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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不求看着面前的一百文钱,久久不发一言。
杨氏嘴里说着该给百倍千倍,手却只递给他一百文钱。
说是得留下两百文钱给家里过活,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们活着才能补齐余下的债务。
这理由很好,非常好!
所以啊,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独孤不求轻嗤一声,收起这一百文钱,准备走人。
“你可以来家里吃饭,总不能叫恩人饿肚子,外头多贵啊。”
杨氏过意不去:“按理你无处可去,该留你住宿,只是我们孤儿寡妇诸多不便。”
“不必了,你们也挺不容易的,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罢。”
大抵是想开了,独孤不求的态度特别温文有礼:“告辞。”
老秃驴却不肯走,只管使劲把头伸过去偷吃杜家院子里种的菜。
独孤不求对它半点没客气,抓着缰绳一用力,勒得它眼珠子直翻白,没奈何只能屈服。
他越是走得利落,杨氏越是内疚,不免追问:“公子打算住哪里呢?我们一旦有了钱也好送过去。”
“不用着急,我是男人,荒庙、旮旯犄角都住得。过段日子我自会登门拜访。”独孤不求大步离去。
杨氏牵着团团站在门口目送很久才回来,连连叹气:“怎么会有这样正直爽利的人!若是萧七郎有他一半体面会做人,也不至于!”
“怎么拿他和萧七郎比?”
杜清檀不太能体会杨氏的想法,这分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两件事,毫无可比性。
“你懂什么!你吃过的米还没我吃过的盐多!”
杨氏道:“这钱不能拖太久,我隔天回娘家借些,先把这一千七百文钱付掉。至于那把刀,只能再缓缓了。”
“又去借钱不太好吧?”杜清檀记得光是这两个月,杨氏就跑了好几趟娘家。
虽然每次都能拿些钱和粮食回来,始终是不太好的。
且一千七百文钱不是小数目,能买一百一十斗米还有余,足够他们这一家吃上一年多。
且有等她缓过这一阵再出手。
杨氏只道:“你赶紧歇着罢,早些痊愈就是帮我大忙了。”
杜清檀本还想问问杜陵之行结果如何,奈何体虚太累,非常需要休息,便提醒:
“伯母记得去宣阳坊十二叔公家里说说这件事,一则有个提防,省得萧家乱说乱做;二则昨日我们两次寻人,今日弟弟又没去上学,怕叔公他们担忧……”
“知道了,我这就去,少操点心吧。”
杨氏看着侄女虚弱疲惫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出门前往宣阳坊安排这件事去了。
她这次杜陵之行很不顺利,说是族长外出访友去了,她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着人回来。
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在一个宗亲家里借住了一宿,一大早又去问,还是没遇着,白白送了一回礼。
娘家那边确实不好再开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接济一次两次还行,长年累月的就很招人厌烦。
就算爷娘兄长不说,嫂子和侄儿侄女的脸也难看。
她生性好强,若不是真过不去,原也不愿看人脸色受闲气。
杨氏一路思绪不断,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宣阳坊杜氏宗亲家门前,便收起忧思,撑着笑脸求见。
十二叔公在工部就任从六品虞部员外郎,为人虽然胆小怕事,对族人却很亲善大方,家中女眷也极好。
十二叔婆听说前因后果,气得只是捶桌子,骂道:“好个萧氏!名声脸面都不要了!何不报官?”
杨氏为难地道:“到底也没抓着恶奴,无证据,我们孤儿寡妇的……”
十二叔婆就懂了,即便抓住那恶奴,对方咬死不认与裴氏有关,杨氏这边也是无计可施,且孤儿寡妇势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是这个道理,却也不能一味退让,否则越发养大了恶人的胆子!这样罢,过得两日你叔公休沐,我们一起去族里说说这事儿。杜家的孩子不能白让人欺负了去!”
十二叔婆又叫人取了两包补药,说是要给孩子们压压惊。
杨氏哪里好意思要,能得他们帮忙去族里说项已是感激不尽,千恩万谢告辞离去,郁闷的心情倒也消散了大半。
回到家中,于婆也抱了一堆针线活回来,道:“大娘子莫愁,老奴又去成衣铺子里多领了些活计,咱们几个手上都有针线功夫,多辛苦些也能养得起五娘和小郎,再省一省,迟早能把独孤公子的工钱存出来。”
何以解忧,唯有干活。
杨氏接了布料飞针走线,采蓝忙完家务也来跟着一起做,几个女人都默不作声地忙着,做得非常认真仔细。
没多会儿,团团写完功课,也来帮着烧起熨斗熨成品,小小孩童,动作熟稔又耐心。
老于头瘸着腿进来赶他走:“小郎快去念书,早些读出书来做了官,我们也好跟着享福啊。”
团团也不坚持,“蹬蹬蹬”跑过去拿起书来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
除了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之外,杜家在族里还有二十亩薄田。他们都不是种田的料,便佃了人,一年收些租子,族里也会补贴孤儿寡妇一点点钱粮。
若是家里没病人没读书人,也能勉勉强强过得去了。
但杜清檀三天两头要看医吃药,团团又要读书,杨氏操持一家子的生计真的很吃力。
熬一天算一天吧,实在不行就卖了这里的房子,搬回杜陵自己种地,无论如何总要把孩子们养大。
她不是爱抱怨的性子,消沉片刻就振作起来。
“明日团团还去上学,只是出入都要有人护送;我们也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太害怕萧家。他家才吃过亏,也怕我们等着抓把柄,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的。族长也不是不回来了,三两天也就有消息了。实在不行,十二叔公他们也会出面相助。”
“大娘子说得是……”采蓝缝好一只袖子,正要剪掉线头,就听杜清檀在屋里喊了起来,仿佛是做了噩梦。
“嘶……”杨氏一针戳在指尖上,赶紧地塞嘴里吮了两下,道:“怕不是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