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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轩终是婉拒了世子的挽留,翌日一早便带了自家书童与他最爱的古琴,离开王府。
加上蒋麟也没有来,大成殿一下子空旷下来。世子望了那两张空桌好一会儿,唤过黄锦,吩咐他带人将两套桌椅搬了出去。
众人原还有些离别愁绪,见到搬出去的桌子是两张,开始还有些疑惑,而后便是了悟。王琪忙低下头,伸手遮住自己的脸,生怕自己笑出来,碍了世子的眼。
一个沈凤凰干掉一个蒋臭屁,这也不算吃亏是不是?
若不是世子的脸色实在难看,他真想要大笑三声。
府学的伴读,自此从八名减为六名。
只是沈鹤轩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到走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乐群院太肃静了,再也没有悠扬的琴声。就是先前最厌烦沈鹤轩弄弦的吕文召,也几次走神,隐隐地怀念有琴音陪伴的日子。
沈鹤轩行事虽洒脱随意,可并不是惹人烦,即便每晚操琴,都是择清雅没噪音的曲子。即便是学新曲,也是安排在晚饭前后,等到大家回房读书时,便换了静怡的曲子。
王琪心中因蒋麟也离开府学的那点欢喜,没两日就被内疚取代。在他看来,若不是他避蒋麟避的厉害,蒋麟也不会单冲沈鹤轩一个发火,终于逼走沈鹤轩。
他还能仗着是王府半个姻亲,与世子也是旧识,与蒋麟周旋一二,沈鹤轩又哪里能扛得住蒋麟?
说到底,还是他不够义气啊。
沈鹤轩与他一样,都是出身大姓宗房,父母双亡。可是他上面还有祖父母在,沈鹤轩却只能跟着叔叔婶子过日子。
这次沈鹤轩离开王府,定会惹恼他二叔。他还没有成年,家里产业与母亲嫁妆都有他二叔二婶握着。若是得罪了他二叔,哪里有好果子吃?本不该这样任性,就应该老实几年,等到成年,将家产接过来再说。
这回他二叔会不会抓了机会责罚沈鹤轩,若是心黑的,会不会直接下了黑手借着家法为名打残沈鹤轩?
王琪越想越担心,吃不香、睡不稳。
王琪就这样在道痴跟前念叨,越是念叨,却是担心沈鹤轩,要不是没两日就要到月底,怕是他就要请假出府。
道痴听得,直翻白眼。若是沈鹤轩的二叔真想谋夺沈鹤轩的家产,会让他平安地活到十五岁?还送到王府做伴读?
今日伴读,明日王府属官,对于志向远大之人,觉得没什么前途,毕竟都是低级或者不入流的小官。可是即便是这样人出去,安陆的知州也不敢怠慢,原因无他,不过是后面是王府。
一个王府属官,虽没能力涉足朝堂,可是想要王府所在地主宰一户一姓的兴衰不算什么难事。举个例子来说,只要沈鹤轩坐上王府属官,在族人中身份就不同,即便是族长族老,也要客气应对,因为他成为沈氏与王府之间的纽带。
四姓其他三家送来的伴读,除了道痴之外,其他三家送的都是族长嫡子或者嫡孙。
沈鹤轩的二叔,没有送亲儿子入王府,而是送了侄子入府,实为不易。他给了侄子一个机会,即便无父兄倚靠,也能在族中自立的机会。
这样的沈家二叔,哪里会像王琪担心的那样对沈鹤轩?
王琪一叶障目,杞人忧天。
不过道痴并没有点醒他,而是问道:“要是七哥去沈家探望,发现沈大郎真被他叔叔欺负,七哥怎么办?”
“怎么办?”王琪理所当然道:“当然要为沈凤凰做主。他二叔怎么也是一族之长,总得要面子的吧。”
道痴道:“亲情都不顾的时候,还会要面子。若是面子真那么重要的话,衙门里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争产官司。”
王琪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跟家里人说?”
道痴道:“求伯祖父与大堂兄?不管如何,那是沈家家务事,王家说话好么?”
王琪本就不傻,听了这一句,立时短了底气,小声道:“那怎么办?求世子出面?沈二叔再狂妄,也不敢不顾世子面子吧。”
道痴道:“世子开口挽留三次,沈大郎还是选择离开,你觉得世子心里就没芥蒂?”
王琪激动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难道就任由沈凤凰被他叔叔婶婶欺负?”
道痴看着这样激动的王琪,心中了然。自己都能看出沈家二叔对沈鹤轩并无恶意,为何王琪却尽往坏处想。与其说他是在替沈鹤轩操心,还不如说他是在担心自己将来会被欺负。
三房防着宗房,王琪在畏惧他的伯父堂兄,不知宗房曾有什么不厚道的地方露了首尾。
同吃同住两个月,道痴看出来,王琪虽平素总是一副大哥的模样,好像很看顾道痴这个族兄弟,可实际上是他自己没有安全感,很是依赖道痴。
王七的前程,到底在何方?
道痴站起身来,围着王琪转了两圈,而后捏了捏他有些松垮的脸蛋,点了点头。
王琪被道痴闹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呲牙道:“二郎掐我作甚?”
道痴往门口走了两步,确认下四下无人,对王琪低声道:“七哥想不想自己有能力为沈大郎做主?”
王琪白了他一眼,道:“可不是废话?但凡补了王府差事,我也能去沈家耀武扬威一把。只是我年纪还小,想要补王府差事,少说要三、四年后。怕是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那七哥想不想教训蒋麟,不仅将过去受的闷气都报复回去,而且瞧着他不顺眼,想收拾一顿就收拾一顿?”道痴接着问道。
王琪这下没有应声,而是伸手试了试道痴额头,疑惑道:“二郎也没发烧,怎么就说胡话?在这安陆地界,只要王府没移藩,别说是我,就是知州家的公子,也不敢说去收拾蒋麟。”
“若是有一个法子,能让蒋麟在七哥跟前变成乖孙子,七哥想不想听?”道痴笑道。
王琪眼睛闪亮,道:“那还用说,肯定确定一定想啊,二郎快说?”
道痴道:“只要七哥停了晚上的点心与宵夜就行。”
王琪迷糊道:“这同点心宵夜有什么干系?二郎怎么说话没头没脑?”
道痴道:“七哥停了点心宵夜,就会慢慢瘦下来……瘦下来后,请伯祖父出面见见堂姑母,探探王府的口风。蒋麟既是专门看七哥与沈大郎不顺眼,显然是得了什么风声。”
王琪惊讶地合不拢嘴,半响方指着道痴道:“二郎让我去做小白脸?我……我……我能当小白脸?”
道痴伸着手来,掰着手指道:“郡主仪宾,从二品,禄八百石,别说知州,就是一省布政使见了你,也是执平礼。不用科举,可别说是举人、进士,就是状元在你跟前,多是要行跪拜之礼。世子无兄弟,两位郡主都是世子同胞姊妹,在这安陆地界,郡主仪宾,分量同其他地方又不同,不是一个‘狐假虎威’就能说明得了的。”
王琪听得有些呆住,露出几分不自信道:“做仪宾千好万好也轮不到我吧……虽说兴王府没选过仪宾,可当年郢王曾有三位郡主,选仪宾时,都是大张旗鼓,从地方圈出十多户人家,查祖上、查家声,最后又由王府这边面见问才,才敲定仪宾人选。其中大郡主光化郡主选的仪宾,就是王家一位先祖,具族谱记载,那位先祖相貌卓绝、文采风流,虽没有画像传下来,可想来就同沈凤凰似的。我这个乌鸦往前凑,岂不是丑人多作怪?”
道痴道:“七哥曾提过早年常来王府,瞧着世子待七哥不同,显然也是熟络。不知七哥与三郡主熟不熟?”
王琪得意道:“当然熟了,蒋麟那个时候算什么?三郡主压根就不搭理他,只同我玩。若不是因这个缘故,那小子也不会视我为眼中钉,老想着欺负我。”
道痴道:“这不就结了。七哥与三郡主年纪相当,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王家在安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里就做不得仪宾?”
王琪挣扎道:“可是……可是我行么?”
道痴心中暗笑,这家伙还是心动。
“小四”嘴里可赞过王琪好几次,说他为人厚道实在,心地良善之类。这等赞誉的话,总不会无缘无故出来的,可想想这“小四”的年纪,与王琪的交集也有限。剩下的,还能是哪个?
有个关系好的族兄,成为兴王府仪宾,对道痴来说又多一个保障。
只是做仪宾时,是父、兄、弟要避官;做驸马时,叔伯堂兄弟不是请辞,也只能在冷衙门。
自己这个出了五服的族兄弟,仕途不会有什么影响,可宗房子孙在官场上怕是要全军覆没。
可是对于王家来说,是福是祸,谁又能说清楚。
宗房那位二伯,如今可是在京中任京堂。等到正德驾崩,嘉靖进京后,会不会搅进“大礼仪”之争?
因身为驸马亲伯父的身份避开官场,说不定也能消灾解厄。
道痴垂下眼帘,自己果然黑心肝。不过也只是提了一个建议,最终是福是祸,还是由宗房太爷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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