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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绰接到孙茗的密报,立即派兵迎接张浅语到淮阳商议订盟之事,镇南侯虽然地狭兵少,但他和朝廷交战多年,车骑水师都是久经战阵,堪称精锐,远非兰泽国和襄州兵可比。
南都军新下天河四郡,对黄天贼的天都大业来说,自然是绝大威胁,不过他的水军既不足相抗,庄丕浑姗姗来迟,想他与南都军拼死力战,只怕也是一厢情愿。两军达成和议,黄天贼得此喘息之机,小狄天王遂下令,在大业城外天河口建立两座水寨,一名蟠龙,一名腾蛟,拱卫大业,又命丕王庄丕浑率军驻守其一。
张无缺去了后顾之忧,便尽起大军,杀奔樊阳而来。那里驻扎着大将军高玉柱的五十万关城军,乃是平叛大军的主力。
与此同时,任广图、楚庄王遥奉小狄天王之命,继续南下,杀向兰泽王屯守的三城。另有青狐王韩志公、赤鹤王赤飞羽、白禺王火弩以及血族大将血腥、血仇率领黄天贼一部一路劫掠,裹胁三十万大军攻到临安城下,安营扎寨,连绵数十里。临安城外风起云涌,大战一触即发。
楚煌降到临安城外的高阜处,远望城外营帐相连,旌旗蔽日,不由暗暗惊心。任广图、楚庄王都是荆威侯旧部,此次颇以此相号召,自然对出卖了荆威侯的兰泽王兰修儒恨之入骨,韩志公则和兰修儒有杀父之仇,更是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碎尸万段。这一干人将临安城围住,这一城军民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敌我双方多多少少都跟他有些关联,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得。楚煌摸了摸腰间的齐物袋,这里面有数千支灵弩,刀枪剑戟无数,金银财宝足以装备一支军队,全是金大鹏屯积十数年所得,楚煌知道他的心愿,便是推翻暴政,然而世无令主,兵刃再好也只是制造更多的杀孽。
一阵喊杀声遥遥传来,楚煌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征骑奔驰,一骠头裹黄巾的骑寇正将一行人撵的狼奔鼠窜,狼狈不堪。这些人都作寻常客商打扮,骑着健马,手持刀剑,皆有武艺傍身。怎奈骑寇甚众,这些人边打连逃,不断有同伴从马上摔落,死于非命。黄天贼紧追不舍,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再追得一箭之地,那队人已所剩无几,为首的勒住马匹,看了看几个亲随,说了句什么,几个人勒转马头,挥着刀剑向着骑寇杀去。楚煌猜想这些人是明知必死,所以要拼死一搏。
骑寇围着几人大呼小叫,长矛短刀一拥而上,将那人亲随砍落下马,那人怒吼一声,状如疯虎,手持佩剑,左冲右突,骑寇不妨他困兽犹斗,几个喽啰倒撞下马,健马狂嘶,颇为惊心。骑寇退散开来,又复四面拢住。那人勒着马匹,冲突不出,眼见身边亲随死的一个不剩,心中升起苍凉之感,不由长叹一声,掉转长剑向着脖颈抹去。
一条人影鹞鹰一般掠了进来,一抓那人手臂,轻喝声“走。”脚尖在马鞍上一点,掠起半空,骑寇猝不及防,指着半空大声喝骂,怎奈两人如鸿飞冥冥,早已杳无踪迹。
……
“多谢英雄搭救。”
楚煌抓起那人,使开神行之术,来到一个安全之地。那人纳头便拜,状甚诚恳。楚煌见他在三旬开外,形貌坚毅,颇有短须,淡笑道:“他们为何要追杀于你?”
那人微一迟疑,抱拳道:“不瞒英雄,我本是兰泽王派往樊阳求援的信使,我见大将军每日屯粮自守,并无发兵之意,不敢久呆,匆匆率随从赶回复命,谁知临安城已被黄天贼四面围定,飞鸟难进,我行迹不密,被他们窥出破绽,才遭来杀身之祸。”
“原来如此。”楚煌微微点头,“你姓甚名谁,在兰泽王身边担任何职?”
“哦,在下穆雄,现为兰泽王卫军统领。”那人小心问道:“还未请教英雄高名上姓。英雄年纪轻轻,便神通了得,想必是名门大派弟子。”
“我道号行素,乃是天都山玉华宫太乙门下弟子。”楚煌淡淡说道,他虽未列身太乙门墙,倒是确有一个师傅出自太乙门下。
“原来是太乙门高弟,失敬,失敬。”自让清废除科举,中夏复以门庭相尚,权贵横行,道派豪奢,非只一日。穆雄一听他是天元正宗上四门仅次于蜉羽门的太乙门弟子,自然刮目相看。
“不知道长是偶然到此,还是有事要办?”
“虽是偶然到此,但我上四门肩负天下道统,今见黄天贼肆掠天下,临安城危在旦夕,不由心中恻然。”楚煌半真半假的道。
“确实如此。”穆雄叹道:“天元正宗声隆天下,黄天贼起时,兰泽王便派人四处求救,也不知有无仙长肯下山扶持我国。道长既是太乙门下,神通了得,何不随我入城晋见兰泽王,一来扶持危城,可以伸道于天下,二来一展所学求取富贵,亦是事所应当。”
楚煌故作迟疑道:“我和兰泽王素未谋面,只恐他见我年轻,不肯重用。”
“道长不必疑虑,此事包在穆某身上,道长若能送我入城,我必在兰泽王面前一力举荐,‘年无少长,达道为先’。以道长的神通,我王必以国师相待。”穆雄拍着胸口说道。
“既是如此,我便去见见兰泽王也好。”楚煌笑笑。
穆雄反复担保请他不必顾虑。楚煌知他能被兰泽王派出送信,定然是兰修儒极信任的人,此人被黄天贼攻杀,举剑自刎,也颇有气节,应该靠得住。当下使挟起穆雄,施展神行术,不过数息之功,便落入临安城中。
穆雄对城中道路甚是熟悉,他身负使命,不敢耽搁,急忙引着楚煌直奔王府而去。
……
自明末遭后金之乱,国家卑礼制而重权术,肇元公鼎革,适值泰西勃兴,公卿上下莫不以西学相尚,更无人计及先王之道,百家之言。故言礼即以为繁文缛节,或者存天理、灭人欲之类,掩耳厌闻,惟一言礼仪之邦则沾沾自喜,我人思想之矛盾往往类此。
自周公制礼,于公室城墙莫不有制度,以别上下,以定名份,然后可以防侵夺,安百姓,干名犯义者人人得而诛之矣,故兴周八百年方灭于秦,亦礼崩乐坏之渐也,而礼固深中于人心矣。
繁文缛节,人人知厌矣,而婚丧嫁娶,安之而不可废。郡县之制,相习数千年,名虽有州、路、道、省,其实一也,所谓因地制宜,行政之便,何莫不然。古有聚一村之众,自以为皇帝,设丞相、将军者,人皆笑之,今则公衙无制,动为一邦之首,岂不闻水浒传中诗: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当此之时,尚能望公子王孙察农夫之情耶?
故国家之礼,所以防侵夺也,私家之礼,所以淳风俗也。礼者,在国为精神,在人为人情,故老子精于礼而薄礼,非薄礼也,薄其徒饰虚文而不中人情而已。其论则曰小国寡民,小国寡民非人情耶?礼记曰:临丧而泣。临丧而泣非人情耶?
繁文缛节,有不可弃者,所以彰郑重也,譬如:敬天祭祖,婚丧嫁娶,其余也不过合于人情而已。古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让其知耻伏罪,‘礼不下庶人’,乃所以防官僚之侵夺也。庶民则无可侵夺,又要礼何为?故有浮言讹议,以礼为迂文不便,皆所以诓惑黎民,以便其侵夺而已。
县不可凌郡,郡不可凌州,岂非势之当然,惟其各安于分,方有一国之行政。古之官僚多言爱民如子,肇元公兴革,乃颇言为民之仆,岂不闻狐狸赞乌鸦之歌喉,实为其吻间之肉耳,百姓不自察其何以爱之如子,为尔之仆,亦何如乌鸦之不自知其歌喉之动听否也。非分之心一启,反受无穷之欺骗,乌鸦方沾沾自喜,不知吻间之肉已为狐狸叼去矣。贪虚名而亡实利,耳食为心,岂非惑上加惑哉?
……
大景鼎革,以黑水国、青雷国、雪山国、金风国、赤火国、兰泽国为六郡国,皆不掌兵。而以威东侯、镇南侯、平西侯、定北侯驻节四方,为六国御外。
故而,黄天贼一起,兰泽国几乎土崩瓦解,陵安虽有坚城深池,却不能守,兰泽王惟带卫军逃到亢州,改名为临安。
这王府便是当年亢州的州衙,却修的气派非常,富比王侯。其实中夏州州如此,郡郡争效,这也是等闲之事。
穆雄刚要上前请人通报,却听的健马嘶聿,烟尘飞扬,一骠兵马转入街道,也不缓辔徐行,惊的街上百姓慌乱躲避,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人侧目。
楚煌扭头看去,为首是一个戎装青年,头戴压云冠,身穿烂银甲,大红袍,腰系玉束带,面白无须,鹰鼻薄唇,双目阴鸷。他似乎对百姓惊慌闪避早就视作当然,唇角微微冷笑,眼睛都不稍斜一下。
“此人是谁?如此飞扬跋扈。”楚煌眉尖轻挑。
穆雄苦笑道:“他便是丞相裴无寂之子裴阳秋,现为卫军都尉,裴氏父子如今炙手可热,咱们还让他一让,呆会儿再入府通报吧。”说罢拽着楚煌胳臂,躲开正门,闪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