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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展国和立好风铃之后回来的丁可用也陪在了末席。众人围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见桌上正中有一大锅,锅中沸水滚滚,锅的周围摆满各种食材,有薄如蝉翼的肉片,有白菜,还有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芳香四溢。
“拨霞供!”夏祥眼前一亮,顿时胃口大开,如此清凉之夜,与亲朋好友围坐一起,吃热气腾腾的拨霞供,确实是无上乐事,“这是谁的主意?”
“我。”曹姝璃高高举起右手,仿佛是得了老师夸奖的学生,甜甜一笑,“都说不知道吃什么才好,我就想起了木大师所创的拨霞供,就想夜凉如水,拨霞供正好暖身。”
“拨霞供相传是木大师所创……”夏祥朝依然萎靡不振的幔陀点头一笑,“据说木大师是幔陀娘子的同乡,他隐居在武夷山中。有一年大雪封山,他捡到了一只撞死的野兔,想要烤了吃。却遇到一位老人告诉他说,在桌上放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架个汤锅。等水开后,用筷子夹着切成薄片的野兔肉,在热气蒸腾的汤水中一撩拨,马上变出云霞一般的色泽,再蘸上“酒酱椒料”制成的调味汁水,入口鲜美无比。木大师如法炮制,果然美味,他将此法命名为拨霞供。”
幔陀懒洋洋看了夏祥一眼,眼神依然漠然,神色淡淡。
夏祥心中一动,幔陀此次耗费心神果然不轻,真是难为她了,他继续说道:“拨霞供名字虽雅,不过却并不好吃。火上有锅,是为火锅。以筷子涮之而吃,不如就叫——涮火锅。”
“涮火锅?好,这名字好,雅俗共赏,当浮一大白。”曹殊隽大声叫好,举起酒杯,“来,敬夏县尊。”
夏祥也举起酒杯:“第一杯酒,敬幔陀娘子。”
众人纷纷响应,敬幔陀,幔陀却有气无力地举起酒杯,勉强喝了一杯,就支撑不住,告辞休息去了。
虽说有幔陀身体不适让众人心情微有低落,不过有曹殊隽在,气氛很快就活跃了许多。酒过三巡之后,还是马展国没能忍住,借着酒意,发了几句牢骚。
“夏县尊,崔府尊非要处处刁难,为何不请京中御史弹劾他有越权之嫌?”马展国越想越气,眼见形势一片大好,却硬生生被崔象强行压制,“下官和曹郎君在真定城搜查了一天,角落和荒废的地方都不放过,还是不见付科下落。夏县尊,不如下官将杨江绑了,逼他开口。”
连若涵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夏县尊,是不是崔府尊说什么了?”
不等夏祥开口,马展国接话说道:“不瞒连娘子,崔府尊命令夏县尊不要清淤不再审理付科一案,等皇上南巡之后再说。若真等到皇上南巡之后,一切都晚了。”
连若涵目光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迅速恢复了平静,她淡淡一笑:“崔府尊是以知府之尊压夏县尊就范,从官场规矩来说,夏县尊只能从命,别无他法。”她转向了肖葭,又轻松地笑了,“今日我和肖娘子丈量了蔡家窑,让人划出了建造文园的地方,正好蔡家窑有一窑砖瓦后日出窑,文园和夏家庄的建造,即日就可以上马。”
“夏家庄?”夏祥惊问。
“是的,我和肖娘子一致同意,在城外建了一个夏家庄安置所有流民,以后所有流民都是夏家庄的村民,也是好景常在的佃农。”连若涵点头说道,“我和肖娘子商议之后决定,文园和夏家庄即日动工开建,夏县尊意下如何?”
夏祥想了一想,点头说道:“可以,眼见就要冬天了,百姓等不及,越快越好。”
“好,夏家庄一个月内完工,可以确保城外所有流民安然过冬。”连若涵继续说道,“还有和徐望山、马清源两位员外合建的粮仓也已经开工,十天之内就可以完工。徐员外和马员外已经谈好了收购种粮,收购十万石粮食不在话下。还有,从塞外传来消息,广进商行准备加价收购铁矿,想要抢回货源。不过我已经和供货商谈妥,不管广进商行开价多少,好景常在都会以超出一倍的价格收购。”
有气魄,有胆识,夏祥拍案叫好:“连娘子当真是国之栋梁。”
“夏县尊才是国之栋梁,小女子只是一名小小的商人。”连若涵莞尔一笑,“既然崔府尊非要强势欺人,我和肖娘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夏县尊被人欺负不是?肖娘子,你紧急从京城调来十万贯钱引,争取买空真定和附近县的余粮,让柳谢二人有钱买不到一粒粮食。”
“这又何必?连娘子不必赌气。”夏祥不想连若涵因生气而失去理智。
“夏县尊请放宽心,我并非是因为赌气,而是为了真定百姓,为了天下苍生。”连若涵脸上闪耀坚毅的光彩,双眼炯炯有神,“以目前真定的形势来看,夏县尊势单力薄,处于下风,若是崔府尊一味以知府之尊欺负夏县尊,夏县尊人在官场之上,无力反抗,我和肖娘子是商场中人,不用顾忌太多的官场规矩。况且此举更是为了大夏江山稳固,为了皇上安危。”
夏祥低头不语,一脸愧色,过了半天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连娘子和肖娘子仗义之举,不过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了?”
曹姝璃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夏郎君,你还有什么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崔府尊不让你清淤不让你审案,你难道还能抗命不成?”
“府尊之命,不能不从。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夏祥喟叹一声,将酒杯重重地一放,似乎真的无计可施了,却又狡黠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崔府尊不让我清淤,我不清就是。不让我审案,我不审就是。我只管当一个闲散的知县,每天悠哉游哉,游山玩水,喝茶吟诗,赛过活神仙。”
连若涵眨眨眼睛,夏祥不是一个遇事就轻言放弃之人,为何今日如此丧气?又一想,不对,夏祥是话里有话,蓦然想到了一点,笑了:“夏县尊说得对,崔府尊只是不让夏县尊清淤和审案,却没说不让我们清淤和审案。”
“对呀。”马展国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东西叮当作响,他意识到用力过大,歉意一笑,“也不对,清淤和审案只能官府出面,夏县尊不出面,我们谁能出面?”
“笨。”肖葭笑骂了一句,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毕竟马展国大小也是县尉,“马县尉有所不知,事情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怎么修怎么度?我是粗人,想不明白也猜不到。”马展国挠着脑袋笑了。
不等肖葭说个清楚,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远远传来:“先生,萧五回来了,萧五活着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先生,萧五死也瞑目了。”
萧五回来了?一众皆惊。众人顾不上许多,纷纷起身,和夏祥一起迎出了门外。
门外,月光下,烛光里,萧五风尘仆仆,一身泥巴,身旁的齐合更是狼狈不堪,如同刚从泥坑中爬出来一样。
二人的身后还站了一人,淡然而立,瘦脸浓眉,年约四旬开外。他一身布衣,穿着如同平民百姓,不过神情之中流露出来的气度分明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势。他淡淡地看了夏祥一眼,神情之中微有讶然之色。
夏祥表面上对萧五信心十足,其实内心一直放心不下,担心萧五的安危。见萧五安然归来,当即向前一步,双手放在萧五的肩膀之上,无比激动:“回来就好,萧五,你总算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萧五也是抱住了夏祥的双肩,激动得连说话都结巴了:“先、先生,萧五、萧五虽、虽然一路上遇到了两次险情,还好有惊无险地到了邢州。每次遇险时,萧五就想,死了倒没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耽误了先生的事情,萧五怎么死得安心?就只好硬撑着不死了。”
夏祥大吃一惊:“什么?你们路上遭遇了险情?”
齐合想要说话,就被萧五抢先了,萧五直接将齐合推到一边,一挽袖子说道:“被人一路追杀,幸好萧五英勇神武,武功盖世,以一当十,三拳两脚打得敌人屁滚尿流……”
齐合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嗽几声:“咳、咳、咳,萧都头,外面风大,小心嘴里灌风……”
“你就明说小心闪了舌头不是更好?”萧五和齐合一路上出生入死,现在成了生死相依的兄弟,他抱了抱齐合的肩膀,“齐小三,不管你说我什么坏话,我都不会嫌弃你,谁让我们是不离不弃的好兄弟呢?”
一旁的布衣男子实在忍不住了,轻声咳嗽几声,动了动鼻子:“有饭香……有客从远方来,正是饭时,却不邀请客人就餐,不是待客之道,夏县尊,你该向我赔礼道歉才对。”
夏祥方才早就注意到了布衣男子,只是萧五上来就说个没完,他没有机会和布衣男子寒暄,忙叉手一礼:“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他叫郑相安,是郑提刑的随从。”萧五忙介绍说道,“郑提刑有公务在事,就让郑郎君随我和齐合先来真定,或许可以帮助先生一二。”
郑提刑是何用意,为何先派一名随从前来?夏祥虽有几分不解,却也没有轻视之意,忙请郑相安和萧五、齐合入内。
肖葭见状,让人再开了一席,她和曹姝璃、马展国、丁可用共坐一桌。齐合诚惶诚恐,在马展国和丁可用面前不敢入坐,肖葭再三劝说,马展国也说无妨,他才歪着身子坐下。
一道屏风隔开了两桌,另一桌是夏祥、连若涵、曹殊隽和萧五、郑相安。本来夏祥想让郑相安坐在他的右首,郑相安说什么也不肯,非要坐在下首。夏祥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勉强。
落座之后,萧五说起一路上的经历,听得夏祥几人既惊心又后怕,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派人截杀萧五,幸亏萧五机智,更是幸得田不满援手,否则萧五和齐合就有去无回了。
夏祥强压胸中的愤懑,也暗道侥幸,当初和田不满的一面之缘,不但让他得到了意外之喜,不想还因此救了萧五和齐合,孟子言,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路上听萧五说田不满曾和夏县尊有过一面之缘,夏县尊不以田不满的身份低微而对他礼遇,郑某今日有幸和夏县尊同坐,才知道萧五所言非虚。”郑相安举起洒杯,微微一笑,“郑某身份低微,本来不配和夏县尊同席,却承蒙夏县尊抬爱,郑某十分感激。这杯酒,郑某先干为敬。”
郑相安一饮而尽,又说:“与人为善,予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所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夏县尊既有为国为民之心,又与人为善,着实让人敬佩。郑某斗胆请问一句,夏县尊与郑某同席,是因郑某是郑提刑的随从之故,还是因为郑某和萧五一路同行?”
此话一出,曹殊隽脸色微微一变,他质疑的目光直视郑相安的双眼,问道:“郑郎君,夏县尊对你待若上宾,你又为何多此一举?主人待客有道,客人也当客随主便。”
夏祥摆了摆手,笑道:“曹郎君不必如此。郑郎君,本官与你同席,既不是因为你是郑提刑的随从,也不是因为你和萧五一路同行。”
“那是为了什么?”郑相安惊讶了。
“不为什么。”夏祥轻描淡写地笑了,回敬了郑相安一杯,“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为同路。你能和萧五一路同行,可见是志同道合者。方才本官见郑郎君气度非凡,虽只是郑提刑的随从,却谈吐有礼,镇静自若,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欢喜,是以本官才与你同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