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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放学回来了,进了屋,一边跺着脚,一边把两只手从大棉手套里抽出来,放在嘴边哈哈着,晃着脑袋笑着问我:“疼不啦,啊?疼不啦。”
“不疼啦。”我摇摇头答道,“原来也不疼,就是别碰他,一碰就疼。”
“昨天你可吓死姐姐了,心疼不?”姐姐放下嘴边的手说道。
“心疼。”
“那过来,让姐姐揪揪耳朵。”
我把头伸了过来。
“呦,你的耳朵咋一个大一个小?”姐姐一惊一乍地说道。
“妈妈老揪这个,揪大了。”我认真地对姐姐说道。
“是不是二姑,”姐姐把脸扭向妈妈。
妈妈还抱着我的脚,轻轻地给我揉着脚趾头,看了看我,笑笑,没回答。
“没事,啊没事,我以后多给你揪揪这个。”说着,揪了揪我左边这个耳朵。
这时,姥爷带着一股冷气进来了,脱了大皮袄,拿出两个油了吧唧的小纸盒,圆形的,比药丸子的纸盒大好多,也是蜡封的。
“这么大个堡,就没有这么一点儿药,今儿早上赶上二小眼放牲口,骑他们队的大红马,下了趟县,这不,才花了八毛钱。”姥爷以胜利者的姿态,用胜利者的口气说道。
“你听听,多大岁数了,还那么轻狂。”姥姥隔着堂地,在西屋嚷道。
“我爷爷,自行车推都推不走,但骑驴、骑马那是谁也比不了。”姐姐自豪地说道。
“来来,姥爷给娃把这药抹上,咱们就吃饭。”说着,姥爷把在手里捂了半天的药盒,抠开封皮,打开盖,翻开炕席掐了截席篾往药膏上一挑,折了。
“我来吧,”姐姐接过药盒,用手指在药膏上推了几下,指甲盖上便挑出一堆儿来,轻轻放在我的伤口上,翻过来用手指肚轻轻揉开抹匀。
饭后,还像昨天一样,妈妈在西屋和姥爷、姥姥说话,我靠在被垛上,看着姐姐和她的一大摞作业本。
昨天被我吓坏了的姐姐,心有余悸的,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我,还把两个大枕头靠在我的两侧。
“没事了,昨天是我太困了,今天又不困。”说罢,我便还姐姐一个甜甜的微笑。
日复一日,姐姐的学校放假了。
在第二盒药还剩下半盒的时候,我的伤口愈合了。
“好是好了,不过落下根了,年年犯,要想不犯,有一个秘方,就是哈水冰泡茄子秧,洗。今年洗了明年不犯,明年洗了后年不犯,连着三年不犯,就不犯了。”姥姥神秘地说道。
姐姐“噗嗤”一笑说道:“还秘方呢,全堡人都知道,全县人都知道。”
“你说给他们的?”姥姥问姐姐。
“就我不知道。”姐姐答道。
“我现在就去井台上挖。”姐姐又说道。
“我去吧。”妈妈抢着说道。
“我跟二姑一起去,走。”姐姐说着就动身了。
二人来到井台上,揭开井盖,好家伙,白呜呜的,把个井口眼看就要封了。
姐姐把满满的一盆冰霜,放到炉口上,一会儿便成了半盆水,姥姥又把几截茄子秧放到里面煮,煮好了便放在炉台上泡着,凉一点儿了,妈妈开始给我洗脚,洗到水凉了,在放到炉口上热一热,再洗。
把水洗完了,下午再去挖。
自家的井挖完了,再到邻居家去挖,近处的挖完了,就到远处去挖。
大多数人家的井,都没有井沿儿,井台和井口上的冰连成一片,不小心就会滑入井口。
妈妈爬在井口的冰上,探下身去挖里面的冰霜,姐姐在后面,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妈妈的一个脚腕子,使劲的紧紧地抓住。
这辛苦是下到了,管事不管事的就不知道了,人们都说,心诚则灵,妈妈是心诚了,到我这儿灵不灵,我想一定会灵的。
......
“今年写对子,你老早到大队去吧,这张和的去年把水缸还冻了唻,我跟你受得了,那闺女外孙可跟你受不了,那都是城里来的,嫩的,就跟炕头上那豆芽菜似的。”姥姥在跟姥爷商量着。
“这不用你操心,我早就铺排好了,歇心吧。”姥爷得意地说完,出去了。
“奶奶偏心,去年咋不说,奥,闺女外孙亲,我这孙女子就不亲了?”姐姐找骂,隔着堂屋嚷道。
“你个死女子,你那房里生着炉子,烧着炕,严严实实地给你关着门,冷着你啦?倒是你奶奶我,冷得不行,你也没说出来,拉奶奶去你房里暖和暖和,上你那热炕上捂一捂。”
姐姐申了一下舌头,没得说了。便用脑门子在我的脑门子上狠狠顶了一下,把我顶了个趔趄。
“你挨骂了就会欺负我。”我坐直了,说道。
姐姐揪揪我的耳朵说:“快扎吧,奶奶明天糊窗户,让我下午去供销社买麻纸,我好捎带两张红纸,趁她们的浆糊,把咱们的灯笼糊起来。”
“我有两毛钱。”
“我有好多钱,不用。啥叫捎带?”姐姐又揪我一下耳朵。
真是防不胜防。
“女子,”从西屋传来了姥姥的一声呼喊。
“姥姥喊你呢,你咋不答应?”我悄悄提醒姐姐。
“人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不赐个姓也就罢了,总不能连那名字也不给了吧。”姐姐委屈地对我说。
其实是说给姥姥听的。
“奥,姐姐好伤心,我给姐姐擦擦眼泪吧。”说罢,我和姐姐会心的笑了。
“秀英哎,这阳阳儿快落呀,早点儿去供销社买麻纸去,去的迟唠可叫关了门。过来奶奶给你拿钱。”西屋传来姥姥亲切的声音。
“姐姐不是有好多钱吗?”
姐姐一捂嘴,示意我别问,然后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道:“我的钱有用。”
听罢,我赶紧闪开。
姐姐一伸手,抓空了。接着,跳下地,去了西屋。
“奶奶,这就够啦?”
“先紧着你,剩下都给我捎带了麻纸。”
“奶奶不要红纸了?”
“叫你爷爷跟大队拿点儿那边边角角的,就够了。”
是啊,每年写对联。给社员儿们写,总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废了的,就算有,人家也要拿回去,把边边角角剪下来,剪小窗花用。
给生产队,大队写,总要耍耍大样,豪放一回,稍不如意就算废了。
每年正月,上边的领导带上下边的干部,每个村子都要转转,拜个年,问个好。
进门第一眼,先看对联,第一句话:“好字!”
就为这,多写几遍没啥。
“奶奶,这富余一毛钱,给弟弟买糖吃?”姐姐低声请示道。
“唉,不买两个蜡头子?”
“奥......奶奶早盘算机敏了。”姐姐嚷道。
“往年在家写,能跟大队要瓶煤油,今年呀,唉,看奶奶咋盘算的唻。”姥姥无奈地对姐姐笑笑。
“那我一遍给奶奶捎带的打回来算了。”又听姐姐说道。
“甭价,再过两天,看看你爷能不能再要点儿回来。女子,秀英大了,别笑话奶奶啊。”姥姥说完,尴尬地笑了。
我猜想,此时姥姥的眼里一定闪着晶莹的泪花。
“那里敢笑话奶奶,过日子就得这样铺排,我还要跟奶奶学唻。”姐姐说罢,穿上小大衣,围上围巾,戴上那双大棉手套,胳膊上擓了个大箩筐,走出了大门,往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