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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果真叫副官领着部下跟在我们身后,相隔一里。但他自己却执意骑马护在我马车左右,我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去他的侧脸,面如傅粉,唇若施脂,鼻梁高挺,剑眉斜挑,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女医掩嘴笑道:“这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救了咱家小姐不说,还热心肠的送咱们一程,且又如此体贴小姐名誉。”
花奴这时也激动的踩脚,试图压低兴奋的声音道:“是啊是啊!我的神仙菩萨啊!这可是太子啊!未来的皇帝!长得竟这样好看,潘安在世也不过就这个样子吧!”
渠侬打量着我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天的事,便也不敢多透露。只是在那里忍着不说,听花奴振振有词,心里痒痒的,咕哝道:“还有缘分呢。”
花奴耳朵尖,听着渠侬在那里咕哝扭头问道:“你说什么?”
渠侬此刻倒会装傻,反道:“我没说什么呀!”
我看了她们一眼,冲姑姑小声嘱咐道:“待会儿下了车,教下人们不许私下议论,若哪个敢传出去,我便撕了他的嘴。”
姑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看小姐,早与太子殿下相识罢。”
弄梅姑姑向来心细,我自知瞒不过她,便道:“也不算相识,只不过去年在龙眠山庄修画的时候见着一面,攀谈了几句,他如今已记不得我。”
花奴与女医皆一脸吃惊,渠侬这时终于举得自己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得意地说:“我当时去给小姐送披风,就在旁边!”
花奴气的咬牙:“我方才说了许久,你竟也不告诉我!”
渠侬小声咕叽:“小姐不想让人知道的。”
女医这时问道:“那姑姑方才是怎么猜到的?”
姑姑看了一眼女医,又看着我道:“方才我见渠侬见着太子殿下似是一惊,作势就要指认,小姐又急忙出口拦住,便知其中定有猫腻。”
姑姑看着帘子外,又有些不安地对我道:“这太子殿下的好意,怕是有些过了头。”
花奴皱着眉头不解,追问:“哪里就过了头?我看殿下是个好人。”
我知姑姑是在提点我,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花奴咕叽了两句,见我们都不理她,便气鼓鼓的坐到了一旁。
到了营地,已迫近傍晚,留守的军兵已备好酒肉待太子殿下回来庆祝。晚上,军医为我把脉配了些药,喝下后果然立时清爽了许多。女医也频频称赞自愧不如,赖着那军医讨教。
我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窝在狐裘里,看着姑姑带着渠侬和花奴整理随行的东西,挑来捡去,不少东西都在水里泡烂了。
姑姑冲我道:“好在夫人想的周全,早早的嘱咐把东西都用油布都裹了起来。其他的东西赶明儿出了太阳,晒晒就好,只可惜了小姐在庙里画的那张观音大士图,叫雨水淋湿了。”我伸手接过那观音大师图看了看,墨迹已被雨水氤氲开来,便随口到:“那便找个火盆焚了罢,如此也不算玷污了观音大士的画像。”
渠侬接着话说:“左右小姐画的观音大士也不少,我瞧着也不像着小姐最好的手笔。权当是给那庙里孤魂野鬼超度了。”
“呦,你还能瞧出来小姐的手笔了?”花奴打趣道,她们两个自幼长大,感情好的不行,时常拌嘴小打小闹的,渠侬胆小安静,花奴则坦诚率真。
渠侬道:“我就随口说说,说说还不行了?”
花奴不依不饶道:“还说呢,都怪你跌倒弄洒了女医的药匣,害的小姐冻着了没药吃,平白病了两日。”
渠侬发觉我在看着她们俩笑,小声咕哝道:“我不是故意的,雨太大,鞋子陷道泥里去拔都拔不出来,谁知道我一使劲儿,脚出来了鞋子留那儿了。”这下帐篷里可笑的开心了,连渠侬自己想想自己当时的窘态也忍俊不禁。
忽然听得外面的大鼓擂了起来,咚咚的震天响。
升儿这时撩开营帐的帘子,跑了进来,道:“姐姐!姐姐!外面将士正打算要摔跤比赛呢,姐姐也别在这里闷着,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我摇摇头笑道:“军中本不便有女子,我去去了,且让他们不得尽兴。你自己去看吧,玩得开心点,仔细别伤着就是,再就是要管好方府的随从和你那两个小厮,这是在军中,别叫他们丢了方府的脸面。”
升儿郑重点点头:“放心吧姐姐,升儿心里都有数。那我先去看比赛了,等下给姐姐带马奶酒回来!”话音刚落,人就像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
我见升儿玩的开心,心中也略有几分羡慕,于是站起身来打算出去散散步。
姑姑见我要出去,忙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
我活动活动筋骨,道:“在这营帐里呆了大半日,憋闷的慌,想出去走走。”
姑姑皱了下眉:“小姐病还没好,怎么又要跑出去受风。若实在想出去走走,还是叫渠侬陪着吧。”
“你们都不许跟着我!”我心性上来,她们更是拦不了:“我就想一个人在营寨边上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小姐!”
我不理会她们,径直走了出去,从后面小门绕到营寨旁边的林子里。
前两日大雨将林子冲得干干净净,肺腑之间尽是泥土清香。我见四下无人,便伸了个懒腰,好不惬意,感觉整个人都被自然的气息充满了。地上的坑坑洼洼积了水,明镜似的将夜里林景映入其中。
夜里蝉鸣微弱,像是支曲子,两只黄鹂鸟儿扑腾着从一处追到另一处,好生欢愉。我复又前行,影影绰绰见着水光,百十来步林尽水露,几只鸳鸯本在岸边小憩,被我突如其来的出现惊得拍打着翅膀扑腾进水中,水中小鱼也被鸳鸯们惊得俶的一下消失不见。
溪水格外清凉,打在岸边石上,溅在身上,外面比营帐里还是清冷些,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若不是顾着自己染了风寒,定要踩踩这水。如此良辰不禁让我想起一首诗,身随情动,移步生莲,翩翩起舞,轻声念到:“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方小姐是也觉得,生活过于束缚了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在我身后响起,吓得我不自禁退后了两步。待看清楚来人后,才稍稍安心,心里不禁懊恼,怎么两次我忍不住放松恣意的时候都叫他给碰上,口里多了些埋怨的意思,道:“殿下神出鬼没,民女失宜,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小姐这是在怪在下惊吓着小姐了?”他一手执着酒壶,仰头一饮。我隐约从他眼里寻回了些当日少年的不羁。
“民女不敢。”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方才,听殿下说‘也’,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也有什么掣肘束手的事么?”
“这紫禁宫城,旁人看起来是何等荣耀繁华,可内里的险恶与苦楚,又有几个人知道呢。”他笑了一下,接着道:“还未恭喜小姐姻亲之喜。”
听他提及此事,内心悲凉之情又起,忍不住冷冷叹道:“女儿漂泊如浮萍,终身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喜从何来?”
他听了,略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既是嫡女,怎得令尊没有为小姐挑位好的夫婿么?”
我闷声道:“原也不在这个,只是民女曾在佛前祈愿,日后不求夫婿才情多余披甲执剑,只愿我能与他灵犀相通如是即可。然而长大后才知晓,许多事情实在身不由己,所求不过雾里探花,虚妄一场罢了。有时看着升儿那般年岁,放肆惬意,实在怀念,也委实羡慕得很。”
他又畅饮了一口酒,隔了半晌道:“其实在下也时常恍然,人生短短数年,有时回首,所求之物竟像个牢笼一样囚着自己,还不如学了那松山野人去,披星月以为衣,盖天地以为席,饮花露、濯山泉,赖山而生草而长。”
我笑一笑,若真学了那松山野人去,也该多长些毛发御寒才是,想了想接到:“吹绿林以为乐,掷配環以为曲,食草木、织树藤,架树为屋石为门。”
他与我相视一眼,随后开怀大笑,罢了忽然道:“我与小姐,心意相通。”
我脑子里像是有锣鼓在闹,闹得大脑在嗡鸣,只觉得心跳加速,身上滚烫起来。我自读百家,通二十一史,此刻竟分不清他在说什么。心绪交杂,我只得压下声音里的颤栗,缓缓道:“民女出来已久,只怕是梅姑她们要担心了,民女先行告退了。”
他抿着嘴,喝了口酒,点头道:“去吧,我稍后再归就是了。”
我看了他一眼,欠了欠身,退了三步,转身离开,隐入林中。身后音音绰绰地奏起了笛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