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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西北道行军大总管蒋忠回京了。
一来是述职,二来是疗伤。
蒋忠的旧疾犯了,军中的大夫根本束手无策,且西北不是养病的地方。
圣人得知后,甚是牵挂,下旨将蒋忠召回京城。
“大夫,家父的伤到底如何?可能痊愈?”
蒋忠的长子蒋孝文请太医去了外间,小心翼翼的问道。
“蒋大将军的伤,恰伤在前胸,距离心脏太近,我实在没把握疗治。”
太医抹了抹头上的汗,回答的很是谨慎。
“……”蒋孝文急得不行,却也不知该如何跟大夫说。
里间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蒋忠是铮铮铁骨的汉子,若非疼得厉害,他绝不会呻吟出声。
“大夫,可否暂时缓解一些我父亲的病痛?”根治不行,那么止痛应该没问题吧?
有问题!
太医一脸为难,现在流行的麻醉药是贾老神仙根据麻沸散的残方研制出来的,倒是能将人直接麻醉。
可问题是,他不能一直让蒋忠麻醉着啊。
这不是缓解病痛的最佳办法。
蒋孝文听完太医的解释,真是焦急又无奈,只得客气的将太医送出去。
“阿兄,怎样?”
蒋孝武大步走了进来,他生得十分健壮,皮肤黝黑,五官硬朗,腰杆笔直,军人特有的气势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蒋孝武身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通身透着一股子畏缩,小家子气十足。
偏偏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立领胡服,宽宽的腰带上系着羊脂白玉玉佩,手里还附庸风雅的握着一把折扇。
“是啊,表哥,姑丈怎么样了?宫里的太医可有办法根治姑丈的箭伤?”
少年急切的问道,眉宇间满是关切。
蒋孝文木然的摇了摇头。
蒋孝武不再耽搁,快步进了寝室。
少年想了想,紧紧的追了上去。
宽阔的架子床上,蒋忠赤裸着上身,胸口位置裹着厚厚的棉布巾子,靠近心房的位置上印染着一抹血红。
“嗯~~”蒋忠闭着眼睛,嘴里不住的发出呻吟声,而他的额上早已布满了汗珠。
“阿爹!”蒋孝武见父亲这般痛苦,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扎着双手立在床前。
“姑丈,您是不是疼得厉害?”
少年扑到床前,看到蒋忠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九郎来了!”蒋忠睁开眼睛,见来人是妻子娘家的侄子,极力挤出一抹笑,慈爱的说道:“几年不见,九郎竟这般大、大了,唔~~”
话还没说完,蒋忠已经疼得再次闷哼出声。
“姑丈~~”少年的呼喊里带着哭腔,他不是在做戏,而是真的担心蒋忠。
想他们屈家不过是最普通的农户,因为大姑母嫁了个好夫婿,他们家才跟着兴旺起来。
可以说,蒋家是他们屈家的靠山,只有蒋忠好了,蒋家才会继续富贵,而他们屈家也才能跟着过好日子。
所以,少年,也就是屈九郎比任何人都希望蒋忠这个姑丈痊愈,重新返回西北战场。
“我没事,你、你们出去吧!”
蒋忠刚强了大半辈子,自是不想在小辈面前露出虚弱的样子。
“……是。”蒋孝文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带着弟弟和表弟出了寝室。
“该死,父亲的箭伤在西北的时候被耽搁了,如今回到京城,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蒋孝武一拳打在廊柱上,恨声骂道。
蒋孝文虽没有像蒋孝武那般又打又骂,但他心里也万分焦躁,喃喃的说:“根治比较困难,但好歹让父亲不要这么疼痛啊。”
听着铁一般的汉子痛苦的呻吟,蒋孝文的心疼得厉害。
屈九郎原本静静的跟着,听到蒋孝文的话,他不禁眼睛一亮,“大表兄,您是说想先给姑丈止痛?”
蒋孝文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屈九郎,“怎么?你有办法?”
说罢,他自己先不信了。
屈家的这个表弟,他再了解不过,身体弱,读书一般,明明出身农家,却喜欢往勋贵圈里钻。
整日里打着蒋家的旗号跟一群纨绔混在一起,斗鸡走狗,正经事儿却一件不做。
这样的纨绔,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别说,屈九郎还真有!
他凑到两个表兄面前,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大表兄,二表兄,这是无忧散,止痛最是有效!”
……
深夜,太极宫。
“啊~~别、别杀我父皇!”
一声凄厉的惨叫,萧贵妃猛地坐起来,双眼呆滞,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贵妃,贵妃,您怎么了?”
殿内侍奉的宫女赶忙跑了过来,掌灯的掌灯,拿温水的拿温水,投帕子的投帕子。
“没、没什么,”萧贵妃用湿帕子抹了把脸,终于醒过神儿来,接过宫女送上来的温水,喝了一大口,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她又做噩梦了!
梦中,她再次看到了父皇被逆臣屈突狗贼勒死的场景。
父皇被逆臣所杀,接着郑氏平定了屈突氏的叛乱,然后接替前朝建立了大梁。
而她这个萧氏女,也从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变成亡国破家的可怜女子,最后做了还是太子的圣人的妾侍。
圣人登基,为了安抚前朝皇族,再加上她生育有功,直接封她做了贵妃。
贵淑德贤,后宫四妃她排第一,俨然成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再加上她高贵的血统,她的儿子成为诸皇子中最特殊的存在——一人身系两朝皇族的血脉!
前朝的皇族、旧臣便以他们母子马首是瞻。
随着儿子的长大,他的左右已然聚集了大批的人马,渐渐有了跟太子分庭抗礼的实力。
面对这样的局面,萧贵妃一方面很兴奋,那个女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担心,姜家虽然衰败了,但圣人对姜氏所出的太子甚是满意。
想要动摇太子的东宫地位,然后取而代之,并不容易。
萧贵妃在后宫长大,出嫁后又回到宫廷,自然不是什么天真少女。
她明白“木秀于林”的道理,更知道“捧杀”是什么。
儿子的风头越大,萧贵妃的担心就越多。
白天思虑多了,晚上的睡眠就很差,总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以至于成了恶性循环:晚上睡不好,白天的精神更差,晚上更加睡不好!
“娘娘,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萧贵妃的贴身宫女阿绿,一边给萧贵妃扇着扇子,一边低声问道。
“嗯,总也睡不好!”
萧贵妃揉了揉额角,略带疲惫的说道。
阿绿看了看左右,悄声说道:“娘娘,有个东西,您可以试试,效果很不错呢。”
萧贵妃挑起一边的眉毛,“什么东西?”
阿绿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纸包,“无忧散!”
……
三年间,太仆寺少卿郑贺已经升职做到了太仆寺卿。
郑家的内宅,也在郑贺娘子顾氏的打理下井井有条。
当年,韩王太妃的侄孙女屈氏,在唐绣“病逝”之后,嫁入郑家。
屈氏极像韩王太妃,端得是跋扈骄纵,否则也不会嫁不出去。
当时不少跟郑家交好的世家都担心屈氏会祸乱郑家的内宅,会挤兑得顾氏这个婆婆没有立足之地。
而事实证明,世家女不愧是世家女,规矩、礼仪早已融入到了血脉里,连屈氏这样的骄纵女子也能掰过来。
屈氏过门后,也确实跟顾氏交过几回手,但都是败多胜少。
屈氏越挫越勇,锲而不舍的继续跟婆母打擂台。
怎奈何她的丈夫不站在她这一边,娘家也总劝她好好过日子,又有顾氏占着辈分大义,时间久了,屈氏的性子竟真的给磨得差不多。
尤其是她过门三年,肚子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哪怕是千百年后的现代,也有人因为不孕而被婆家嫌弃,最后弄得夫妻分离。
就更不用说重视子嗣传承的大梁了。
连屈氏自己,都因为没有生育而觉得在郑家人面前矮一头。跟婆婆争执的时候,一个“无子”便让她哑口无言,不敢再计较。
“唉~~”屈氏一个人盘膝坐在榻上,望着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屋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娘子,夏日里天气热,不如去水榭消消暑?”
屈氏的侍婢见她没精打采的,忙建议道。
屈氏没兴趣的摇摇头,“怪烦的,不去!”
“也是,水边蚊虫多,不去也罢。”侍婢讪讪的说道。
“郎君又去那个小贱人那儿了?”屈氏虽是骂人,却没了火气,更多的是麻木。
“……小大郎病了,说是中了暑气,郎君这才过去的。”侍婢觑着屈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哼,不过是婢生子,也就他拿着当个宝,还世家呢,这点子规矩都没有!”
拜婆母顾氏所赐,现在的屈氏,对“规矩”二字解读得格外清晰。
“……”这个话题实在不是一个奴婢敢讨论的。
“烦,真是烦死了!”
整天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眼睁睁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从西边落下去,真是快把人闷死了。
“娘子,要不婢子陪您打双陆?”侍婢也觉得屈氏这样生活太憋屈,绞尽脑汁的逗她开心。
“没意思!”屈氏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那、那咱们去投壶?”好歹活动活动,整日这么闷着,好人也能闷坏了。
“累!”屈氏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榻上。
“要不,娘子,您试试这个?”
小丫鬟偷偷摸摸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屈氏面前。
“这是什么?”屈氏撩起眼皮,不甚在意的问道。
“无忧散,”小丫鬟拆开纸包,露出白色的粉末,“娘子,婢子听人说,这种散剂可神奇了,吃了它,就会忘却一切烦恼。”
……
大梁和前朝一样,都存着许多魏晋遗风。
比如名士。
再比如嗑药(也就是服用五石散啦)。
虽然现在已经证实,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吃了会得病。
但在大梁的上流社会,依然有不少人继续服用。
原因无他:其一,寻求刺激;其二,提高逼格!
尤其是在年轻一辈里,纨绔们鲜衣怒马、胡姬如花的玩腻了,便想找点儿更新鲜的玩意儿。
而嗑药,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闲暇之余,三五个贵族小郎,仿照魏晋名士,广袖长袍,一起服用五石散。
服了药,一个个兴奋的面色红润,敞开衣襟,恣意的在庭院里发疯,额,不,是发散。
现在,有了五石散2.0产品——无忧散!
“无忧散?”
王令齐拿指间沾了一点白色粉末,放在舌尖舔了舔,咦?这个味道?
“没错,就是用无忧果熬制出来的粉末,然后经由好几道工序制成的散剂。”
郑二郎用力点头,仔细的跟王令齐讲解。
“无忧果?它跟无忧庵的无忧花有什么关系?”王令齐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将水吐到一边的痰盂里。
“嘿,你算是问道点子上了,这个东西就是无忧庵的无忧花结出来的果子。”
郑二郎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无忧庵的素菜好吃吧?哈哈,我告诉你个秘密,无忧庵的素斋里加了无忧果,所以才会这般美味。”
“果真?”王令齐瞪大了眼睛。这些日子没有去无忧庵吃饭,他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造反了。
“当然是真的,”郑二郎把纸包往王令齐的方向推了推,“这个是我高价从药铺里买来的,最近最流行了,好多王公贵族都在服用。你也试试?”
王令齐眼里闪过一抹热切,但理智告诉他,他还不能吃。
因为,他还有个疑问,“这个无忧散,是不是跟五石散差不多?”
郑二郎误以为王令齐是五石散的爱好者,赶忙点头,“没错,和五石散差不多,但是效果绝对比五石散好。我吃过几次,每次吃的时候,都有种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感觉。啧啧,那感觉,真是没治了!”
一边说着,郑二郎还一边摇头晃脑,那模样,别提多享受了。
结果,王令齐却将纸包推了回来,“谢了,不过我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