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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嬷嬷撩起车帘,满脸焦切地盯着紧闭的庵门,过了许久,紧紧合上的门扉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个相貌秀丽的沙弥尼,她定睛一看,见是明萱,便急忙迎了上去,唤了一声,“七小姐。”
这语气中有着欢喜与怜惜,可不过转瞬,她的脸色却骤然变化,“您的手是怎么回事,袍子上的血迹又是如何来的?七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明萱勉强笑了笑,“担水的路上崴了脚,磕破了点皮,庵里的师父小心,所以才包得这样厚,已经上过药了,嬷嬷放心,养几天便能好,无碍的。”
她被严嬷嬷扶着上了马车,颇有几分惊讶地问道,“丹红怎么不见?”
马车微动,在这陡峭山势中略显颠簸,严嬷嬷脸上神色变幻,她低声说道,“前几日八小姐从南郊的庄子上回来了,因着月锦阁上回被封,直到这会还不曾收拾好,九小姐的拢翠阁里又堆满了东西住不得人,侯夫人便发了话,让八小姐在漱玉阁先借住几日,等月锦阁拾辍好了再搬回去。八小姐在,丹红不好走开,所以便不曾来。”
她小心翼翼看着明萱的脸色,见她一言不发,便忙补充着说道,“大姑奶奶这小半月来病危了几次,老夫人去建安伯府瞧了两回,想着到底是自小在她跟前长大的,这会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难免悲恸。老夫人精神不好,这两日又犯了头疼的毛病,气力不济,便不曾拦着侯夫人。”
不是不想拦,是拦不住。
明萱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阴霾,她目光微深,低声问道。“蔷姐儿是自个从侯夫人南郊的庄子上跑回来的吧?”
建安伯夫人随时都可能咽气,为了不妨碍着芜姐儿百日内嫁过去,不曾说定亲事的蔷姐儿自然是称病呆在庄子上最好。大伯母怎会在这紧要时候将她接回府来?
大房如今可只有这么一位适龄的在室女,虽是庶出,嫁不得公侯府邸的长子嫡孙。可用来拢络有前途的良臣,却是极好的。等顾贵妃诞下皇长子,永宁侯府水涨船高,芜姐儿有的是人来求,用养病的借口,恰好不必赶在百日之内匆忙定了人家出嫁,大伯父心中一杆称衡量着得失,大伯母也是精明人物,是不会出这等疏漏的。
再说,漱玉阁是分在三房名下的院落。一直以来便是明萱在住着。侯夫人最重规矩,也最在乎名声,若是以后分家,这永宁侯府的一砖一瓦自然都是她的,她想如何处置都任她。可在还未分家之前,她是绝不可能将手伸进漱玉阁来的。
可蔷姐儿却在这时候回来了,还住进了漱玉阁……
严嬷嬷微愣,似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却又有些欣喜地点了点头,“七小姐果真聪慧。八小姐确实是自个从南郊庄子上跑回来的。”
她略顿一顿,将声音压低,“听说闹了好一阵了,直嚷着要回来,侯夫人身边的瑞嬷嬷也去过两回,可八小姐却怎么也说不听,这不,前几日趁着庄子里往府里送新鲜蔬菜的机会,不知道怎么得令她躲在了车里头,满身狼狈地跟着回来的。
侯夫人气得不行,要命人连夜将她押了回去,可后来八小姐不知道说了什么,侯夫人竟没了脾气,连八小姐非要住到漱玉阁,也都随着她了。”
明萱眸色忽明忽暗,过了良久才低叹一声,“总不会是什么好事,祖母不管是对的。”
严嬷嬷点了点头,从包袱里取出素净的衣裳,服侍着明萱换上,又从匣子里取出几枚清雅的银簪替她戴上,“老夫人吩咐,接了您就直接过去建安伯府,总是一家姐妹,好歹哭两声送送她。”
她瞥了眼明萱手掌上包得厚厚的纱布,眉心隐隐有些发紧,她低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怜惜,“老夫人见了这伤,定又要心疼地睡不着觉了。”
若是寻常小伤,自然不必包得那样厚的,可见七小姐掌心的伤,绝不是磕破点皮那样简单。伤成这样,藏都藏不住的,建安伯府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难免又要生出一番闲话来,七小姐屡经退婚,名声上头实则千疮百孔,已经再承受不起一星半点的打击了。
有心想要建议七小姐躲着不过去,可那终究也不是办法。
明萱明白严嬷嬷顾虑,苦笑着说,“祖母身子不舒坦,我定不离她左右,到时候藏着些也便罢了,不会有事的,嬷嬷莫要担忧。”
她心里不曾说出来的那句是,她的境况这样糟糕,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便是被人瞧见了手上的伤,也不过是在浓墨重彩的闲话上再添上一笔罢了,她如今似也不差那点不好听的名声。
马车一路行至建安伯府,明萱下了车,望见街头巷口已然停了好几部马车,看那些徽标,素来相熟的那几家亲戚应是都到了,门匾上扎起了白花,门前两座石狮子身上也铺了白绸,丧灯和白幡皆已经高高挂起,隐隐有哭声从里头传来。
她整了整神色,将双手掩在袖口中,任由严嬷嬷扶着,徐徐进了门。
朱老夫人双眼红缟,已经哭过一阵,这会正在西厢紧抓着东平太妃和梁家二老太太的手哽咽,“茹姐儿是我跟前头一个孙女儿,自小养在我身边,我只盼着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可谁料到却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我这心里难受啊。”
不过几年间,她已经接连送走了三房的儿子媳妇和二孙女,这会子大孙女又赶在她之前没了,这等凄凉心境,确实令闻者伤心见着流泪的。
梁家二老太太也陪着她哭了几声。“茹姐儿也是狠心,这样两个聪明懂事的哥儿,她也忍心就这样扔下了。”
建安伯夫人去了,诺大府邸没个主事的人,这场丧事还是永宁侯夫人亲自主持的,梁家二房的两个媳妇也一块帮着安排底下奴仆做事,好在丧礼上一应要用的东西。先前都已经准备好了,此时分配起来倒也井井有条,总算不至于办得不够体面。
东平太妃心里也不好受。忙搂住她肩膀说道,“妹子,逝者已矣。你节哀顺变,咱们年纪都大了,便算心里头难过,也要当心着身子。”
她转脸抹了把眼泪,恰瞥见门帘轻动,闪出一个清雅娇丽的身影,便忙说道,“萱姐儿到了,你可擦把眼泪吧,不然她若是见你哭成这样。定也要跟着难过的。这便罢了,倘若你因此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哪里不好,她是独独只有你这个倚靠了的,你倒让她如何是好?”
朱老夫人闻言。忙抬起头来,低低地唤了声,“萱姐儿,过来。”
明萱上前行了礼,徐徐走到朱老夫人跟前,见祖母神情间很是疲倦。便细声说道,“祖母若是乏了,便请梁家二老太太安排处客房歇一歇吧。”
朱老夫人摇了摇头,“禄国公夫人与我一样心里难过,还帮着你大伯母忙前忙后,我却去躲懒歇着,不像话的事。外头两个孩子哭得可怜,我受不住,便跟着你姨祖母和梁家二老太太过这儿来坐着,也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又问道,“萱姐儿,你可曾去哭一场送一送你大姐姐?”
明萱点了点头,“是大伯母让孙女儿进来伺候祖母的。”
许是因为蔷姐儿无端占住她的漱玉阁,大伯母见了她觉得有些愧疚,方才在灵堂,她不过才刚开始哭了两声,瑞嬷嬷便扶了她起来,送她过来厢房见祖母。外头本就跪了一地的丫头仆妇,前来吊唁的人又多,哭声震震,莫说是上了年纪的,便是她听着也觉得头脑昏沉,她便也不客气,径直过来寻祖母了。
这时,门帘打起,有小丫头匆忙进来通传,“辅国公夫人到了。”
朱老夫人便难免又与辅国公夫人抱着痛哭了一回,又将建安伯夫人小时候的事说了一回,这才抹了抹眼泪道,“你素有心口疼的毛病,也伤不得神的,快这里歇着吧。”
她瞥见媛姐儿在辅国公夫人身后眼巴巴地立着,一双眼睛写满怜惜地望着萱姐儿,知晓她姐妹两个有话要说,便开口说道,“萱姐儿,祖母和舅祖母姨祖母说话,你跟媛姐儿到一旁寻个小凳坐会。”
媛姐儿忙福了福身,拉着明萱便往窗口走去。
朱老夫人眼利,瞥见明萱手上厚重的白纱,不由皱着眉头问严嬷嬷,“萱姐儿的手怎么了?”
严嬷嬷忙道,“七小姐说是去担水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割破了点皮,庵堂里已经有比丘尼给她上过药了,几日便能好的,不碍事。”
朱老夫人的脸上满是心疼,倘若不是韩修逼成这样,这会儿便好定下明萱与颜家小郎的日子了,她哪里还需要费这些心思,又让萱姐儿无端受那样的苦?她低声念了句,“我苦命的萱姐儿……”
东平太妃抿了口茶水,趁着梁家二老太太被人叫走的时候,低声问道,“你可当真已经想好了要走这一步?你家老大倒也罢了,可若是萱姐儿自个不肯,那当如何?”
朱老夫人苦笑着摇摇头,目光里满是疼惜,“前有狼,后有虎,我的萱姐儿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她知道该怎样抉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