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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正午,阳光普照大地,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举目四望,依然苍茫一片,不见尽头。
夏祥手搭凉蓬,站立一处山顶之上,视线之内,只见山浪峰涛,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大山,连绵到了天边。
一个人在山中行走了一天一夜,还好带足了干粮和水,夏祥只是疲惫一些,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让他忧虑的是,他还是没能记起当初的小路,绕来绕去,怎么也走不出迷宫一般的大山。
难道非要困死在山中不成?
夏祥身上所带干粮不多,仓促出行,母亲只准备了两天的量,换言之,他一天之内走不出大山的话,会活活饿死在山里,成为孤魂野鬼。
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夏祥心中明白,若说之前他进京赶考,一为功名二为报效朝廷三为黎民百姓,现在他又背负了另一个沉重的责任——为了夏来夏去。
夏来夏去生死未卜,他虽于心不忍,却又无力回天。平静了十几年的生活被一朝打乱,而且一天之内面临着和李鼎善的生离以及和夏来夏去二兄弟的死别,对夏祥不到二十岁的人生经历来说,着实有几分难以接受。
夏祥自小无父,跟随母亲长大,性子坚韧之中,又有百折不挠的奋发向上精神,从不认输,也不妥协。再加上小时候顽皮好动,上山下河爬山上树,活泼好动,练就了健壮的身体。现在被困大山之中,换了别人,或许已然绝望。他却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依然在努力凭借记忆寻找出路。
“此刻是正午时分,太阳正南,我背对太阳,应该是一路向北。灵寿县城在村子东北方向,没错,我正是向东北方向前行,脚下也还有路,为什么还是不见人烟?”
“上次记得和放羊老汉夏老中同行,约莫走了三个时辰就出了山梁,看到了官道,今日犯了什么邪,走了一天似乎还是在原地打转?莫非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夏祥你胡说什么?你读的是圣贤书,怎能怪力乱神?休得胡言乱语,何况青天白日,哪里有鬼?”
夏祥一个人自言自语,他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山间,被风一吹,转眼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也是他太寂寞了,不说话感觉天地之间没有生命一般,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无聊,聊以解嘲罢了。
“容我想想是哪里出了差错,方向没有偏差,那么毫无疑问问题就出在昨晚夏来和夏去失踪的悬崖之处,莫非是悬崖的歧路让人偏离了原来的山头?山势起伏不定,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之间,或许就几十步之遥,但从不同的山头出发,方向相同,也会越走越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肯定是了。”
想通了此节,夏祥在一棵槐树下站定,想了一想,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原路返回。
成败在此一举,不,生死在此一举,夏祥一咬牙,拼了,置于死地而后生,天无绝人之路。他用枝条编了一个帽子戴在头上,身上衣衫破烂成条,背后的包裹也是伤痕累累,若是有人见到他此刻的狼狈样子,会吓得面目改色,以为他是什么野人。
花费了半天多时间,夏祥总算回到了悬崖之处。天还没有黑下来,他在悬崖附近转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果然有一处十分隐蔽的岔路,一处朝东北方向,一处朝西北方向。别说当时是晚上了,就是白天,一不留神也会顺着东北方向的小路走下去。
夏祥重重地坐在地上,顺势在草丛中打了一个滚,然后翻身跃起,哈哈大笑:“明白了,明白了,哈哈,欲速则不达,该绕远迂回的时候,就一定要绕远迂回,舍近求远未必就是坏事……”
半夜时分,夏祥累得近乎虚脱的时候,拖着沉重的双腿,步伐缓慢地来到一棵两人粗细的参天大树下面,他一把抱住大树,喜极而泣:“总算走对了,树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你如此伟岸如此挺拔如此卓尔不群。”
上次和夏老中也是路过此树,前面再有几十步就有一条下山小路,下山之后,就是直通灵寿县城的官道。
兴奋之下,夏祥一跃而起,手脚并用爬上了大树。远处,月光下,山间,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正是流经中山村村西一路向东直通灵寿县城的滹沱河。
“太好了。”夏祥一声欢呼,过于激动,险些从树上摔落,他哈哈一笑,双手抓住一根粗大的树枝,用力一荡,如飞鸟一般向前飘出数丈之远,手一松,人便落在了地上。
刚一落地,忽然察觉哪里不对,仿佛暮色四合的山林之中,荒无人烟的荒野之上,在黑暗深处多了一双窥视的眼睛。夏祥方才还庆幸一路之上除了劳累和饥渴之外,没有遇到虎狼毒虫——北方山中也几乎没有毒蛇毒虫一类的毒物——不成想,眼见就要逃出生天之时,很不幸地遇到了老虎?
村东的小路之所以人迹罕至,一是崎岖难行,二是常见虎狼。数十年来,中山村被老虎和狼咬伤致死的村民,不下十余人。虽不多,却也让村民谈之色变。近年来,虎狼伤人事件渐少,夏祥却是记得此事。只是当时事急从权,也顾不上许多了。
危险气息来自身后数丈之外。
夏祥伸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一个转身躲在了树后,假如真是虎狼,他还可以上树躲避。
“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
夏祥才站稳身形,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数丈之外响起,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黑壮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什么人?”夏祥吃惊不小,仔细一看,一个足有一丈多高的黑影站立在大树之下。他一身黑衣,左手狼牙棒,右手巨斧,一脸络腮胡,天黑,看不清长相,只从身高和魁梧体型可见对方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
非但比夏祥高了不少,体型也大了一倍有余。当前一站,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在周围阴森黑暗的环境烘托下,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也别说,夏祥初见之下,着实吓得不轻。只凭对方的人高马大,不用动手他就已经立于不胜之地了。没遇到虎狼,却遇到了劫匪。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在一头狼和眼前的劫匪之中选择其一的话,他宁愿选择狼。
又一想,不对,刚才劫匪的开场白似乎有点问题,夏祥微一思忖,险些笑了,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说反了,应该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才对。这劫匪,做事情也太不认真太不细心了。
“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黑影举起左手的狼牙棒,挠了挠头,“你,后面两句是什么来着?我忘了。”
一个身高丈余的壮汉,狼牙棒拿在手中跟木棍一般,用来挠头,实在是滑稽之极。
夏祥惊慌之意减退了几分,大着胆子向前一步:“你是什么人?打柴、放生、种田、读书、经商,有那么多好好的营生不做,为何偏当劫匪?”
“怎么这么多废话?我在问你,‘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后面的话是什么?”壮汉晃动手中的巨斧,巨斧的斧刃在月光下闪耀寒光,“快说,不说老子一斧头劈了你。”
“好,好,我说,我说。我说一句,你学一句。”夏祥暗暗一笑,心中笃定了不少,不再慌张,“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壮汉歪头想了想,用斧头挠了挠头:“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一担柴。”
“错了,又错了。”夏祥又想笑,他认真地纠正壮汉,“是‘此山是我开’,不是‘此山是我栽’,山怎么能栽?”
“我想栽就栽,不想开就不开,要你管?”壮汉挥舞了几下手中的狼牙棒,“此山就是我栽,此树就是我开。要想活着走,留下你的买头财。”
夏祥此时已经没有半分惧意,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上前揪脑袋。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送上望乡台,永远回不来。”
“怎么又变长了?闹什么古怪,我刚背会四句,现在变成了十句,还让不让人活了?”壮汉双手乱舞,哇哇一阵怪叫,直朝夏祥扑了过来,“敢耍老子?老子劈了你!”
夏祥却并不惊惶失措,没有后退,反倒挺身上前。壮汉比他高了两头有余,在壮汉面前,他就如七八岁孩童。只见他奋勇向前,毫无畏惧之色,眼见就和要壮汉短兵相接之时,忽然弯腰侧身,一脚踢在了壮汉的右腿之上。
夏祥的右腿踢在壮汉的右腿之上,就如人腿踢在大象腿上,犹如蚍蜉撼树。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夏祥此举不但无济于事,还会下场很惨。
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夏祥的右腿一踢而中,壮汉惊呆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被夏祥偷袭成功,随后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呼喊:“这不可能!”
话音刚落,他如大树一般粗壮的右腿就如一根筷子一样被夏祥轻轻一踢就从中折断,他顿时失去平衡,双手乱抓,却于事无补,随后一头扑倒在地,扑通一声,声若雷震。
夏祥一击得手,将身跃起,双手鼓掌,哈哈一笑,飞身向前,捡起了壮汉了狼牙棒和斧头,轻轻一碰,狼牙棒和斧头竟然四分五裂了。他还不停下,又一脚踢在了壮汉的左腿之上,极其恐怖的是,夏祥居然一脚踢飞了壮汉的半截左腿。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壮汉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哇哇乱叫,三下两下扯掉了身上的衣服,从地上一跃而起,“你是怎么看出了我的伪装?这不可能!”
壮汉再次站立之后,身高和夏祥相差无几,不,还要稍微矮上几分。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人也整整瘦小了三圈有余,体型远不如之前高大如山,虽体型矫健,也就是寻常人的身材。
再一看,他也就是十八九岁年纪,和夏祥年龄相仿。
夏祥将手中的狼牙棒和斧头扔到地上,一脚踩上,哈哈一笑:“你踩了高跷穿了宽大的衣服,就想假扮力士?要是你再矮上三分小上一号也许还真能瞒得过我,可惜你表演的手法太夸大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你最大的失误就是纸糊的狼牙棒和斧头,哪里有人用狼牙棒和斧头挠头的?当别人是傻子么?还有,你这么高大这般重量,走路之时悄然无声,你又不是老虎,爪子上有肉垫……”
壮汉之前的威风全然不见,欲哭无泪:“第一次出道就栽了,让我以后怎么再当劫匪?我不当劫匪怎么生活?除了劫道我不会读书不会种田,只有死路一条。”
不是吧,第一次出道?夏祥反倒不好意思了,心想其实你连劫道都不会,真是笨得可爱,便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原来仁兄是第一次劫道,是我唐突了,不该如此,还请仁兄见谅。”
夏祥一客气,壮汉反倒不知所措了,抱拳还礼:“在下萧五,灵寿小郭斗人氏。自幼家贫,父母双亡,只得借住在哥嫂家勉强度日。开始还好,时间一长,哥嫌嫂烦,又因为只让我住在柴房之中,潮湿难忍,只好外出谋生。只是没有什么本领,种不了田打不了柴杀不了人放不了火,只好来当劫匪。却又不敢动手伤人,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装神弄鬼的法子。在此守候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一出手就被打败了,实在惭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