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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经理从小王那里知道了程嘉树的安排,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这小子越俎代庖,真拿自己当棵葱了!到底谁是项目经理,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暗暗怒骂一通后,他稍微冷静了一下,仔细思索着程嘉树的计划,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效率最高,心头顿时涌出强烈的悲凉之感: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还不如一名大二的学生!一个小小的程序员,技术好就算了,谁知他人缘也好,还懂策划……再加一个煽动力十足的刘敬平,这俩人在一起,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但是他仍然咽不下这口气,频繁地挑程嘉树的毛病,随便找个理由就训他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忌惮刘敬平,于是不再当面批评他,而把火气都撒在程嘉树身上。程嘉树几乎不吱声,从不顶嘴,只一味地隐忍,让他斥责起来很有成就感。
项目越进行到后来,刘敬平越沉不住气,孙经理不停地催催催,吴经理不停地要求大家改改改,本来就没多少耐性的刘敬平憋气憋成了火药桶,一点就炸。孙经理专挑他不在的时候给程嘉树穿小鞋,有一回被刘敬平偶然间撞见,只说了两句话就匆匆溜走了。
“小程程,他刚才在干嘛?”刘敬平觉得蹊跷。
“没什么。”程嘉树知道刘敬平近来脾气不好,不愿意把事情挑明,“对了,吴经理要咱们加一个奇葩功能,呶——”
刘敬平看了看微信群里的消息,简短地说:
“不加。”
“我也看出来了,他故意为难咱们,”程嘉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但咱们不做,他又要跟大伙儿掰扯半天……”
“特么的真是够了!”刘敬平大怒,将键盘猛力一推,跳起来对着显示器骂道,“Who can who up!No can no bb!来来来,电脑给他,让他做!老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程嘉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若无其事地继续敲代码。
刘敬平坐在转椅上,烦躁地翻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程嘉树问他:
“挑子都撂下了,你怎么还不走?”
“陪你啊。”
“我不用人陪,”程嘉树揉揉眼睛,“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经理明摆着欺负你,欺负咱们,你为什么一再忍让?”
“唉,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让我做,我就做嘛,做成什么样再说呗!”程嘉树警惕地瞅瞅周围,“多不容易啊,项目接近尾声了,我可不想节外生枝,搞不好会白忙活,拿不到之前说好的工资……”
“你预计能给多少?”
程嘉树开心地笑了,伸出三个指头。
“这么一点儿,值得你为他们卖命?牺牲你的课余时间,所有的娱乐和休息时间?他们折腾你,你还要低声下气地忍着?”刘敬平一口气说完。
程嘉树不愉快地瞪他:
“你从来没有缺过钱,当然可以一不高兴就罢工,我不行。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和你辩论还不如多写点代码。”
他专心地敲起了键盘,刘敬平虽然坚持不干活,却还是没走,安静地坐在旁边玩手机。
“你闲着也是闲着,”程嘉树引诱道,“不如帮我看看有没有bug……”
见刘敬平收起手机,听话地读着代码,他不禁露出得意的奸笑。
很久以后刘敬平才反应过来,捧着头叫嚷:
“啊——我怎么又开始干活了……我的罢工计划破产了!”
程嘉树写完一段代码,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祈祷着:
“吴经理啊,您可千万别再改了,有什么新的想法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不是所有的拍脑袋都他妈的叫创新啊!”
“你以为我乐意改?”吴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们身后,听了这番话大为光火,“客户不满意啊,我有什么办法?”
“我看不是客户不满意,是你不满意吧?”刘敬平沉下脸,“你根本就没有沟通到位!”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做好分内之事,别总把手伸那么长!”吴经理训完他,转身就走,低声骂道,“就你有嘴,整天叭叭的……”
刘敬平固执地站着,无论程嘉树怎么劝,他都不肯坐下,愤愤地说:
“小程程,就这种人,能忍吗?”
“忍了吧,”程嘉树把他按在椅子上,“你知道吗?当程序员很锻炼人的,需要提升综合素质,还得学习跨专业的知识……”
“什么跨专业的知识?”刘敬平的怒气消散了一些。
“要学习心理学,知道客户想要什么,产品经理想要什么……”
“他们想让我死!”刘敬平打断他。
程嘉树“扑哧”一笑,又说:
“还要研究法学,看看故意杀人罪怎么判,故意伤害会判几年,然后就能压住脾气,笑脸相迎,心平气和地跟他们交流了。”
他环视了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就咬牙说道:
“你以为我不生气吗?如果杀人不犯法,经理早就死十次八次了!你看我桌子上的便利贴……”
刘敬平凑过去,发现那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制怒!
“哈哈哈哈哈,制怒!你真行,向林则徐学习吗?”
“心理暗示很有效,”程嘉树叹道,“杨总啦,孙经理啦,吴经理啦,还有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在我眼里都是行走的人民币啊!我和他们过不去,就是和钱过不去,看在钱的面子上,算了算了,不生气。”
“那些业务能力不够、说话还狗屁不通的人你能忍,我可忍不了!”刘敬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音量,“吴经理他这狗日——”
“你说我什么?”去而复返的吴经理涨紫了面皮,两步跳到他面前,“来,有本事你把话说完!”
“说完就说完!”刘敬平看看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的程嘉树,摇头晃脑地拉长了声音,“我说吴经理您——您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创新精神值得表彰……”
屋里的程序员们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吴经理气极,却没法破口大骂,眼神凶狠地瞪了刘敬平一下,说:
“你就玩吧,小心别玩脱了。”
经理走后,程嘉树连忙转移话题,想哄一哄刘敬平:
“哎,平时我感到烦躁了就会戴耳机听音乐,非常管用!我跟你说哦,我想做一个小玩意儿,戴在手腕上,连着耳机线。它一旦检测到我的脉搏加速了,程序就会自动运行,在我耳边播放稳定心神的歌曲,帮我制怒。你觉得这个创意怎么样?”
刘敬平眼圈泛红,低喃一句:
“不错。”
“可我知道已经有人想过了,”程嘉树轻言软语地说,“我不是指科幻小说,据说有公司正在研制这样的产品,用于医疗……你那么容易生气,等我给你写一个小程序吧,写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帮你控制情绪……”
刘敬平的眼泪滑落下来,他揉着双眼咕哝道:
“你想搞人工智能吗?”
“呃?”程嘉树一愣,“这个,我还真没有好好考虑过。”
“别装了,你的潜意识已经替你选择了,”刘敬平薄唇一弯,“不然你在你们学校为什么选了那个实验室?王子墨也说你对人工智能很着迷。说实话吧,是不是在静雪死里逃生的时候,你就决定踏上这条路了?我猜是那天的大雨,改变了你的人生走向……”
“别提大雨,别提下雨天,”程嘉树浓眉微蹙,“雨中的记忆,都是痛苦的记忆。”
“好,不提就不提。不过……你和我妹妹那么爱对方,打算毕业了就结婚吗?”
“结什么婚,”程嘉树苦笑,“我倒是想啊,但她妈妈不可能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为什么?你怎么还没搞定她妈妈?”刘敬平懵懂地问。
“都怪你!”程嘉树满腹牢骚,“你说你没事显摆啥?她妈妈现在的目标女婿是你。”
“这样啊,”刘敬平干笑两声,“嗯,这事儿的确怪我。”
静了一会儿,刘敬平郑重地说道:
“你是当事人啊,你的态度最重要……我能听听你的想法吗?”
程嘉树眉头紧锁,心塞地说:
“你瞧我现在这样子,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法给她,怎么结婚啊?爱情不能当饭吃,况且爱情本身就需要吃饭来维持……”
“你别死心眼儿,别拿物质方面的问题来为难爱情呀!”
“物质?”程嘉树忽然一拍大腿,“我领悟了!金钱其实就是爱情的一部分啊!刘敬平你肯定懂,钱能买来快乐吗?能买来幸福吗?能买来安全感吗?能买来满足感吗?它能啊,它确实能啊!我爱静雪,最简单地来说,就是我想对她好,拼命对她好,满足她的需求,实现她的愿望,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给她——这他妈就需要钱啊!我算是想明白了,不要把爱情和金钱对立起来,金钱是爱情的子集,就他妈这么简单!”
“所以呢?”
“挣钱呀!”程嘉树指了指电脑,“不聊了,快干活吧。”
刘敬平欲言又止,默默地盯着屏幕。
中午,他吃了饭回来,看到早早赶回办公室的程嘉树疲累已极,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摇了摇他:
“这么睡,手脚会发麻的。”
“别管我,”程嘉树含混不清地说,“我习惯了。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刘敬平抓住他的手腕,见他毫无反应,就诡秘地一笑,掏出一只崭新的手环为他戴上,然后抱着卧在他脑袋旁边的妙妙去了阳台。
程嘉树一觉醒来,果然手脚皆麻。他试着动一动双腿,又轻轻地甩手。甩了几下,他感觉不对劲儿,发现手腕上赫然箍着一个手环。
“谁给我戴的?”他问了屋里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却既好奇又羡慕地议论纷纷:
“哇,原来是智能手环呀,谁送你的?蛮时尚啊。”
“我也想入一个来着,可是听说国内买不到?”
“很快也要在国内上市了吧,你就耐心等一等……”
“即使能买到,估计看了价格以后我也不会买了!”
“拿出你追苹果产品的热情来,我看差不多……”
程嘉树转头问刚进来的刘敬平:
“是你给我的吧?”
“你喜欢吗?”他期待地问。
“喜欢!喜欢!”看热闹的人兴奋地起哄。
程嘉树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回到工位上,他小心地解了手环,放到刘敬平的键盘旁边:
“你把它收好,我不要。”
“小程程,你不是想设计一个戴在手腕上的小玩意儿嘛。它现在还不够智能,很多功能还没实现,我相信以后智能手环会很受欢迎的。出去玩的时候我买了好几个呢,虽然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奇,但你也别嫌弃,戴着玩玩吧。”
程嘉树摇摇头。
整个下午,他都在默不作声地编程,刘敬平看代码看累了就和江明浩讨论“金牛座的人到底有多犟”的问题,还故意让声音传到程嘉树的耳朵里。小猫妙妙在两个人的肩头轮流站了十五分钟,就跑到别人那里捕捉屏幕上移动的光标去了。
程嘉树没理睬刘敬平,自顾自地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肩上扛着玩累了归来的妙妙,走到阳台上吹风。刘敬平端了一杯现磨咖啡塞给他,把他手里只喝了两口的咖啡抢走倒掉。过了一会儿,他又端着一杯浓香四溢的咖啡出现了,偷偷瞄着程嘉树:
“咦,这次你没拒绝我。”
程嘉树没说话,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什么歌?”
“我感动天,感动地,怎么感动不了你——”刘敬平轻声唱了出来。
程嘉树淡定地说:
“又跑调了。”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歌曲有情,不在调上。”
“还挺有哲理。”
刘敬平急了,单刀直入地喊道:
“究竟怎样你才愿意和我重新做朋友?我,我这么没有耐心的人,好几次都想放弃,但就是不死心。你程嘉树是什么人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我死乞白赖地求交往,把原本无牵无挂的一颗心挂在你身上?”
他越说越激动,脖子都红了。
“我逼你了吗?”程嘉树将杯子放下,“我不是一直劝你放弃吗?现在你意识到了,也该撤了吧?”
刘敬平紧紧地抓住他的两臂:
“压抑自己的真实感情好受吗?你说真心话——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如果我们后会无期,你真的就能快乐吗?”
程嘉树从未感觉说出一个“是”字会那么艰难,用尽了全部力气也做不到。
“你说啊,你说啊!”刘敬平催促道。
“要我说什么!”程嘉树猛地挣脱开,泪水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刘敬平,别人怎么整我,我都不会挂心,而你每次伤到我,有意或者无意,我的心都会很痛。你说我要不要和你交朋友?我们可以是那种点头之交,和平相处,其乐融融,但你又不是可以成为点头之交的那种人!你说我绝情,说我无法被感化,可我也动过心!我他妈不动心怎么会伤心!你傻啊?……我真希望咱们素不相识,很多事很多话就不必在意。你真的好烦人,每当我欢喜地认为你真心想和我做朋友时,你就会做点什么来打碎我的幻想,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每当我认为你根本不可能和我这种人交朋友,打算彻底放弃时,你就又来缠着我,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把我的生活搞乱,我躲都躲不开,你简直是个幽灵!”
他抹抹眼睛,泪珠依然不断地滴落:
“刘敬平我告诉你,对你这种人,我要么就和你做最好最好的朋友——说白了就是生死之交,要么,我就永远都不和你交朋友,我们成为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你我之间的关系,就像0和1,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我要你全部的是,或者全部的否,别跟我整什么一半是朋友一半是敌人……我要我们之间有绝对的信任,否则就什么都不必谈了。现在的我没有安全感,我不能完全相信你,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他飞速地逃离,刘敬平惊呆地目送他冲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