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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卫连忙问:“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岩相道:“我也吃不准,我只是觉得……可能是召罕南。”
虎平涛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影像。白天入户调查的时候他见过这个人,住在寨子西面,性格偏于内向,说话不多,戴着一副眼镜,常年在家务农。
张青卫疑惑地问:“怎么会是他?”
老人放下水烟筒,从火塘边捡了四根引火用的松明,在地板上依次摆开。
“这个是岩涵光,这是岩宰,这是刀勇。还有这个,是召罕南。他们四个年龄差不多,是很好的朋友。”
说着,他抬起头,注视着虎平涛,问:“你是汉人,就他们四个的名字,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虎平涛对此颇有了解,笑道:“如果说他们四个人是一个小集团,召罕南就是他们当中为首的那个人。”
张青卫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因为“召”这个姓在傣族当中具有特殊意义。”虎平涛解释:“这是贵族的姓氏。以前有部老电影《孔雀公主》,里面的王子就叫召树屯。”
张青卫恍然大悟:“就是唐1国1强演的那部?我有印象。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妈最喜欢看,电影台六频道也放过。”
“是的。”虎平涛道:“贵族身份只是在过去有用,建国以后就淡化了。现在早就没有什么贵族,后人也开枝散叶,除了姓氏上显得特殊,严格来说,他们都是普通人。”
“原来是这样。”张青卫佩服地说:“我在边境派出所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儿。平涛,你这知识储备量可以啊!”
虎平涛谦虚地回答:“都是书上看的。”
他随即转向岩相:“老村长,您为什么觉得这一切是召罕南在背后操纵?”
岩相缓缓地说:“你没跟这些年轻娃娃处过,而且你不是傣族,虽然知道我们的信仰和习惯,了解却不深刻。就说这四个孩子吧!召罕南天生就是他们的头头,从小到大都这样。还有就是去寺里上学,除了岩涵光,还有一个召罕南。比起他们俩,岩宰和刀勇只有老老实实听话的份儿。”
“如果在他们当中排顺序,召罕南第一,岩涵光第二,岩宰第三,刀勇第四。”
“我一直以为外面来的人杀了岩宰,直到今天去了岩帕家里,听他说是昨天晚上岩宰从佛寺外面路过,而且旁边有人扶着……那个人只可能是刀勇。”
“但是刀勇死了。”
“我知道氰化钾,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听说过。”
“我可以肯定,这东西是召罕南给他的。”
虎平涛深感好奇:“召罕南能弄到氰化钾?”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老人缓缓摇头:“我只知道,只要是召罕南说的话,刀勇肯定会听,叫往东绝不往西。”
“为什么?”张青卫觉得这很不可思议,随即皱起眉头问:“刀勇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召罕南的手里?”
“不是把柄,是因为召罕南进过佛寺,当过小沙弥。”岩相苍老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显出一种经历于岁月的沉重感。
张青卫没听明白:“小沙弥?岩帕也在佛寺里当小和尚啊!”
虎平涛解释:“老村长指的是另外一层意思。”
岩相赞许地看着他:“是的。召罕南懂佛学,所以他能指使刀勇做事。”
张青卫还是感觉一头雾水:“照这么说,岩涵光也行啊!他也在佛寺里上过学。”
“这不一样。”虎平涛笑了:“这么说吧!召罕南祖上是贵族,他的身份和姓氏本来就自带光环。在他面前,岩涵光、岩宰和刀勇都差了一截。这种天然优势与生俱来,再加上他们从出生到长大,活动范围一直限制在勐梭寨,没有出去过。成年人之间的尊卑意识对他们影响非常大,进而形成了牢固的阶级观念。”
张青卫终于听懂了:“原来是这样,平涛你指的还是贵族身份,所以岩涵光比不过召罕南。”
“是的。”
虎平涛一边回答,一边把视线转向岩相:“老村长,您确定召罕南对刀勇的控制力真有那么强?甚至可以命令刀勇杀人?”
“刀勇很迷信,其实他最想去佛寺里上学,可是家里穷,给不起供奉。在佛寺里上学的傣族娃娃,也像你们汉人孩子在学校里一样,有学的好的,也有学的差的。大佛爷会根据他们平时的表现给予评价,再决定他们是否留下,或者提前终止在寺庙里的修行。”
“召罕南很聪明,学东西快。他那个时候就被大佛爷看中,想让他留下来继承衣钵,可召罕南不愿意……这不奇怪,现在不比从前,愿意留在寺里的人越来越少。”
“可如果说到召罕南和刀勇之间的关系,刀勇绝对听他的。”岩相肯定地点了下头,他随即面露疑惑:“但我不明白,刀勇为什么要杀岩涵光和岩宰?他们是朋友,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啊!”
虎平涛陷入深深的思考。
按照正常逻辑,一个人死了,凶手必然可以通过死者获取某种利益。
否则,就无法产生足够的杀人理由。
财产?
勐梭寨各家各户贫富差距不大。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留守。这种情况很常见。岩涵光、岩宰、刀勇和召罕南之所以没有离开寨子,是因为他们是原住民,汉语不过关,只能勉强交谈,再就是文化程度不够。
在佛寺里学到的知识,与学校传授的区别很大。
老村长岩相应该没有撒谎,也没有这个必要。
召罕南控制刀勇连杀两人,他能得到什么?
岩涵光的财产由他父母继承。
岩宰也一样。
难道……
想到这里,虎平涛抬起头,问:“老村长,召罕南有女朋友吗?”
“有。”岩相张口回答:“那女孩叫纳罕姆香,住在寨子东边。”
张青卫凑过来说:“平涛,白天调查的时候你见过那女的。人长得挺漂亮。她还有个汉文名字,叫韩冰。”
“纳罕姆香”这个发音有些拗口,说“韩冰”虎平涛立刻想起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身材非常好,长相也不错,就是皮肤很粗糙,偏黑。这是热带居民的最大特征。
虎平涛问岩相:“召罕南跟他女朋友关系怎么样?”
岩相迟疑道:“这个就不好说了。年轻人的事情,我只是大概了解一些。纳罕姆香是上过学的,而且还考上高中。前些年,我听说他们两家谈婚论嫁,可纳罕姆香不愿意退学,这事儿就拖着没办。”
虎平涛笑了。这就对应了一部分他之前的猜测:“后来呢?”
“后来纳罕姆香高中毕业,没跟家里打招呼就离开寨子去了外面。听说是在沿海那边打工,赚了不少钱。”岩相回答。
他拿起一根燃烧的松明,点着水烟筒,“呼噜噜”吸着:“纳罕姆香这孩子很懂事,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她家以前住的是老竹楼,后来拆了,盖起了红砖大瓦房。她爹很得意,每次去镇上赶集,都要买酒买肉,说这是他女儿给的养老钱。”
虎平涛认真地问:“纳罕姆香去外面打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了,至少有四、五年。”岩相想了想,给出一个准确时间:“五年前……嗯,应该是五年零七个月。”
虎平涛继续问:“她去的是哪个城市?”
岩相有些犯难:“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她。”
张青卫也在思考:“在外面打工,每个月还能寄钱回来,说明这女的对家人很不错,很孝顺。以她的学历,很难找到高端工作,我估计在外面也是省吃俭用才能攒下钱来。”
虎平涛问岩相:“纳罕姆香每年都回来吗?”
岩相点了下头:“过年的时候回来。我指的是泼水节,不是你们汉族的春节。”
谈话到现在,虎平涛觉得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他面向张青卫:“老三,召罕南有重大嫌疑。咱们也别等了,就现在,直接把他带回去,连夜审讯。”
听到这话,岩相连忙劝阻:“我知道你们警察是为了抓坏人,可召罕南这孩子本性不坏。那个……虎警官,张所长,你们抓人归抓人,千万别打他。”
张青卫又气又好笑:“我们从不打人,老村长你想多了。不过我得跟你说一声,以后这包庇的事情真不能干了。如果上次岩涵光那个案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内幕,岩宰和刀勇也不会死。”
岩相满面羞愧:“是的,是的,我老糊涂了。”
“而且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张青卫直言不讳:“这是连环杀人案,你肯定得受罚。具体该怎么处理,要看上级领导的意见,还有就是……”
刚说到这里,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寨子里的村民。
他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口喘息着,满面惊骇。
“老村长,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呼……呼呼……召罕南死了!”
……
召罕南躺在卧室的床上。
他侧腹位置插着一把水果刀,刀刃完全没入体内,只留下塑料做的刀柄。整个身体蜷曲着,右手死死捂住伤口,左手向前探出,伸张的手指做出一个“抓”的动作,僵硬且凝固。
房间里一片狼藉。一些小摆设掉在地上,大多是木质和骨质的佛像。这东西在勐梭寨子里很常见,家家户户都有几个。虎平涛在刀勇和小沙弥岩帕家里也见过,只是无论外形还是品质,都不如现在的这些精致。
床上铺着垫子,薄被上全是血。
凶手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被召罕南的家人当场抓住,用绳索将双手反绑,押在外屋的墙角。
她就是召罕南的女朋友,纳罕姆香。
现场一片混乱。
从老村长岩相家里出发,来的路上,虎平涛与张青卫就口头上做了简单分工:前者勘察现场,后者维持秩序。
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守在卧室门口,虎平涛走上竹楼楼梯的时候就用纸巾擦过鞋底,戴上了专用手套。
召罕南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其中更有着惊骇的成分。
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床上、地板、墙壁……甚至连被推到的椅子上,也能看到半个模糊的血手印。
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
残留痕迹表明,死者先是从床上滚落下来,踉跄着往书桌方向扑了过去。
虎平涛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血,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看到了摆在里面的酒精、药棉、创可贴等各种医护品。
召罕南被捅了一刀,他当时急于自救,估计是一边喊叫,一边想要从抽屉里拿药棉止血。可没等他拉开抽屉,急剧流失的体能已经无法支撑,最终倒在地上。
虎平涛将视线再次回转到死者身上。
插在召罕南侧腹的刀柄角度有些怪。蹲在尸体旁边看了很久,用手机近距离拍了几张照片,虎平涛发现:伤口位置的衣服被撕开,外翻的皮肤和肌肉沿顺时针角度旋转。
这意味着绝不是表面上看来用刀子捅人那么简单。
虎平涛虽然不是专业法医,可他在警察学院的时候接受过这方面训练,后来跟着丁健也学了不少。
刀子插进召罕南的身体,被硬生生转了一圈,内脏肯定被绞碎了,导致他当场死亡。
虎平涛侧过身子,没有触摸死者右手,从缝隙较大的另一侧观察刀柄。
黑色,塑料质地。
这种刀子很常见,在集市和供销社里就能买到。刀身很长,有二十和二十五公分两种规格,都是机制品。
差不多就这些。
就在虎平涛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床上被枕头压住的位置露出一点反光。他走过去,用手指拈住枕头一角,拎起,发现反光来源是一个避1孕1套。
“冈1本”的牌子,光滑的外包装看起来很干净,没有拆封。
枕头下面还压着一件女式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