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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已进入了陕西境地,晚上又是在林中扎营修寨歇息。晚上渠侬打了盆水进来:“小姐泡泡脚吧,近日来舟车劳顿,怕是要累坏了。”
“我看小姐今天一点都不累,而是格外开心。”花奴一壁为我整理寝衣,一壁道:“明天就能见着大小姐了,奴婢今天得提前把夫人嘱咐的东西整理好。”
车马劳顿这么多日,又经历了这些事,想到明天就能见着长姐,我心中欢快不已,便道:“渠侬,去把我的琴取过来。”
花奴和渠侬相视一眼笑道:“是!”
渠侬把琴搬过来,问:“小姐打算弹什么曲子啊?”
我笑了笑,指下一动,音律缓缓而出,我随琴音和道:“昔年萧鸾有撰曰: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无固样,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这是什么曲子啊?”花奴问道。
“北宋有奇书渔樵问对,有词九段,我有几段我甚是喜欢。”我接着弹奏,道:“曰自得江山——樵曰,子亦何为。渔顾而答曰,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
“曰戒守仁心——樵曰,志不在鱼垂直钓,心无贪利坐家吟。子今正是严边獭,何道忘私弄月明。
“曰尚论公卿——渔乃喜曰,吕望常年渭水滨,丝纶半卷海霞清。有朝得遇文王日,载上安车赍阙京。嘉言傥论为时法,大展鹰扬致太平。八曰溪山一趣樵击担而对曰,子在江兮我在山,计来两物一般般。息肩罢钓相逢话,莫把江山比等闲。我是子非休再辨,我非子是莫虚谈。不如得个红鳞鲤,灼火薪蒸共笑颜。”
花奴听着曲子摇头晃脑的,问我道:“小姐,这几段曲子讲的什么呀?”
渠侬忽的开口道:“我觉得这首曲子很清扬,贴合山水,但是小姐的词里讲的又好像是山水生活。”
她们俩常听我弹琴,花奴只爱听调听故事,渠侬倒是颇有些悟性。我一壁弹奏,一壁回答她道:“这曲子,通过樵子问、渔夫答的方式,将天地、万物、人事、社会归之于易理,让樵子明白,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
花奴捧着脸,一脸的懵懂的摇摇头,对我道:“我还是觉得小姐弹筝好听,特别是那首。”
我道:“琴可定意,筝能醉人。”
这时候,我突然听见帐外传来笛音。渠侬同时问道:“你们听,帐外是不是有笛声?”
众人听了一晌后,花奴抢着说:“还真是呢,好像……特意和咱家小姐琴音配着似的。”
我也不禁心神一动。这笛音甚是清澈,极具韵味。
梅姑也撂下手上的活计,听了一会儿道:“听着这笛音好像就在军中。”
渠侬想了想道:“白日里,只见太子殿下配了一支玉笛在身,此刻吹笛之人,莫不是太子殿下?”
我指尖一颤,琴音凝滞。
梅姑看着我,那眼神如火炙烤在我身上。
我从琴弦上犹豫着收回手,对渠侬道:“时辰已晚,你服侍我睡吧。花奴,你把给姐姐的东西收拾好,也早点睡吧。”
花奴点头答是。
帐外,那笛音消寂了一会儿,转又隐隐而现,整整一夜未停……
第二日,行军半天,已到了西安城外。
升儿拱手抱拳道:“这几日多谢太子殿下照拂。”
“咳咳!”太子突然止不住的咳喘起来。
我忽的不受控制伸出手去,方抬起来一点,又克制住自己,只得再悄无声息的放下,让袖口慢慢遮住自己双手。
花奴紧跟着问道:“太子殿下怎么好好的突然咳了起来?”
副官看着殿下一眼,牢骚道:“姑娘不知,昨天殿下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大半夜的跑出去,还不许大家伙儿跟着,早上才回来,结果可不就冻病了。”
梅姑与我相视一眼,静默不语。
殿下冷声道:“就你话多。”
副官低下头去,小声道:“小的不敢。”
升儿又道:“那太子殿下不如先入城治病吧?”
太子殿下笑了笑摆摆手,道:“京中催的急,需得尽快回京向父皇复命了。你照顾好你家小姐。”说完,他解下腰间佩玉,递给了升儿,道:“陕西到京城的路,还算是平安。若你们出了什么急事,拿着我的佩玉去找当地知府即可。”
副官看了忙拦着道道:“不可啊!殿下,这佩玉可是……”
“闭嘴!”太子殿下拦住副官的话头。
我见副官的语气,想来这玉是个重要器件儿,便道:“太子殿下心意,民女代小弟领谢,只是无功不受禄,小弟实在不能领受。”
太子殿下却道:“不过是为了你们路上方便,不成到了京城再还给本宫便是。”
我低头道:“太子殿下与小弟私下来往,恐遭旁人构陷,污蔑殿下结党营私。何况,这玉既是殿下贴身之物,小弟实在无功无德。”
他冲我一笑,竟然硬是把佩玉塞到我手里,道:“那便不必还了。”
“殿下……”
“上马!”太子殿下一声令下,全军翻身上马,他转身对我道:“京城再会。驾!”
此生大约不会再见了,我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想到。
升儿看我发呆,问道:“姐姐,我们也启程吧。”
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魔力,温润有方。我拿着那佩玉在掌中转看后收了起来,然后轻声却不容置疑地冷冷道:“这些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休怪方府容不下他。”
西安城内热闹非凡,花奴撩着帘子看了一路,终于看到张府的牌匾,长姐带着两个侍女几个家丁在那里左顾右盼,像是等了好久的样子。我急忙唤道:“长姐!”
长姐一身妃色华服,更显一府夫人风范。她方一看到我们的马车,喜不自禁道:“清儿到了。”说罢便下了台阶。
“长姐!”我急着下了马车,一时没忍住,哭着扑入了长姐的怀中。
长姐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好妹妹,我的好妹妹,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说着,长姐的声音越来越抖,也一同落了泪:“好妹妹,莫要哭了。”
花奴嗔道:“就是就是!这见面是喜事,大小姐二小姐怎么反而抱作一团哭了起来呢?”
升儿跳下马,几步窜过来:“长姐!”
“好孩子!”姐姐抹着泪儿,把升儿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长高了,长大了,也壮了。”
梅姑是从小看着我们姐弟几人长大的,看着我们如今又在一起,脸上尽显温柔的笑意。渠侬不善言辞,只在一旁看着我们姐弟三个团圆,也忍不住抹起泪来。
姐姐身旁丫鬟劝道:“夫人小姐别哭了,小姐这一路舟车劳顿,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嗯。”长姐牵着我的手,擦干了眼泪,对着丫鬟府丁道:“你们去帮着把车牵入后院,东西都搬进去。”复又对梅姑说:“你们这一路都辛苦了,阿碧阿清,你们带她们去东厢房好好歇息安顿一下。”
阿碧阿清欠身行礼:“是,姑姑这边请。”
姐姐牵着我和升儿的手:“升儿清儿,跟我这边来,咱们姐弟几个好好说说话儿。”
我破涕为笑,嗔道:“长姐总是把我当孩子看。”
“你是长姐一手带大!在长姐眼里,你永远也长不大。”说罢,长姐领着我和升儿入张府,绕过前院,进了后面正殿,对我道:“你姐夫这两日和他父亲一起南下巡查,你呀,晚上就和姐姐一起睡,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升儿!怎么不进来呀!”长姐看着升儿站在门外,问道。
升儿抓了抓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女子闺阁,升儿是男子,不便入内。升儿先去自己房间里看看!”说完便跑掉了。
长姐对着侍女道:“还不快跟上去!他哪里知道路啊!”完了,又远远地喊着嘱咐道:“记得把我今个儿吩咐厨房做的紫薯山药糕给升儿端去,他最爱这个了。”
“唉,也不知道听没听着。”长姐操心道:“这小子,越发皮实了。”长姐回头拉着我在床边坐下,“快给姐姐讲讲,父亲母亲可好,祖父怎么样了,家中近来都发生什么事了?”
我笑道:“长姐,嫁为人妻,管一府事,嘴变得越发琐碎了。”
长姐笑道:“你这滑头,我看母亲来信说,父亲为你选了姚府的公子?”
我撅嘴哀叹,趴在长姐腿上,道:“长姐,清儿不想出嫁。”
“唉。”长姐拍了拍我的背:“长姐还不知道你?只怕是你瞧不上那姚公子吧。”
“长姐!”我一下从她腿上起来。
长姐摇摇头,无奈叹道:“好了好了,长姐都明白。父亲这次也是太过草率,那姚公子我是知道的,打娘胎里就带着病,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乘龙快婿,不过是父亲不忍驳了姚公的面子。”
长姐知我抑郁,劝解道:“清儿,我们女子命不由己,方府虽算不得什么权贵,但在桐城也是望门。你既承名方氏,享受这天家富贵,自然也得有所承受。”
“长姐!这些话,娘讲给我听也就罢了。”我拉着她的手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又如何不知长姐的心性呢?这话,从来都不是长姐会说的。”
长姐无可奈何的看了我一眼:“算了算了,我们不提这个了。是娘担心你,写信过来嘱咐我疏你心肠,只是这姻亲已定,再不合意,也没办法了。”
我想了想道:“姐姐,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带我出去走走罢。早就听说梨园秦腔婉婉动听,姐姐可不能吝啬,一定要带我去听听。还听说西安城面食种类奇多,升儿一定欢喜。”
长姐捋了捋我的刘海儿,道:“好好好,都依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