。火车开动了,他们便一个个敏捷地跳上车厢的踏板,笑嘻々地挥手而去。
罗莎进城去干活,快五年了,没有回来看过妈々和儿子,只是每个月寄来一封信和一张十比索的汇单。那些信大概是她的女主人写的,没有一封提到过艾格尼丝的出生。
“人家赚我带着她在那里碍事,所以,我把她带来了。”姥々看了一眼裹着毯子熟睡的孩子,冷々地思量:“她要死的。”后来,艾格尼丝睁开了眼,姥々又说:“这孩子的脸像山羊。”
罗莎解释,由于麻疹复发,艾格尼丝一直很瘦。
“她不会给您增加负担的。这孩子顶好,从来不哭。”
于是,在娘家的厨房里,乘着喝巴拉圭茶吃炒玉米饼的当儿,罗莎谈起了她的计划。她准备在城里租上一间房,这样全家老小都能住到一起了。她出去干活,妈妈在家洗々熨々的,也能搭个帮手。
“我一直在购置家具。已经买了一张青铜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全是我的,还有镜子杂什都齐了。不到年底,我的一个朋友就要离开那间房子,然后租给我;房子临街,街上有人行道,间量很大,还有凌空的凉台呢……”
姥々只管听她说,却全然不信。女儿好像变多了——话说得那么多,头发也烫了,屁股老宽老宽的。还掉了两颗牙。甚至穿着一件紧身的花裙,腰带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孪生兄弟回来了,都站在厨房的门槛上,莫名其妙地瞅这个带小孩的女人。
“进来,向你们的妈々问好。”姥々道,“快,别扭扭捏捏的。”
他们拥抱了罗莎,罗莎笑着惊叹:“谁能相信,他们都长这么大了!快要撵上我啦!”
当天下午,罗莎回了城。在火车窗口和妈々告别时,她又说了一遍:年底之前一定把买车票的钱寄来。
前几个月,姥々千方百计、全力以赴想让外孙女胖起来。为了让她增加些力气,用热灰给她擦腿,午饭让她吃蘸骨髓的面包。艾格尼丝起初挺想妈々,常呜呜咽咽地说:“我要回家找妈々去。”但过了一段,就不再想了。她坐在厨房的泥地上,不是玩自己的木轱辘,就是看两个孪生哥哥为从树林里逮来的红雀编制带栖木的鸟笼。有时乘着姥々睡午觉,两个男孩带她去偷邻居的无花果。偶尔,一只熟透的无花果砰地一声砸在她头上开了花。藏在叶子里的一对哥々笑得喘不过气,可爬下树来一看,就再也不笑了——因为,分果子的时候,他们发现,最丰满duo汁的果子己经全让艾格尼丝吃光了。下雨天,他们在厨房里玩。两个哥々装作傻瓜西蒙吓唬妹々,西蒙是姥々一个好友的痴呆儿。
姥々见了,大声吆喝道:“别装了!上帝会惩罚你们的,把你们都变成傻瓜西蒙。”
他们也玩捉瞎糊。艾格尼丝经常掀开手绢偷看,但总被两个哥々逮住。“你装孬!我们再不跟你玩了!”他们边喊边拽妹妹的头发,一直拽得她哭叫起来。姥々拎起扫帚,就朝两个哥々追去。
“你们哪像哥々!”她大声喊叫着——接着又叹道:“等到年底再说。你们到时候会在罗莎面前乖学的!她可不像我这样软心肠。”
十二月过后,狂欢节到了,罗莎还没有汇来车票钱。一连几个月的酷热,干旱威胁着这个省的每个角落。水井干枯了,姥々和两个哥々不得不艰难地走到车站去领水;分发工作由一名士兵监督进行。人们手提着大洋铁桶,耐心地站在队里等待自己的机会;排队的人是从丛林里来的,黑黝黝的,一声不响,还领着赤脚的小孩和瘦狗呢。邮局一开门,姥々就派一个哥々去询问城里的信来了没有。一接到罗莎许下的钱,她打算先买点吃的。已经没糖喝马替茶了,烟叶也光了;母鸡一个蛋也不下;油水已尽的炖骨头,在锅里煮了这么长时间,做汤已设有一丝的滋味。姥姥原来的想法是,就是饿死,也不能吃那四只鸡。可是,那个星期四,摸了摸那只巴拉圭母鸡的屁股,发现它断了蛋,姥々便决定牺牲它了。它是四只母鸡中最老的一只,七天前就有点郁郁不欢,开始耷拉翅膀了。
一早起来,她便出门走进母鸡栖息的干树丛。下烂蛋的巴拉圭母鸡已经死在灌木下。“可怜的东西,你是老死和渴死的,像基督徒似的。”她想着想着,拎起两条鸡腿,轻々地摸着又硬又瘦的鸡身和空嗉子。
姥々回到厨房,给铜锅灌上水,点着了火。她抱着这只母鸡一坐下,便哭了起来。“这样下去,我们非吃土不可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向门外瞧去:太阳正从山后升起,照亮了万顷碧空,仍不见一丝的云。
她开始拔鸡毛,拔着拔着,心中忽地升起一股对罗莎的恼恨。她深恶痛绝地想着:“她是个骗子!说什么人家不让她带孩子,哼!骗不了我!准是和什么男人胡搞起来了。把孩子交给我,她自己倒逍遥自在。好哇,看着我是个大傻瓜,她还会再送孩子来让我养的!”
她拔完了长鸡毛,点着一张纸熏掉翅膀下面和屁股上的绒毛;又用一把快刀砍去脑袋和两条黄脚,掏出内脏,而后将鸡丢进开水锅里。
吃完了鸡,姥々便躺下来午睡。虽然这天是星期五,他们也不去车站了,因为已经设有可卖的东西。她思忖着:“要是明天还接不到罗莎的信,我就得借我朋友的钱了。上回,我治好了她的牙疼病,她给过我一包糖。她自从得了西蒙,就再没有缺过钱花。她说:“那愚儿很沉,原先背着他在站台上来回乞讨,腰都酸了,可现在有了个带轱辘的木箱,推着他转悠,再也不那么累。得了西蒙,倒有了福气。”
艾格尼丝的喊声惊醒了姥姥,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她爬起来就找扫帚,但伸头到门外一看,见艾格尼丝捂着眼,伸着手,正摸索着去够一个哥々。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用两条竹竿架起一把椅子,让两个哥々将妹妹抬起。只要走快一点,他们还可以赶上火车。她如此这般地教了教外孙女。其实不难:坐上这把轿椅,眼睛半闭半睁着,艾格尼丝就可以到火车站去逛荡了。两个哥々要说:“可怜可怜瞎妞吧,给几个钱吧。”接着,姥々将艾格尼丝抱进椅子,又给了她一个收钱用的空罐头盒。
此刻,她正站在厨房的门口,目送他们朝树林走去。末了,她提高嗓门,又叮咛艾格尼丝一回:
“哎,别忘了,艾格尼丝——就假装是做游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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