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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到那样一纸签文,我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求不得大师,我便离开了灵光寺,蓁姐姐告别。
马车行至郊外河边,我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悠扬笛音。
我睁开眼,听了一会儿,问道:“谁在外面吹笛?”
花奴笑着道:“小姐不妨叫车夫停下,拉开帘子看看?”
我盯着花奴,她仍笑嘻嘻的,喊了车夫停下。
我拉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一人站在河边杨柳下,却正是太子殿下。
他正好回头瞥见了我,放下笛子冲我微微一笑。
我放下帘子,看着花奴,冷冷的问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花奴方才的笑意盈盈此刻也收敛了大半,只吐了吐舌,一脸单纯。
我瞪了她一眼,让荷兮扶我下去。
与此同时,太子殿下走过来,道:“城门一别,已十日不见,方小姐这些天过的可还好。”
我冷冷道:“劳太子殿下挂心,民女一切安好。”
想了想又补上:“太子殿下许是记错了,京城一别,至今方才八日。”
他也不恼,略有些失意道:“自天津城门前,你我再未说过话,至今乃是十日。”
我厉声道:“所以殿下便诓了我的侍女,叫我来此与你私会?”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不知为何,我这心中如同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纠缠在一起,明明心中其实并没有那般抗拒与他接近,本来可以更冷静些,但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离。
他低下头,颇有些落寞,轻声对我道:“我只想见见你,亲眼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我静默不语。
又过了一会,他开口道:“是在下唐突了。”
说罢他转身对着身后侍卫叫道:“阿柒!”
他身后跟着的侍从便跑去马车上搬下一张琴来,交给花奴。
他扶着那把琴的线,对我道:“我与小姐同样爱好音律,当小姐是知己,所以送小姐这把琴,只盼望小姐哪日想起来,用这把琴奏上一曲,总不辜负了就是。若哪日,能与小姐合奏一番,也算了了在下的一个心愿。”说罢,不由我拒绝,转身便告辞离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恍恍惚惚的和那日他在龙眠山庄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心中似有蚂兽啃噬。
我忍不住去看那把琴,琴尾上刻着绿绮二字,恍然间,又想到了签文所述:上下传来事转虚,天边接得一封书,书中许我功名遂,直到终时亦是虚……
花奴看着太子殿下离开了,却急了起来,一时冲动道:“小姐?你怎么就让太子殿下走了?连我都看得出来,小姐对殿下明明有情,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你闭嘴!”我怒斥道:“你疯了么?”
花奴看着我,委屈的撅起嘴,忍不住抽泣起来。她侍候我多年,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吼过她。
我也实在后悔,放轻了语气,安慰她道:“是我自己心里乱,把气撒在了你身上。你也别怪我了,只是以后做事不能这样简单冲动了,万事应该先与我商量。你是我的侍女,在旁人看来,你做什么都是我授意的。你只当是你自己替我安排了这次见面,但在他看来,只怕以为是我教你这么做的,我若不生气,岂非教他觉得我轻浮?”
花奴听了也明白,好容易忍住眼泪,擦了把脸,小心翼翼问道:“那这琴?”
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我看着远处,轻轻叹了口气道:“收起来吧。”
“小姐,厨房刚炖好了燕窝,老太太叫给小姐端过来。”青宁端着碗白燕进屋来,见我一脸心不在焉便问道:“小姐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绣得歪歪扭扭的鸳鸯接过燕窝,吹了吹,道:“也没什么心事,就是这几日呆着有些闷。”
梅姑跟着道:“小姐好几日闷在房里了,还是出去走走透透气吧。”
我想了想便对梅姑道:“那叫下人给我搬张桌子去后花园吧。”说罢又狡黠地看着花奴渠侬和荷兮几个,道:“今日我手痒,想去画幅丹青,你们谁想入画呀?”
花奴快嘴道:“我要我要!”
渠侬跟着嘟哝道:“小姐都给花奴画了三幅丹青了,比我还多了一幅,这次也该给我再画了!”
看她们两个争抢,梅姑笑道:“平日小姐画你们两个还少么?合是该轮到荷兮了。”
花奴就站在我旁边,瞪了一眼荷兮,小声嘀咕道:“她算什么呀。”
我朝她皱了皱眉,她便不再做声。索性荷兮也没听见,她只提议道:“也不必只画谁,可巧大家都在,小姐若有精神头,把大家都画进去可好?”
“这个主意好!”渠侬拍手道:“再叫上女医!”
我无奈笑道:“看我这手明天是要不得了。”
花奴啐道:“小姐前年过年的时候,给咱们方府整个画了幅年乐图,少说几百号人,小姐都不拖累,我们这几个人小姐就喊不行了?”
“好好好。”我实在犟不过她这张利嘴,便道:“那便去取笔墨吧。”
外祖父家后花园比之方府情致只浓不淡,处处苍劲广袤,视野极佳,作画是最好,这天日头大,我特意挑在一柳树下乘阴,她们几个各做姿态。我比量一下,提笔便开始画,将近大半个时辰,花奴实在站不住便哼唧道:“小姐,你画完没呀,我脖子都僵了。”
我轻笑道:“是你嚷嚷着要画的,可得忍住了呵。”
这时身后突然听见一声道:“你家小姐分明早就画完,故意在这儿戏耍你们罢了。”
我抬头过去,正是卫离哥哥。
花奴听了,忙甩了甩脖子,跑过来一看,果然早就画好,墨都干了大半,我只在那里提笔假装画画,唬了她们一会,花奴嗔道:“小姐!你怎么还会使坏了?”
我看向卫离道:“卫离哥哥才是,站在别人身后,也不言语一声,倒叫我吓了一跳。”
卫离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我的画,道:“你的画工是炉火纯青了,什么时候给我也画一幅丹青吧。”
我一歪头,道:“何不就现在呢?”
他略一沉吟道:“怕你会觉得疲乏。”
我示意渠侬收拾一下画稿,新铺上一张宣纸,只叫他站到一株梅树下,晚春梅花已落尽,徒生了淡淡新叶。
我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不由得想到小时候,也曾为他画过一幅丹青,只是那时歪歪扭扭的笔迹,不成形状,亏他也肯收着。
“你还记得么?”他站在梅花树下看着我,问道:“小时候我与你,绮妹,还有华智,寒冬腊月的时候,也是在这株红梅下。”
我一壁作画,一壁笑答:“记得啊,那时,绮姐姐扮媒人,姐姐扮母亲,我扮新娘,你扮新郎,在这株梅树下拜天地高堂,大雪铺地,我们俩跪湿了衣裳,跟着伺候的奴婢都挨了骂。”
卫离嘴角噙笑,不再言语。我便也只静静的作我的画,我与他自幼一起玩耍,自是与别的兄弟更亲近些。
我问道:“哥哥今年满二十了吧?舅母没有为你提亲事吗?”
他道:“确实与我提起过,不过我想着男儿要先建功立业,再成家室罢。”
我点点头,道:“原该是如此,不过家里有个人照顾你也是极好的。”忽的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便笑道:“若哪天卫离哥哥想成亲了,我倒可以给你介绍一人。”
“你这侯门之女怎么还干起红娘的勾当了?”他笑道:“不过我倒是愿闻其详。”
我笑道:“都督同知刘綎之女,刘蓁。”
他回忆了一下,道:“刘将军我知道,刘蓁?便是你小时候那个玩伴?和你一起剪了祖父弓弦的那个丫头?”
我苦笑道:“表哥对这些事倒是记得清楚。”
他道:“你自幼淘气的像个男孩子,我还好奇姑姑是怎么管教你的,如今才成了这女儿模样。”
我瞥了他一眼道:“孩子有哪个不淘气的,你看着升儿那么懂事,背地里和小厮厮混起来还不知是怎么闹腾呢。”
说完,我正好收了笔,对他道:“画完了,你来看看好不好。”
他闻言走过来,细细观看一番后,赞道:“远观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犹在,人来鸟不惊。你的画,果真是好的。”
说罢,他叫小厮收了起来,自己却赖在我这桌边不走,对我道:“一向是你画别人,今日我为你画一副可好?”
我想了想道:“那今日便拖赖你了,不过你若画得不好我可不应。”
他含笑道:“你放心,我的画工虽不如你,但至少还能辨认。”
我知他是在笑我之前给他画的那幅,啐道:“我可是极挑剔的。”
他叫我也站在那株梅花树下,看着我,出神了好一会儿。
我忍不住催促,他提笔开画,也不抬头,只对我道:“你过来坐着罢。”
我问他:“哪有画师不看着人的?”
他静默不语,我便好奇的走过去,看着他一笔一笔落下,倒也十分像我。
画完后,我拿过来端详,问道:“我竟不知你也有这能力,只看一眼便能画得这样仔细。”
他道:“其实是没有的。”
“嗯?”
他轻笑:“没什么,祖父差不多回府了,我先去了。”
我送卫离哥哥离开,吩咐下人把这一摊乱糟糟的收拾好,唤道:“花奴,帮我把这两张画拿去裱起来。”
我正拿着卫离哥哥送我的丹青端详,花奴竟没声响,我回头寻到:“花奴?”
我四下看了一圈,没找到她的影子,问道:“花奴呢?”
渠侬四处张望,对我道:“好像刚才就不见了。”
我想到前两天的事,心里一沉,对渠侬嘱咐道:“你别声张,去后角门蹲一会,如瞧见她把她给我揪回房里,在我回去之前再不许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