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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刚落音,又摇了摇头,道:“罢了,偿恩不隔夜,而今京中只他兄弟二人在,张瑚手头又有事,你挑几个去盯着,若那猴儿当真闹得厉害,跟紧了便是。”
崔用臣正要应是,却听张太后补道:“他甚时要去,叫人当天过来与我说一声,莫给他出去乱跑,这一阵子好生在家里头待着。”
得了这一句嘱咐,崔用臣一刻也不耽搁,亲自去唤了小黄门分派,等到他办妥差事,回得慈明宫,张太后已经坐在案前批阅奏章。
崔用臣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安安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张太后头夜只睡了三个时辰,今日极早便爬起来,她与两府议过事,又去看了一眼赵颙,此时回来处理政事,足坐了有一个时辰还久,忙了大半日,竟是半点不累,依旧精神充沛。
很快到了晌午,自有小黄门过来凑头问膳食,崔用臣这才上前两步,小声提醒道:“圣人,不若先摆饭罢?”
张太后执笔写完了那一段,这才抬起头来,她没有回话,而是沉吟了片刻,对着崔用臣道:“你观李拂此人如何?”
崔用臣毫不犹豫地回道:“李拂忠心有余,只历事太少,尚有不足。”
张太后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道:“我欲叫李拂回福宁宫,你且替他去管皇城司,你可有话说?”
崔用臣吃了一惊,却是立即躬身道:“全凭太后差遣。”
张太后道:“而今新旧交替,难免有不稳,京中宵小辈出,你要盯得稳了。”
张太后早些年垂帘时,崔用臣便一直管着皇城司,眼下虽然时过境迁,他却是半点也不怯,得了令,取了诏书,晌午径直去寻李拂,下午便走马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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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赵铎正急得团团转。
他一个未曾就藩的王爷,本来仗着赵芮纵容,手中也颇养了几个得用的人,只是王府仆从不得入宫,宫中伺候的又未敢全信,眼下明明一心挂念着宫外的情况,又忧心那等歹人瞎扯,偏生连出去打听都没有得力的人手,着实焦头烂额。
此时此刻,赵铎的面前摊开了一张纸,桌案一角又摆着一方砚台,上头的墨都已经干得结块了,蘸饱了墨,笔头凝结得硬邦邦的羊毫则是滚落在一边,无人去搭理。
他站坐不宁。
书房的门大开着,窗也两扇对开,外头冷风嗖嗖地往里头吹,屋中再如何烧了地龙,也经不起这样散风,吹得赵铎一阵透心凉,又不敢将门窗关了,听说魏王妃过来送热汤,他几乎是跳起来道:“请她过来!”
魏王妃带头行了进来,亲自从宫人捧着的食盒中取了热汤出来,一面伺候丈夫,一面找了个理由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连半刻也等不得,一脸着急地对着赵铎道:“王爷,秦惠方那个天杀的,他吃刑不过,在堂上胡乱攀咬,说去广南乃是奉了王爷的令,特为收买绿林好汉!”
赵铎手中还捧着汤碗,听了这个消息,险些连汤带碗一齐打翻,失声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甚时叫他去买什么绿林好汉了!”
他口中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叫道:“谁人审的案子,竟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吗?!”
魏王妃忐忑地瞄了一眼赵铎,又望了一眼门外,小声问道:“王爷当日可有给秦惠方金银,又给了他王府令牌……”
赵铎皱着眉头道:“我叫他去广南买卖粮秣,没有银钱如何行事?至于令牌,他本为王府从人,自然随身带着,秦惠方是府中旧人,行事一惯稳妥,当也晓得这些东西不好轻易外露。”
听他说到这里,魏王妃面上却是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复又问道:“王爷是否与那秦惠方通过信?”
赵铎不耐烦地打断道:“他本是王府下人,领了差事南下,自当与我通禀,其中难道还能有何不妥?”
魏王妃脸上的神色更奇怪了,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只是出于无奈,不敢问出口,却道:“王爷可还记得那秦惠方来过信,说遇得几个广信军中散勇?”
赵铎早已急得不行,喝道:“你有话莫要遮遮掩掩,一并……”
他话才到得一半,却是忽然琢磨到“广信军”三个字,还未来得及问对方如何知晓,自家已是登时住了嘴,脸面一僵,整个人的喉咙都似卡住了一般,脑中更是轰隆隆的,仿佛有人在里头敲着大鼓。
魏王妃见他这般反应,心中早已凉了半截,反过头来追问道:“王爷,是也不是?”
赵铎心里翻江倒海,哪里有力气去回她,只不断回想着秦惠方往日在府中所为,并领差南下后的反应。
他越想越是心慌。
他本来早该就藩,只是因为张太后心疼儿子,赵芮体恤弟弟,不肯叫他们走,是以一直留在京中,可能留一时,却不能留一辈子。
赵铎的封地比不得赵颙,是在蔡州、许州一带,当地以武闻名,百姓好勇争逞,常有强人、盗贼出没。他虽未到得地方,可未雨绸缪,自知等到就藩之时,未必还有赵芮这一个哥哥撑腰,到了地方,还得靠自己,便早早让下头留意起能舞剑耍棒的人来,这许多年,倒也攒了点班底。
到得后来赵署忽然没了,赵芮便再无子嗣,除却过继或是传位兄弟,再无其他选择。
赵铎是天子嫡亲的弟弟,堂堂正正的皇室血脉,若说什么无心大统,只想做闲散王爷,自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比不得济王赵颙得张太后喜欢,却也知道在赵芮心中,自家实在要比赵颙顺眼多了。
况且赵铎即便不如赵颙能生,膝下也有几个儿女,其中不乏聪明伶俐的小儿。
他有了心思,明面上还不敢乱来,私底下见得赵颙这个三哥东敲一榔头,西打一棒槌,也忍不住跟着动起来,开始暗暗招贤纳士,只想着将来若有那一日,便是不能上位,为去藩地做个打算,也是便宜。
秦惠方在他手下许多年了,原是个闽地商人,不过来往京城贩卖茶叶、土仪,当年为着茶榷券转几道弯找上了门,赵铎只拉了一把,他一下子就起来了,生意做得漂亮不说,首尾还收拾得干净。
赵铎冷眼看了一阵,觉得这人脑子活,行事也算干练,便收在门下。
秦惠方到底是商贾出身,矮得下腰,跪得了地,不过三五年功夫,便得了他的信重,顺利成章地接了不少隐秘之事。
延州的榷场、盐铁,广南的粮秣,泉州的丝绸,闽地的茶叶,但凡生意大一些,赵铎不放心其他人,多半就会派秦惠方去盯着。
上回去广南倒卖粮秣,也是秦惠方一得到交趾叩边的消息,立时就同他说,但凡战事,所有物什都会飞涨,趁着旁人大多还未反应过来,不如叫他先领一笔资财,去得南边倒买倒卖,足能发一笔大财。
白捡来的,赵铎自然不会拒绝。
秦惠方去了广南,果然过不得太久,陆陆续续用大船装了几轮收息回京,因铜钱吃水太重,他怕惹人瞩目,还特拐去广州换了金子。又怕半路出事,特在两广、吉州、抚州左近招了不少勇武。
那一注财发得太轻易,赵铎除却掏钱,并没有出半分力,是以经过记得也不太清楚,此时听得“广信军”三个字,才恍然记起,好似从前秦惠方是给自己送过一回信,信中说是寻常乡人不得用,访得不少从前广信军中人,乃是正经兵士出身,无论骑射、武艺俱是十分擅长,更兼训练有素,夸一句以一当十,毫无为过。
除此之外,秦惠方还在信中行了一番暗示。
当时吉、抚二州被遣兵士已然叛变,叛军南下行去了广源州,那若干人正是秦惠方在钦州、梧州、宜州等地寻得,若说与叛军无干,自然是不太可能。
不过对赵铎来说,朝中已将广信叛军尽数招抚,受降兵士还在邕州守城中立下功劳,只要不拿出去随便出去招摇,用这几个人来帮着押运物资,并无大碍。
这于他不过一桩小事,就似每日早晨内侍端着面盆进来给他净脸,洗过之后,莫说隔个数月,便是过个盏茶功夫再问,他都不会记得方才的面巾究竟是哪一条,早抛到了脑后。
可眼下知道厉害之后,再去回想,由不得他不惊出一身冷汗。
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来,盯着魏王妃问道:“秦惠方人呢?!他怎的说?”
魏王妃面上似哭似笑,道:“王爷,你只回我一句,那秦惠方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赵铎都不晓得秦惠方说了什么,如何能回话,他听得妻子绕来绕去,俱是不肯好好说,只恨不得拿手卡着她的脖子叫她把话快些从喉咙里倒出来。
虽说知道秦惠方那一处必然有诈,可不见黄河,赵铎依旧不肯死心,忍不住压低声音吼道:“他人在哪一处?”
魏王妃攥着帕子道:“他人在京都府衙,已是被那群歹人指认,吃不住刑,全然招了。”
她盯着赵铎,道:“王爷,你同我说一句实话,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娘家阖府惶急不安,等着我回话,只求你莫要瞒着,夫妻一体,你出了事,我那一家如何能逃,若是干净交代了,好歹也叫我叔伯懂得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