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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用拖字诀把此事慢慢消化,还得等皇帝同意才行。虽然刘健他们可以笃定朱佑樘一定准奏,但朱佑樘在准奏之前,还是把儿子叫了来,让他自己感受一下外面的形势。
大半年过来,朱厚照已经沉稳了许多,默默看完本子,轻轻放下,垂头端坐默不作声。既不气愤懊恼,也没满不在乎。
“父皇知道你是一片苦心为了朝廷,不过外面那些酸子们的意见,也还是要重视一下的。做事不可操切,操切太甚,难免君子小人都有看不惯的地方。咱们这么大的祖宗基业,总是以稳妥为主才是。”
朱佑樘看儿子不说话,只好先和颜悦色提个头。一开口他就表明了态度,王迪这些人是书呆子,是酸丁。不过也不能忽视这股力量,他们总是举着孔孟道德的大旗,你搞他没问题,可你搞他之前,还得掂量掂量他身上披的那层神圣外衣。
有时候当皇帝的真是苦啊,一方面被道德裹挟所苦,很多事情没办法做。另一方面呢,那玩意儿的确有教化民心,起到一个宗教的作用,让皇权更加巩固,不敢有觊觎之心。所以其实几千年来,历代帝王对孔孟之道的心情都是十分复杂的。
不过七七八八算下来,好歹也是利大于弊吧,否则这么大的国家,拿什么去控制老百姓的精神呢?
“那父皇认为孩儿该怎么做?”朱厚照把话题扔回去问道。
“唉,都做到这份上了,难道还停了不成?岂不让人笑话?”总算朱佑樘还支持他,没劝他半途而废。“不过,也别太张扬了,以后那个什么球赛,就别弄这么大吧,实在想玩,就还是在后苑里踢一踢,父皇也不反对。”朱佑樘笑道。
朱厚照没直接答应父亲的条件,点点头说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做事是该低调些。不过,孩儿斗胆有个请求。”
“你说。”
“像王迪这样的冬烘脑子,他们是见不得咱们有任何一步行差踏错的,最好就按他们的规矩办事才行。可是你要真让他去干,他又干不了,只好满嘴说着别人的缺点,放心做他的道德完人。所以,孩儿斗胆,还想像上次廷议那样,跟他掰扯掰扯。”
“你又要参加朝会?”朱佑樘想起来就头大,上次么还好说,算是他有真凭实据,才堵了满朝文武的嘴。可这次不一样啊,谁跟你讨论历代帝王寿命呢?王迪所引用的可都是圣人的话,谁敢去驳他?就算是朱佑樘本人,明知那厮脑子秀逗,也不能说他有错啊。
“呵呵,朝会就不必了,孩儿想让人去当面问他几个问题,他答的切,莫说什么踢球,就是关了榷市,孩儿都没怨言。若是他答不上来,也好叫旁人看看这些人的真面目!”
朱佑樘善良,正要断然拒绝,朱厚照急忙补上一句:“想儿乃堂堂太子,被人欺负上门了都不敢还手,那皇家体面何存?就算要退让,也得让他拿出儿子心服口服的理由来。父皇放心,孩儿会有分寸的!”
老朱听小朱这么保证,心想也是,偶尔让他们不爽一下,也能让自己爽一下的。当下点头道:“那,你一切注意,不要过火了。”
“孩儿理会得!”朱厚照答应得挺好。
承天门外左侧是个衙门云集的地方,大明朝的太常寺也驻扎在这里。虽然是个冷猪头的衙门,好歹也五脏俱全,三进三院的大院子收拾得也算干净利落。
这几天虽然办公已经开始,毕竟还在年节,大家都做事的少,打屁的多。更何况衙门里有名的王英雄又放了一炮,挑头带领一帮子人把太子爷骂了个透,岂不是最时尚的天然话题?
王迪这两天一腔热血总是火烫火烫的,被身边的同僚们都夸得不太会走道了。只觉平生为数不多的痛快,这要算一次。
他今年都快五十岁了,还只是太常寺一个小小的博士,平时郁闷可想而知。其实正因为他历来嘴臭,脑子又转得僵硬。动不动就搬出尚书、六仪、三代之治等等古代药方,想医治现实的病。甭管是领导上司还是同僚,全都有些烦他,大家一致认为,王大人既然那么热爱古人,理所当然就该永远同天地神灵对话才是。所以才一辈子在太常寺打转转,专干祭祀的勾当。
平时都躲着他,可这两天他动静实在太大,便也有些促狭之徒,居心叵测地专程来捧着这位二愣子,瞧瞧还会闹出些什么笑话来?
大年初七,一堆人又挤在王迪周围,撺掇着他口无遮拦随意臧否朝廷,时不时地添上些柴火,让王大人的热血燃烧得更旺一些。这时已是巳时末刻,大家谈性稍淡,正要各自散去用午膳,忽然听到外面吏目来报:“王博士,东宫来了几位公公,说奉太子谕旨,教你门外问话。”
哦?大家一听都来了精神,纷纷看向王迪:“老王,这就是太子爷报仇来了啊,你能不能撑住?要不然咱们哥们儿出去给你挡个驾,就说你头痛没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不用,下官既然敢上本,害怕什么登门报仇?就算是太子,又能奈我何?”王迪昂然起身,整理衣冠,大步朝门外走去。
那群坏蛋就等着他这一句呢,互相一笑,蹑手蹑脚跟着,悄悄来到大门口后面,躲在一起,要听听东宫到底做些什么?
王迪走出大门,只见四五个年老太监齐刷刷站在门口,个个负手而立,傲慢非常。王迪心头就来了气,一群阉货,到了朝廷重要部门,还敢这么嚣张?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意拱手道:“下官便是王迪,诸位如何称呼,有什么谕旨要吩咐?”
当先一个富富态态的太监走进两步,皮笑肉不笑地还了个礼:“王大人请了,咱家乃是东宫管事太监,刘瑾是也。这位是张永张公公,这位是马永成马公公,这位是谷大用谷公公,哦,还有这位,是魏彬魏公公。咱家几个,奉了太子谕旨,来问王大人话。”
他一边介绍,王迪一边和其余几个照面。
刘瑾介绍完毕,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折子,尖声叫到:“有谕旨!”
“臣王迪侯旨。”不是圣旨,不用跪拜,但躬身应答还是少不了的。
“王大人,你上的本,本宫已经看了,想问你,你满篇都是说皇家不该开榷市,办球赛,否则就是与民争利,就是风气不正。是不是这意思?”刘瑾照本宣科说道。
“回太子,臣是这意思。”王迪知道身后有人偷听,不肯堕了威风,昂然答道。倒是光棍得很。
“好,本宫先问你头一条,普天之下,那个榷市不是皇家开的,那分赋税不是皇家征的,全都是与民争利吗?”
“回太子话,自然都是皇家征的,但也有该不该征,该不该开的区别。”
“该不该,谁说了算?你说了才算么?为什么兔儿山榷市就不该开?”刘瑾仿佛跟他对好答案了一样,完全根据王迪的意思问话道。
王迪淡淡笑道:“臣说了自然不算,可是皇家在兔儿山开市就是不该。内廷自有天下兆民供养着,又不曾短了一分银子,还要开这个榷市,岂不是与民争利么?”
刘瑾也冷冷一笑道:“正因为本宫觉得内廷供养颇伤民力,这才着意俭省浮费,让兆民负担轻些,有什么不该?”
“那太子就该锐意改革,仿三代以上明君,彻裁内廷冗烂之员,俭省奢靡之费,这才是正道,何得上策不行,出此下策?”王迪厉声问道。他声音一亮,还真让背后诸人心中佩服,这老儿果然有些斤两。
刘瑾却不生气,只是语调平淡说道:“既如此,那裁撤之人又该作何安排?”
“发给安家银子,发给田地,令其回家自行耕种可也。”王迪想都不想回答道。
“你这些话,本宫早料到了。安家银子好发,可是田地他们怎么种?宫中诸人,六根不全,没个后人,老了怎么办?他们本就比常人气力差了许多,就算你发给田地,他们便能耕种得下来?莫说内廷之人,就是给你王大人几亩田地,你能耕种否?王迪,本宫且来问你,你是拿内廷之人当常人呢,还是拿他们不当人呢?当常人,你这人全没常识,全凭拍脑子出馊主意。若是不拿他们当人,那本宫问你,该当什么?”
刘瑾是个太监,跟着来的那几位也是太监,念道这段的时候,他们几个简直是又羞又恼,渐渐激动起来。因为太子爷说的都是关于自己们的话。
站在他们跟前的王迪,被这一大段话绕了一下,脑子有些乱:“这个,臣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意思?就算你说的有理,天下田地就那么多,把这些人分了出去,又哪里找现成的土地给他们耕种?他们一辈子尽心竭力在宫里侍奉,又无一技之长在身。不能耕种,便只能做些买卖。既然是做买卖,聚在一起做跟分散做又有什么区别?普通商户是三十税一的赋税,本宫抽他们的却是以八取一,这难道是与太监争利不成?”
“王迪,这些人也是父母所养,不得已进了宫中,本已艰难不能对人言。你却一味瞧不起他们,让他们绝了生路,他们跟你有什么仇,有什么冤?叫你如此看不惯?你且一一说来我听!”