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看书网 www.91ab.top，最快更新千乘最新章节！
“阿土的阿，阿土的土？”那个农夫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过了许久才如梦方醒般叹道：“哦，你是朝廷派来丈量土地的阿土？可我怎么没听说过朝廷最近要丈量什么土地啊？”
&寒的天气里，他只穿着一件露膀的短褂，两只膀子结实有力，一看就是当年当兵的时候打下的底子还在。
不过常在田中干活的农夫，一般面相都比真实的年纪要苍老，所以曹胤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四十还是五十来岁。
不过这名农夫显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粗人，他在“搞清”了曹胤的来意之后，第一时间就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而且看他戒备颇深的样子，似乎对曹胤这个陌生的外来者有着隐隐的敌意。
曹胤并没有因为他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抵触情绪而有所不满，依旧笑语晏晏的说到：“这一片大都是功勋田吧？朝廷最近准备出兵了，所以需要先清量一下土地，到时候好作为奖赏赏赐给那些有功的军士。”
“什么，朝廷要出兵了？”农夫浑身一震，眼中也放she出期冀的光芒。
所谓的“朝廷出兵”，其实就是指人类的地盘不够用了，朝廷准备继续扩展地盘，把妖兽们赶到更远的地方去，用城墙包裹起更多的土地。
这样的战争，往往要反反复复拉锯很多年，人类不一定能够守住新打下来的地盘，妖兽们也绝不会轻易放弃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乐园，因此双方都要来回打上数年甚至几十上百年，直到一方彻底退让为止。
从妖兽退出华光城范围，到人类如今收复了几十座城池，期间耗费了几乎近千年的时光，由此就可以得知这种战事之中的艰辛。
不过对于普通的平民又或者是一些小贵族来说，这样的战争却是他们得到晋升或是得到土地最好的机会。五姓十家把持了朝政和朝中几乎绝大多数的官位，那些小家族或是平民在平时是完全没有机会进入到官僚系统中去的，只有在战争期间，他们才有可能因功封赏或是得到土地，成就自己以及家族的终身基业。
这也就无怪乎那名农夫在听到朝廷要出兵这个消息后，眼中闪出特别复杂的光芒了，对他们这些没有自耕地的佃户来说，战争不光光是代表着死亡，同样也代表着机遇和希望。
曹家当年的先祖据说也是因为在战争中立下了功劳，受到朝廷厚赏，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这样震撼人心的消息不但让那名农夫忘记了询问曹胤到来的真实意图，也让他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这片水田都是曹家的对吗？”曹胤看到那皮肤黝黑的农夫眼中的神se变得平和起来，于是淡淡的微笑着询问下去。
“是。”那农夫的神情非常恭谨，显然他已经相信了曹胤的身份，对于曹胤的提问，他不但回答的很快，还积极的补充道：“不但是这里的二百多亩水田，在庄子另一边的山上，还有曹家的五六百亩坡地。喏，就在那边，这水田的左边，是朱家的田地，有七八百亩，右边是何家的田地，也有五六百亩，前边那一片，是慕家的田，有一千多亩……”
曹胤静静地听着他的介绍，心中也在不断算计，感情这些功勋田，几乎都已经被各大世家瓜分干净，刘李程朱，萧何马慕，加上澹台万俟，五姓十家在这一片全都有属于自己名下的土地，不扩是盘踞在这片大陆上超过了千年的豪门世家。
只是这些东西并非他所关心的话题，他今天来到这里，有着另外的目的。
“我看这里的秧苗长势不错，到了秋天收成应该也不错吧。”曹胤一直到那名农夫絮絮叨叨介绍完了这里所有的天地归属，才笑呵呵的装作无意中问了一句。
可没想到话一出口，那名农夫的脸se立刻变得jing惕起来，眼光也同时在不断的游艺，仿佛思考了好一阵，他才装模作样的叹息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只看到了眼前的秧苗长势不错，却不知道，到了秋天，咱们还不一定能够收到粮食呢。”
“哦，这是为什么？”曹胤吃了一惊，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更大的波折？
“唉。”那农夫叹了口气，沉痛的说到：“还不都是那些妖兽惹的祸。大人你一看穿着就是城里人，根本不知道咱们这些乡下地方的苦楚。朝廷虽然在外面筑了很多围墙，可还是拦不住有些零星的妖兽会找到缝隙钻进来，尤其是那些飞行妖兽，根本就在这里来去zi you，别说是粮食，就算是人，有时候也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踪，连具尸首都找不到，别看咱们虽然只是种种田挖挖土，可也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生活得战战兢兢呐。”
曹胤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到：“那朝廷没有想想办法吗？”
“朝廷能有什么办法？”农夫撇着嘴说到：“朝廷的兵就那么一点，能够守住边防就算不错了，难道还指望他们来拯救咱们这些贱命的佃户？”
“那你们平时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曹胤好奇心又涌了出来，他的确不知道，这些看似平凡的农活，居然也拥有这么大的风险。
“唉，朝廷既然管不到咱们，咱们也只能自救了。平时咱们大家都居住在一起，尽量不落单，就算下地，也是呼群结伴，大家相互有个照应，等到每年粮食收获的时候，就是那些妖兽入侵最频繁的时候，咱们就临时结成一个自卫团，大家拿起刀枪不停在田里巡逻，一边保护收割的人，一边和妖兽作战，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粮食不被那些天杀的妖兽糟蹋。可就算如此，每年总要死伤几个人，粮食也没办法全都收上来，所以我跟你说，别看现在这些秧苗长得好，到时候有没有命收到粮食，还是一个问题呀！”
农夫的感叹无奈而悲哀，其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力，就连曹胤也深受感染，陪着叹了一口气。
可曹胤此时还是没有表态，他只是若有所思的四处望了一会儿，然后对那名农夫说到：“天se已经不早了，我看家家都在飘着炊烟，怕是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吧？不知道方不方便到大哥家里去叨扰一顿，我会如数付给银子，不会让大哥吃亏的。”
那农夫听到他说起银子，两眼一亮，肯很快又大方的摆摆手说到：“大人客气了，大人肯光临寒舍，是小人的荣幸，怎么好再收大人的银钱，再说了，一顿饭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人请千万不要客气。”
曹胤不置可否，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跟着那名农夫一起走向了村落。
半路上得知，这名农夫名叫陆阿生，一个阿生，一个阿土，倒是相得益彰。陆阿生今年才刚刚39岁，十五年前曾经当过兵，服役满十年后才回到家中娶妻生子，他家一直都是曹家的佃户，从爷爷辈开始就为曹家耕种田地，因此他退役后也接过了父亲的班，成了曹家的一名佃户。
两人沿着村里的路一直走向了陆阿生的家中，沿途不断看到有人给陆阿生打招呼，可这些人看见他身后的曹胤时，无一例外都露出了敌意，那种浓浓的戒备之se，就连小孩子的眼睛里也能轻易的看出来。
曹胤不动声se，一直跟着陆阿生走进了他家的院子，这是一座黄土墙围成的简陋的小院落，院子里晒着一些衣物和谷穗，墙角处长着一颗干瘪瘪的歪脖子树，树下靠着一个大水缸，除此之外，院中再也没有其他的摆设。
不过陆阿生显然对能够请到曹胤这位“贵人”来家中吃饭感到很开心，一进门就大声对自己的妻子喊到：“阿媛，今天有贵客上门，多放两把米，少和点儿黍子面，顺便把鸡蛋拿两个出来摊几个饼，可别怠慢了客人。”
灶房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应和，接着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和噼噼啪啪的烧柴声，显然是这陆阿生的老婆正在按他的吩咐做事。
曹胤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感叹道：“嫂子真是个会持家的人，这家里虽然不大，可是却让人感到十分温馨，陆大哥好福气啊。”
陆阿生得意的笑了起来，摸摸后脑勺说到：“大人过奖了，乡下民妇，哪里如得了大人的法眼，对了，还不知大人官居何职，今天来丈量土地，为什么就只有您一个人？”
曹胤笑到：“你也别叫我什么大人了，我不过是户曹手下一个小小的执事，陆大哥直接称呼我阿土兄弟就行了，其实丈量土地具体的事情，并不归我负责，我今天只是来打个前站而已。”
“哦。”陆阿生不疑有他，热情的问到：“对了，阿土兄弟，你刚才说的朝廷准备出兵一事，可是真的？”
曹胤嘴角微翘，模棱两可的说到：“其实我也没收到具体的消息，不过户曹里的老执事们都这样说，根据他们的经验，这件事可能xing很大，不然也不会派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出来丈量土地，你说对吧，陆大哥？”
“嗯，有道理，有道理。”陆阿生连连点头，然后又用热切的眼光望着曹胤，问到：“那这次朝廷会不会把咱们这些老兵召回去？我跟你说阿土兄弟，你别看老哥都这把岁数了，可这些年来功夫一直没放下，现在还能拉得开两石的强弓，打得死下山的猛虎，老哥这把气力，可一直留着准备为朝廷建功立业呢。”
原来这家伙还是一匹雄心未已的伏枥老骥呢！曹胤感叹了微微摇了摇头，“好心”的解释到：“老哥这件事可问错人了，咱们户曹只管农桑祭祀，出兵的事，得问太尉府或者军队那边才知道，陆大哥的问题，恐怕小弟是没办法回答了。”
“哦，哦，那倒也是。”陆阿生遗憾的点了点头，对于这次“出征”，看起来是充满了期望。
就在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妇走了进来，头上包着厚厚的花巾，手里端着两盘菜，一盘鸡蛋烙饼，一盘绿油油的野菜，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然后冲着曹胤羞涩的笑了笑，又转身走进房里端上来一笼屉热气腾腾的饭，曹胤留意了一下，笼屉里黄se白se混在一起，不过明显是白se居多，黄se的那些黍子面都是零星点点，混杂在白米中间。
心里冷笑一声，曹胤却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装作开心的夸奖道：“嫂子真是好手艺，简简单单两个菜做的喷香扑鼻，真是连看看都想流口水。”
少妇脸se红了红，陆阿生却在旁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解释到：“咱们农家人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阿土兄弟，希望阿土兄弟千万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陆大哥严重了。”曹胤摆摆手道：“小弟这是真心的赞叹啊，陆大哥别看小弟现在勉勉强强混入了户曹，可家中其实也不甚宽裕，能有鸡蛋烙饼这样的美食，小弟这心里是当真高兴呢。”
陆阿生看了看他绸麻混纺的长衫，眼里明显露出不相信的神se，不过听出他话里的确没有揶揄的意思，因此心底也感到很开心，于是高声的劝到：“那阿土兄弟今天就多吃点儿，好好尝尝贱内的手艺。”
那少妇替两人呈上碗筷之后，微微行了个福，便独自走进了灶房，当家中有男宾到访的时候，妇人是没有资格上桌子吃饭的。
曹胤籍着喷香的大米，一连吃了三碗饭，才感慨的对陆阿生说到：“今ri才知，乡下的饭食也别有风味，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来叨扰陆大哥，今ri小弟还有要事，就不多做停留了。”
陆阿生挽留了两句，见曹胤执意要走，于是只好惋惜的说到：“我和阿土兄弟一件如故，心里还真是有几分不舍，如果阿土兄弟有机会再来庄子，一定要让哥哥再好好款待款待你。”
曹胤笑到：“有机会的。”接着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对陆阿生说到：“原本想当做饭资付给大哥，可我知道大哥一定不肯收，不如这样吧，这就当做我送给大哥的见面礼，拿去为嫂子和侄儿添两件衣裳，大哥千万不要推辞。”
陆阿生看着那锭起码有一二两重的银子，眼中几乎冒出了火光，可嘴上还是客气的说到：“这哪里受得起，你看你看，不过就是一顿米饭，阿土兄弟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曹胤笑笑，直接把银子塞到了他手中，根本没给他推拒的机会，直接就拱手告辞了。陆阿生在身后笑得整张脸都皱成了菊花，一直把曹胤送出村口，才哼着小曲屁颠屁颠地走了回去。
走出村外，曹胤看了看这座依然笼罩在炊烟中的小村庄，又看了看身旁那些绿油油的秧苗，嘴角迅速浮起一道冷笑。
回到家中，大老远就看到小蛮靠在院子的门槛上向外边张望着，一见曹胤的身影，小丫头立刻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拉着曹胤的衣袖嘟着嘴问到：“少爷，您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姐姐早就做好了饭菜，一直在等着您呢！”
曹胤摇摇头，笑着揪住了她微微皱起的小鼻头，说到：“怕不是姐姐在等着我，是有小馋猫看着好吃的等不耐烦了吧！”
小蛮不依的扭了扭头，一边努力挣脱曹胤的魔掌，一边气呼呼的说到：“少爷最好了，天天就知道欺负人家，不理你了！”说完一溜烟跑回了院子，隔着老远就听到她对房里喊到：“姐姐，少爷回来了，我们可以开饭了！”
等曹胤走进屋子，回雪已经体贴的替他乘好了米饭，这些米饭，还是曹胤昨天才拿钱让她们去买的，全是白生生的大米，半点儿黍子面也没搀和。
不过曹胤却摆摆手，对两个丫环说到：“你们吃吧，我今天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回雪愣了一下，走过来帮曹胤脱下外套，然后小声的问到：“少爷今天去了农庄？”
“嗯。”曹胤回答。
“那情况怎么样，大家都还过的好吗？”回雪关心的问到。
曹胤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说到：“以前人家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照我看来，人心不足的时候，别说是象，连天都吞得下去呢。”
“啊？”回雪紧张地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家少爷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你去吃饭吧，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说。”曹胤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