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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周只是个传播八卦的小狗仔,并不是查明真相的侦探。
马厩仆役随口说的一句市井闲话,阿周听着新鲜便记了下来,至于内情如何,她真的不知道。
唐宓见阿周摇头,摆摆手,将她打发出去。
这时,阿姜带着几个小丫鬟提来了热水,唐宓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呃,又是汗味儿,又是油烟,还有阿宝蹭到她身上的奶渣味儿,险些将唐宓熏晕过去。
赶紧去净房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回到了卧房。
“哎哟,我的小三娘,可不敢湿着头发就出来啊。”
阿姜拿着棉布巾子在后面追,三两步追上唐宓,跟在她身后给她绞头发。
太阳开始西斜,橘色的阳光照满了整个卧房。
唐宓跪坐在东窗下,面前摊着一卷书,阿姜则跪坐她身后,继续给她绞干头发。
“小三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又软,摸在手里,就跟缎子一样,”阿姜摸了摸半干的头发,从一旁的妆奁中取出一把半圆木梳,轻轻的梳理着。
唐宓没说话,一双杏眼慢慢的扫过书页,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已经将卷轴上近万字的文章深深的印刻在了脑子里。
阿苏跪坐在案几旁,见唐宓微微抬起头,赶忙将几上的书卷收起来,又抽出一卷,解开抽绳,轻轻的展开,放在唐宓面前。
唐宓继续看书。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阿姜刚刚给她弄干头发,她就已经将昨天刚从藏书阁拿的二十卷书、近二十五万字的文章全都烂熟于心。
阿姜将手指插进发间,确定头发已经干了,这才灵巧的给唐宓梳了个双丫髻。
系上与衣裙同色的丝带,簪上小巧的珠花,铜镜里映照出一个粉雕玉琢的白嫩小萝莉。
“好了,去还书!”
唐宓优雅的起身,任由阿姜给她整理衣摆,冲着阿苏点点头。
阿苏应了一声“是”,弯腰抱起一大摞的卷轴,跟着唐宓往外走去。
主仆两个出了西厢房,正好遇到前来回禀事情的唐妈妈。
唐妈妈恭敬的行礼,而后才笑眯眯的对唐宓说:“小三娘,又去藏书阁啊?”
唐宓闪身避开唐妈妈的礼,浅笑盈盈的回道:“是啊。唐妈妈是来寻阿娘说话的吧,快请进去吧。”
唐妈妈是唐家世仆,唐宓则是唐家唯一的继承人,她们之间才是正儿八经的主仆关系。
唐妈妈对唐宓一向疼爱,见她这般上进好学,愈发觉得有唐家人的风范,果然不负唐家人高贵的血统。
至于唐宓体内流着的那一半王家人的血,却被唐妈妈无视了。
目送唐宓离开,唐妈妈这才转身进了正房。
“娘子,三槐堂那帮子人又跑到祖祠生事了!”
唐妈妈等唐元贞挥退了众人,这才附到她耳边,轻声低语。
“这次他们又以什么为借口?”唐元贞嘴角噙着一抹嘲讽,毫不在意的问道。
三槐堂是兰陵唐氏的一个旁支,其家主就是唐绣的祖父。与唐元贞这一支的关系已经很远了,可以说是旁支的旁支。
奈何嫡支凋零,兰陵的好几支旁支便蹦跶起来。
其中以三槐堂这一家闹腾的最厉害,几乎每年都要去祖祠折腾一遭,且每年的理由都不一样。
什么嫡支已经死绝,合该旁系子弟承袭兰陵唐氏啦。
什么唐元贞是个出嫁女,不该霸占唐家的祖产啦。
什么唐宓过继之事不作数,根本不能继承唐家啦……
每年都来这么一出,唐元贞听得都有些麻木了。
唐妈妈偷眼看了唐元贞一记,表情很是纠结,犹豫再三,方道:“他们说、说娘子你、你根本不是唐元贞!”
唐元贞心里咯噔一下,面儿上却分毫不显,挑起一边的眉毛,凉凉的说:“我不是唐元贞?!”
唐妈妈咽了一口吐沫,点点头,“是唐、唐绣。她跟族老们说,当年在坞堡,她亲眼看着唐元贞被唐、唐太府掐死——”
唐元贞腾地站起来,叱道:“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可我却不能任由他们污蔑阿爹!”
唐妈妈吓了一跳,她头一次看到唐元贞如此生气,赶忙道:“娘子,娘子您千万别生气。您是不是唐元贞,没有人比老奴更清楚。您是老奴奶大的孩子,您是什么脾性、有什么习惯,旁人不了解,老奴心里最明白。”
唐元贞气得俏脸通红,冲着唐妈妈摆摆手,“我不是气这个,我是不是唐元贞,不需要外人来证明。我气得是他们为了名利,竟是连廉耻都不要了。普通的田舍奴都知道,‘死者为大’,更不用说我阿爹堂堂唐氏家主、世人追崇的一代大儒,他们居然为了一己之私污蔑他老人家。就这样的无耻之徒,他们还有脸自称是唐家人?我呸,我都觉得丢人!”
唐妈妈愣住了,她没想到唐元贞愤怒的原因竟是这个。
但很快,往昔的记忆在唐妈妈的脑海里复苏:是了,她家娘子可是唐太府最心爱的女儿,幼时是唐太府手把手的给娘子启蒙,对娘子比几个郎君都好呢。
唐太府疼爱女儿,女儿自然对父亲至纯至孝。
而且据娘子说,当年坞堡兵乱的时候,唐太府在下令焚城之前,亲自将她送到了唐家的密道,还将唐氏族谱、藏书、田契文书等重要财物悉数交给了娘子。
娘子这才在全家覆灭的情况下,不但安全脱身,还保住了唐家数百年的积累、传承!
否则,以娘子不足八岁的稚龄,能否逃出火海都是个问题,更不用说保全什么财产了。
如此一来,唐绣的说法就更不靠谱了。
唐太府虽是一介文人,但却又是典型的士族子弟,上马可杀敌、下马笔如椽,他若是想杀一个女童,一柄长剑就足够了,哪里还需要活活掐死?
唐元贞还在气愤:“阿爹是什么人?教书育人的名儒大家,讲究的是仁义为本,又岂会亲自将女儿掐死?”
唐妈妈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咱们家阿郎怎会做这种狠毒的事情?”
唐元贞气咻咻的说:“您看,您都知道这个道理,可笑三槐堂的那些人居然还拿着这个当‘证据’。当年若非几个兄长在跟乱兵的对战中战死,阿爹也不会下令焚城,跟乱兵同归于尽。阿爹这般疼爱子女、重视家族传承,又岂会做下那等灭人伦的事?”
唐妈妈听唐元贞这么一说,也不禁怒从中来,“不应该,他们真是太不应该了,连唐太府都要污蔑!”
“是可忍、孰不可忍,”唐元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屁股坐在榻上,恨声道:“过去看在同出一宗的份儿上,不计较他们的胡闹。他们倒好,竟变本加厉。如此,就别怪我唐元贞不讲情面了。”
唐妈妈附和,“没错,不能再纵容他们了。好好的祖祠,都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整日里惊扰祖宗,这样的人,居然还好意思以唐氏后人自居。
唐元贞眯着眼睛想了想,道:“我这就写信给兰陵郡守和折冲府都尉写信,族中出了这等污蔑先人的败类,我身为唐家唯一继承人的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少不得要‘大义灭亲’一回。”
原以为唐绣他们家只是想从嫡支弄些好处,现在看来,他们的野心大得很哩,竟是想否认唐元贞的“正宗”,直接攫取嫡支的全部财产,最终取代嫡支。
绝不能忍!
唐妈妈眼睛一亮,“对啊,兰陵折冲府的都尉是将军的旧部下,去年过年的时候,还给王家送了节礼,他定会帮忙的!”
唐元贞微微颔首,这就是她选择王家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有时候,拳头硬了才有话语权!
哪怕王鼐没了兵权,但王家根基还在,在军伍中的势力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而且现在王家的这些势力,大部分都被王怀瑾继承了,日后经营得当,定会是极大的助力!
……
王家的藏书阁,确切来说,是唐氏藏书阁位于朝晖院的东侧,是一栋三层的木质结构建筑。
第一层存放的是市面上常见的书籍,包括诗词文章史书括地志等种类,足足有三、四千册。
第二层收藏的是一些世家藏书,多为谱系、史书、手札、游记等手抄本,数量不多,也有数百本。
第三层则是世上罕见的孤本、珍本和古籍,乃唐氏数百年的收藏。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辞,其实内里夹杂了许多唐元贞的“私货”。
唐家确实收藏了一些古籍,但数量远没有唐元贞拿出来的多。
原来,唐元贞的空间里不止有农田、灵泉和山脉矿产,还有数以十万计的珍本古籍,其中便有不少几百年前就失传的孤本。
当年唐元贞为了扩大唐氏藏书的盛名,从空间里挑了一千册放入唐氏藏书中。
果然,她出嫁时,那一车车的竹简、帛书和卷轴,险些惊掉了京城大小世家的眼珠子。
王鼐和王鼎更是惊喜万分,恨不能把那些藏书都供到王家宗祠里。
要知道,这些虽是唐氏的嫁妆,但日后唐氏有了儿女,她定会将藏书传给他们。而那些孩子姓王,姓王啊。
如此,这一千多册价值连城的古籍珍品便都是王家的了,即使不能留下原本,手抄一份也是好的啊!
这也是唐元贞在王家拥有独一无二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藏书阁虽然建在王家,却不是随意进入的,唯有唐元贞指定的人才能进入。
其中包括王鼐、赵氏、王鼎,王怀瑾以及唐元贞的几个子女。
至于其它的王家人,对不起,需要跟唐元贞打申请,申请通过了还需要考核。
而十多年来,能通过唐元贞考核的王家人,寥寥无几。
唐宓是最有资格进入藏书阁的人,而且可以任意出入第三层。
早在唐宓五岁的时候,她就读完了一层和二层的书。
唐元贞和王怀瑾担心孩子太小,贪多嚼不烂,硬是拦着没让她上第三层。
直到去年,赵氏帮忙说了不少好话,唐宓又各种保证,唐元贞才松了口。
有了授权,唐宓便像脱缰的野马,一头扎进藏书阁,整日不肯下来。
唐元贞那叫一个悔啊,她就知道女儿会为了看书而不顾其他,偏偏她已经亲口答应了,不好再反悔。
想了许久,唐元贞才想出用吃食勾搭女儿的办法。
效果还可以,至少一天十二个时辰,扣掉吃饭睡觉的五个时辰,唐宓研究美食两三个时辰,只剩下了四五个时辰读书,这已经比之前每天要看六七个时辰的书好太多了。
跟门口看守的几个婆子打了招呼,唐宓直奔三楼。
宽阔的房间里,摆着十几排书架,每个书架五层,每层都堆放着满满的书籍。
唐宓来到编号“廿一”的书架前,将第三层的十几卷竹简全都抱了下来。
阿苏刚刚将要换的书登记造册,眼见唐宓抱着一堆重重的竹简,她赶紧走过来,接过竹简:“小三娘,放到哪儿?”
唐宓扫了眼四周,指了指南侧靠窗的位置,“放那儿吧!”
阿苏将竹简放到窗下的空地上,搬来一张小几,又拿来一个蒲团。
唐宓盘膝坐在蒲团上,展开竹简,开始看起书来。
阿苏安静的跪坐在一旁,随时帮唐宓翻书或是搬书。
太阳已经西坠,橘红的阳光斜斜的投射进来,将满室都映得明亮。
屋子里很安静,唯有轻微的呼吸声。
唐宓沉醉于美妙的文字当中,全然忘了时间的流淌。
啪~~
一个纸团从窗外丢了进来,惊醒了入神的主仆两个。
唐宓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颈部,目光落在了那个纸团上。
如花般娇嫩的粉唇弯出微笑的弧度,唐宓淡淡的说:“二九兄,怎么又爬墙了?”
声音方落,一个绛紫色的身影从窗口翻了进来。
阿苏见怪不怪的直起身子,给来人见礼:“见过十八郎!”
李寿随意的摆摆手,弯腰凑到案几上看了看,“咦?这就是传说当中的《乐经》?真的被唐氏所收藏?”
唐宓飞快的卷起竹简,一副敝帚自珍的土财主模样,“是啊,这就是传说中毁于焚书坑儒的《乐经》。不过唐氏有祖训,此书不可外传。”
李寿撇撇嘴,“小气!”
嘴上这么说,他却没有偷看的意思。其实,自从两年前他跟着唐宓摸到藏书阁开始,他明知道藏书阁里奇书珍本不少,却从未偷看过一眼。
“听说了没有,你家阿祖已经回来了!”
李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顶着一张眉眼如画、清新脱俗的美少年面孔,却说着妇孺才会关注的八卦,“我可听说了,这次你家阿祖可是‘有备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